北唐其实是个富庶有余,疆域不足的国家,这也是为何以明通侯府和靖远大将军府为代表的军方会如此“声势浩大”,如此引人注目。
一场双将府邸之间的联姻,竟如两国邦交一般被街头巷尾传扬,不仅请了当今陛下做证婚人,还早早定了将来要劳动国子监的祭酒韩宁主婚。可以说这场联姻正是天命所趋,众望所归。
所有人都在急切地等待下一年两个小将军的完婚,等待北唐历史上出现一个真正的将门,被后世千万代传颂。因此晋善的退婚真是打了朝廷响亮的一记耳光,也让北唐的百姓大失所望。既失君心,又失民心。
不知道二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雀守在晋善的卧房门口,心不在焉地想。
晋善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不曾踏出卧房一步了。
自从那日晋美出事,她将晋美自尽前后的细枝末节都推敲过后,便好似进入了一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疯魔状态。
先是将那日陪伴晋美从灵堂回到卧房的婆子大大训斥了一通,甚至言语中透露出要将她杖毙的意思,只因怀疑她对晋美暗中下了毒手。好歹经过众人一番劝说将那婆子救下了,只是远远地送出了府邸,让她以后再也不要接近京都半步。
然后又不知与那江湖郎中江庐起了什么争执,竟是大怒之后直接将他丢出了府邸。那江湖郎中却是个会武的,被丢出去后竟能稳稳地站在墙头与二公子对峙,明言道他下山只为代师还恩,既然此番明通侯府不需他施以援手,这桩恩怨便就此了了。明通侯府日后若再想求圣手施一纬救什么人,便要从此按规矩来。
江庐师承北唐百草圣手施一纬,心气、眼光皆比天高,语气自然也是倨傲。若是平常的二公子,为了小姐,哪怕要她跪下给江庐磕一百个头估计也不会犹豫。但当天晋善听完他这一番狠话,竟是头都懒得回,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滚。”把江庐气的一个倒仰,便消失在了府外的八槐街上,自此府内再无江姓郎中。
经此一事,府内众人对晋善的态度便从之前的万事可决断变成了深深的担忧。既担忧二公子想不开,像小姐一样做了傻事;也担心自己有一日什么做的不好触怒了小姐,便也和那婆子一个下场。
云雀为人爽朗,又是晋善的家生子,平日里便与众人相处融洽,自然人人都来询问二公子的状况。只让云雀整日烦不胜烦,必要时竟得装聋方躲得过一大群丫鬟婆子的追赶。
她心里自然也是疑惑不已,但多年行军,她已经习惯了二公子的雷厉风行,养成了不管二公子说什么都必有道理的习惯,疑惑之时也只是想着事情安定之后再请二公子解惑。直到昨日晋善突然做了一个连她都接受不了的决定。
晋善修书两封给唐少将军,一是要他帮忙照看晋美,寻求名医;二竟是要同时与他解除婚约。
云雀知晓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激烈地反驳:“不可能!二公子怎么会舍得把小姐一个人丢到南疆去呢!而且二公子跟唐将军感情那么好,绝对不可能!”
自然,她这番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便是这一消息原来是以讹传讹。大多数人还会想,莫不是明通侯府跟哪位大人府上起了嫌隙,因此平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毕竟官场上尔虞我诈,你来我往的事情也不少,说不得便有这失了身份的报复。
然而晋善当天就安排人将晋美送去了靖远将军府。
第二天,婚约解除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云雀从小随晋善长大,对晋善几乎是令行禁止,只是这次她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冲进晋善的卧房,神色既悲且怒,以近乎质问的语气道:“公子你是昏了头吗?”
彼时晋善正在擦拭她那柄名为“苍狼”的窄刀。
这刀本是一对。
明通侯是爱刀之人,无战事时便爱炼刀。晋善的父母亲完婚之时,他便亲手炼了一对黑刀白剑送给二人,名为“猎户”与“天女”,两人在战场上配合默契,破敌无数,这一对刀剑也名声大振。可惜在两人身陨之后,这对刀剑便被敌国南夏劫掠而去,至今未曾归乡。
而晋善和唐省慎的这对,则是老侯爷在定亲之时送出,刀为“苍狼”,剑为“明月”。唐省慎手里的长剑便是“明月”了。
晋善随老侯爷与大哥晋真战场厮杀多年,从来都是苍狼不离身,闲时便会细细打磨擦拭。云雀每次看到二公子认真地擦拭苍狼,便觉得连当时经过二公子身边的风,都是温柔的。
她质问晋善的时候,苍狼映出的还是二公子澄澈的眸子,只是风已经不再温柔。晋善像是一块高山上的坚冰,谁想伸手将她焐热,便要先舍掉一层皮。
晋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云雀莫名地就不敢再说话。
晋善缓缓地靠在了旁侧的案几上,过了许久才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云雀闷闷地道:“公子难道不怕侯府因为这事一落千丈吗?”她又补充道,“婆子们都跟我说了,现在外面传的厉害着呢,都说明通侯府要被陛下厌弃了,老侯爷一去便比不过隔壁人丁兴旺的靖远府,怕是要就此没落……”
话没说完,晋善一个眼神掠过来,云雀默默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大厦将倾,”晋善道,“不是我不救,只是内忧外患,我只能救最值得救的。”她的语气里有冰冻千年的苍凉,听得云雀胆战心惊。
更让云雀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了。
接下来的几日,晋善以各种各样的由头将十几个府里惯用的,信得过的护卫仆从一一盘问,稍有不合他意便大肆训斥,动辄敲打,直至将这些人折磨的心灰意冷,稍有机会便拼死逃离。其他人眼见着二公子如此不通情理又居高临下,纷纷效仿。不过两日,竟有半数仆从相继离开。
晋善便又找到了问责的理由。她将那些帮助“逃兵”逃走的人拘押审讯,严刑拷打,一时间府内竟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消息传到外头,众人只道晋二公子是受到刺激太大失心疯了。偌大一个侯府,竟冷清的似一座不受香火的庙宇。
等到事态略略安定下来,便是如今这般了。侯府除了她云雀,竟再无护卫。
晋善缩回了卧房,再未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