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磨砂玻璃门开了条缝,露出一脑袋,俩眼睛四处张望,吓我一跳。我定睛一看,原来是Doris。她见屋里就我和Clemence,赶紧推开门鬼鬼祟祟地溜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悟空,你怎么让人给投诉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Doris这个不当班的人都知道了。我心中给斯尔敦这个八卦广播系统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来凑什么热闹?”Clemence没好气地问。
“我……”她被Clemence的气势给震住了,一下找不出什么理由。“我刚送Nick来上班,就听说那……什么……Nikita和Fiona把Oliver给那什么了,这不就赶紧过来看看嘛。”她一会看看Clemence,一会看看我,说得吞吞吐吐的。
“什么叫我俩把他给那什么了?”我对她的措辞相当不满,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
“啧!我说师姐,你平时看上去还挺机灵的,这次为啥就不能默默把脚往外一伸,绊丫一狗吃屎,紧接着一个不小心把咖啡洒他脸上烫丫个猝不及防,然后你还挺内疚地扶他,结果因为太着急又不小心踩断他的手,再把自己绊倒的同时手肘刚好顶他个肺咩?怎么还能让人投诉这么悲惨呢?”
Doris故意忽略了我的问题,眨巴着眼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面对她的瞎掰,我表示非常无语:“都什么时候了,别跟我在这贫,烦着哪!”其实我还好,还真没觉得多烦,反而刚才那一下挺解气的。何况他能拿我怎样?我不就是……不小心咖啡洒他脸上了么?
“没事儿,我告诉你,Oliver人品太差,没人愿意给他作人证。”Doris朝我摆了摆手,一副没啥大事的表情。
没人作证?我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员餐人不算少,应该有那么十来个看到事件经过的人吧。没想到大家还都挺给力,竟然没人愿意为Oliver挺身而出。
“现在谁还用人证,都看监控。”Clemence白她一眼,Doris做了个鬼脸,大概是想到员餐360度无死角的摄像头,马上焉了。
忽然,磨砂门又开了条缝,露出另一个脑袋张望,是Fiona。她瞪着大眼,确认这屋子里三个都是熟人之后,撅着个嘴,一脸郁闷地低着头坐下了。这么个小会客室,一下塞了四个人,原本就显得拥挤,再加上Fiona的低气压,一时间气氛变得压抑极了。
“大个儿,那边怎么说?你就和Oliver说说呗,你就说悟空一时大脑被外星人占领了才攻击的他,不是故意的。”Doris果真没眼力见儿极了,她完全没看出来Fiona有什么不对劲。这下Clemence也没阻止她,很明显,她也很想知道后续情况。
Fiona原本只是撅个嘴沉默,被Doris这么一问,肩膀开始有节奏的抖动,我坐她侧面也注意不到,直到Clemence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我才转头发现她在无声地哭,豆大的泪水“啪啪”打在乳白色复合板桌面上,碎成细小的珠子。
今天的事儿对我来说或许只是一点恼人的小状况,可对她来说,伤痛却是难以估计的。我不知道她对Oliver的情感投入有多少,但无论如何,也够她心碎好一阵子。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而Clemence和Doris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是什么,还以为他们吵架我去帮了个腔而已。
“诶,你干嘛哭啊?”Doris被Fiona这么一哭给吓呆了,瞪着小眼睛,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得站她边上,摸摸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狗。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个主意,好不容易等她哭完。
她抬起头看着我,带着点哭腔说:“你泼他干嘛?现在事情闹大了,你说怎么办?”说完她又开始抽泣,后来干脆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对啊,我泼他干嘛,毕竟是他们两人的私事,轮不到我来出头。何况,我又真是在为她出头吗?还是说仅仅为了泄愤而已?刚才仅存的那点乐观在Fiona的质问下一下消失殆尽。
“怎么闹大了?”Clemence谨慎地问,Doris不敢插话,只是睁圆眼睛,神色紧张地等Fiona回答。
“Oliver一直说手疼,刚酒店的值班医生去看了下,说可能是骨裂了,要去医院拍X光才能确定,他现在已经去医院了。”
我回忆了一下,Fiona最后扑过去那一下的力道的确不小,Oliver倒地后的那声惨叫也是凄惨,但我还从没想过这一下他会真的摔坏哪儿。
“那……”毕竟Oliver是Fiona心上人这么长时间,虽然今天知道了他的情况,但也保不齐Fiona对他还余情未了。所以说,冲动是魔鬼,感情中的事为人强出头总归尴尬的是自己,就像我现在这样。
“Oliver的性格我很清楚,如果没事的话也就算了,如果他的手真出了什么问题影响了工作,他是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Fiona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焦虑。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Doris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Fiona,你们到底为什么吵起来的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在桌子底下用脚蹭了蹭Doris,示意她别问了,她马上反应过来说:“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Fiona看了眼Doris,站了起来:“我好累,先回家了。”说完她就真的走了。Clemence要去上班了,也只得先离开。Doris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告诉她没事儿,她知道我一会还得上楼去打卡,也只得先走。
马上到早班下班的时间,我先和值班经理解释了一下Fiona提前离开的原因,再将一天的工作整理了一下,到点后打卡下班,换了衣服走出酒店。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反而觉得中午的那一幕幕很不真实。背对着斯尔敦的那栋大楼,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我忽然觉得胃口大开,肚子奇饿无比。想想也对,中午光顾着在那偷听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跨过天桥,走到家的附近,我饥肠辘辘想找点吃的。如果是在过去,发生了这么闹心的事情,我非得去大吃一顿,化悲愤为食量不可,可这次不行。囊中实在太羞涩了,银行卡中余额为两位数,如果不是信用卡绑定了微信,而微信几乎可以在所有小店支付的话,我简直都可以用揭不开锅形容了。权衡再三,我只得又打包了一份桂林米粉带走,走进黑乎乎的带着浓重臭脚丫子味儿的楼道,脚和灌了铅似的爬上楼,开门进屋。
如果Oliver的手真有什么问题,要我们赔偿怎么办?治疗费加上误工费什么的七七八八算起来,可不得上万么?真是五斗米逼死梁山好汉。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呆着时,我在面对Clemence时的自嘲与幽默感都荡然无存,现实的逼仄阴森森地压过来。我把打包的桂林米粉放在小茶几上,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下午阳光正好,老式小区里零散种的桃树也三三两两开了些花,粉白粉白的。不知从何时起,这个院子里逐渐有了春天的气息。
该来的总会来,今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我坐在小茶几前,打开电脑,将CFA的网络课程打开,边吃东西边看教程。
不一会,手机亮了,Fiona的消息弹出来:“Oliver左手骨裂了,他说要去告我们。”
我心中一紧,惊愕得不知该回什么,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过了一会,她又来了一条新消息:“让他去告,我有办法让他闭嘴。”
我缓了缓,给她回了个:“哦,知道了。”
我正忧心忡忡地低头准备继续吃,手机又亮了,还是她的消息。
“师父,今天谢谢你。”她说。
我看完消息,放下手机。低头接着吃有些凉了的米粉,眼泪抑制不住地大滴大滴掉进白色塑料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