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我有点担心一会儿叶子君还能不能如约而至,北京交通状况和北京的空气污染指数差不多,一直很完蛋。时常在大中午的也堵车,而在早晚高峰时段,从斯尔敦的行政酒廊向外望,能看到西二环上堵得水泄不通,半小时都不带动一动的。今天这种忽如其来的大雨,无外乎是为“首堵”更加添堵。我下班后换好衣服坐在斯尔敦的大堂,已经三点十分,我有点后悔刚刚怎么没有当面要叶子君的联系方式,虽然从系统里能找到她的电话号码,但因为个人原因给客人打电话,总有点别扭。
在自己工作的酒店大堂这么干坐着等人,让我多少有点没面子,如果待会叶子君一个电话打到前台说自己来不了了改约下次。我岂不是显得很傻?
没等我内心戏演五分钟,只见叶子君从门外狼狈地跑进了酒店,一进门就站在大堂吧口四处张望。我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她小步跑过来,边跑边连声道歉,说雨下得太大不得不避了会雨。看她头发湿哒哒地贴着脸,那个看上去昂贵的公文包大概也被她当做伞顶着跑过来的,我刚才心里的那点不适早消失殆尽。
“你头发湿透了,怎么办?要不我叫客房部给你拿个吹风来你到大堂洗手间吹吹?”我建议道。
“我房间还没退呢,续到六点,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陪我去换个衣服吗?”她冻得嘴唇发乌,整个人瑟瑟发抖,看上去怪可怜的。都这种情况了,我自然不好意思再磨叽,赶紧跟她一起上楼回房间。
我头一回独自在住了客人的房间里呆这么久,前几次都是和同事一起处理突发事件,而这次则是以访客的身份。叶子君的房间在行政楼层的非吸烟区,22楼的角房,270度的全落地窗,视野极佳。拉开窗帘,一面是西二环高架的高低起伏,车来车往;另一面是金融街高楼的层叠林立,名号一个大过一个。很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豪迈之感。但叶子君似乎没有很在意这风景,在她进浴室去梳洗之前,她房间的窗帘依然是拉上的。
没二十分钟,叶子君换了身衣服,从雾气缭绕的浴室出来。她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头发吹得半干,发梢有点小卷,一缕缕翘起来,搭在肩膀上。她一点妆也没化,倒是年龄显得更小了些,一开口又是抱歉的话,客气了一阵之后,她提出去行政酒廊喝下午茶,我欣然接受了。
几个行政楼层的同事看我和客人一起过去,朝我挤眉弄眼一番。大家平时就是这么无聊,如果我这跟的是个男性客户,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个浮想联翩呢。叶子君很周到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让我看不见其他同事的窃窃私语。
“哎,总算能安生坐一会儿了。”她一坐下,长吁一口气,把双手自然地搭在桌上。我顺势一看吓了一跳,就和电视里那些变态杀人魔血腥作案之后的形象一般,她两个手掌到手肘的位置不知道被什么染的,全是红色!
叶子君估计是发现了我盯着她手的神色异样,很尴尬地笑着和我解释:“这次陪客户来上会,这些企业家虽说都是受过高等教育,但一个二个都封建迷信到不行,几乎每个董事长都会在此之前要求去雍和宫烧香拜佛。我们中午刚去,顺手在雍和宫附近小店买的香,结果下大雨,那些香狂掉色,染得我们满手都是。那老板又说,在寺庙里把香给扔了兆头不好,还得一直端着拜完。弄得我们去的四个人转一圈出来,都像刚从屠宰场下班似的,满手鲜血。刚我用力擦了好久都没擦掉。”她一脸懊恼。
虽然她说的“过会”具体是什么意思我还有点不太清楚,但她说的这造型像从屠宰场刚下班我还是挺认可的。我拿捏好了尺度笑了笑,既不能显得是讥讽,也不能对她的自嘲显得无动于衷的那种。
她跟着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会,才抬头对我说:“程晨,谢谢你。”
“好啦,你的谢意我已经感受到啦!”毕竟当时是看不惯那个叫“蒋荣华”的臭嘴脸,倒不是真的有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人这么当救命恩人般不停道谢,让我还觉得挺心虚的。
“我大学学的是法律,当时是抱着为弱势方伸张正义而选的专业,想着毕业后到公检法工作。谁料到之后竟然进了投行,想想也真是讽刺。”
讽刺?我不太理解学法律和进投行之间有什么对立的关系,投资银行诶,在我听来不比公检法差啊。但本能地,我觉得此时似乎不适合问这些,于是也就默默地听着,等着她接着往下说。我知道,那晚的事情她找不到别的倾诉对象,虽然是天大的委屈,但作为受害者,却总是羞于启齿的。今天下午我们的这次“约会”,与其说是一次郑重的道谢,不如说是我作为她那次危机的拯救者,她渴望我能了解她的无助和失望。作为一个刚进入社会丛林法则的新玩家来说,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宽慰她,但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我还是完全能够胜任的。
“我上学时特别崇拜一个叫秦欢的学姐,当时她在学校已经是风云人物,后来她进了律所,也是很有名气,做了很多大案子。她过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可以发光。”她看着窗外的西二环路,不到下午四点,高架上的车流已经缓慢起来。忽然一场大雨的好处是将原本空气中漂浮着的无数乳白色的细微颗粒都冲刷到了地上,天空放晴后,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会有绝美的晚霞。
但此时离日落还有些时候,她满脸期待地看着窗外,却又像期待落空了一般,眼里蒙了层雾。我低头认真地吃着刚刚同事端上来的英式下午茶套餐,三层托盘里,装着十几个各式小点心。
“你是学什么的?”她忽然回过神来,觉得冷落了我,开始没话找话。
“商务英语。”其实就是纯英语文学,和商务没半毛钱关系,只是我觉得加上商务二字会显得高大上一些而已。
“那你英语一定很棒咯!”她满脸崇拜的样子:“我上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英文了。”
“还好啦。”
“我看酒店里很多外国客人,所以你们的工作肯定很需要你这种有语言天赋的人。”我真的应该和她多学学谈话之道,什么话被叶子君说出口,都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我正考虑换工作,年前还面试了。”只是人家一直没给我答复而已。
“是什么公司,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叶子君忽然聊到工作的事,有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和我说了些关于她的私事,于是我也觉得应该说点自己的什么来和她交换吧。但换一份含金量和回报率更高的工作一直是我在考虑的事,既然在斯尔敦另外一半的年终奖也拿到手,如果秦总公司还没任何消息,那么我也应该主动出击去找找其他机会。
“年前面试了科望集团,现在还在等面试通知。”那次被秦朔在员工餐厅面试之后,我回家又好好百度了秦朔和他的家族企业,是一家名为科望的老牌房地产上市公司。
“科望,好公司啊!金融街这块很多物业都有他们的股份。你准备去哪个部门,我看能不能找人疏通疏通。”她连声赞叹后问道。
“呃……总办秘书。”我开始犹豫了下要不要告诉她,但她这么热心,让我觉得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啊,总办啊。”她显得有点犯难了:“秦朔这个人在地产圈和金融圈都出了名的难搞,他总办的人最终都是由他自己面试的。我可以托人把你简历放到他们最后一轮的面试名单里,,可最后秦朔那关能不能过,谁也说不准。”
我回忆了下秦总平时的样子,他虽然总是一副扑克脸,但面试那天倒还挺和善,没有特别不好伺候的感觉。我看着对面叶子君一脸真诚的样子,为她刚刚愿意为我走后门托关系而有点感动。
“谢谢你,其实秦总已经给我面试过了,我现在就是在等他的通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