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自己也吃不准到底该不该心虚,毕竟方珂对丁毅勇有意思这事儿她自己没公开过,也就是我自己在那一个人瞎琢磨而已。说不定人家是个精力旺盛的渔夫,喜欢广撒网,而丁毅勇恰巧是她常去撒网的那片海域中的一条鱼而已。愿者上钩的游戏,在方珂看来,或许具体到丁毅勇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心中这么安慰自己,但内心还是暗暗决定最近低调为好,至少在反路演之前和丁毅勇的“奸情”别被方珂给发现了,省得给我下什么套。科望不是斯尔敦,没有个人见人躲的师父罩着我,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好了。
正想着,线上收到方珂发我的一份去年反路演的行程,她让我按照这个模板把底色改改,顺便将今年已确定的新内容填一填,不确定的就空那,俨然就把我当她的一名小工在使唤。不过想想也对,像我这种新来不久的空降兵,什么分析师啊财经记者之类的连个真人都没见过,可不是只能做点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么!
正在那没头没脑地改模板呢,丁毅勇给我发来消息:“外面妖风阵阵,担心豆苗被吹走,几点下班,我去接驾。”
开心,总算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了,嘿嘿。刚准备发一个羞涩而含蓄的微笑表示“好呀好呀”,忽然想到几分钟前才暗暗下的决定,低调恋爱什么的,赶紧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落后就要挨打啊,没两把刷子就是觉得底气不够,谈个恋爱都如履薄冰的真是讨厌。我有点埋怨自己,恶狠狠的将自己每日的背单词计划又往上涨了十个,少年不努力,壮年累吐血,老年徒伤悲。
我大概看了看去年反路演的流程,先是在酒店找了个小会议厅,做一上午的宣讲,中午在酒店自助餐厅招待用餐,下午统一安排车去看项目,差不多也就这样。很符合科望一贯的做派,公事公办,没那么多花哨的东西。但今年既然说是要“花心思”,也不知道这心思该花在哪方面。当然,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但我也能从方珂一个下午在不停和协办的公关公司通电话的过程中得到些进展,比如可能会去打个高尔夫再多办个记者问答之类的。
不知为什么,毫无关联地,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我忽然脑筋开了窍。武装头脑是得循序渐进,但外形上稍微努把力效果应该是立竿见影的,何况我还有个开服装店的徒弟呢。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下班后,我直接打包了两个鳗鱼饭套餐拎到了Fiona的店里。只见她顶着一张白里透黄的脸,愣坐在柜台后面,双眼直视店门的位置,和望夫石似的。见有人进店门,她双眼一下就来了神,但定睛一看是我,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仿佛多失望似的。
“干嘛啊,等心上人呢?”
我走进去把打包盒往她面前一放,她反常地见了食物也打不起精神来,一副病恹恹地样子。看来生意不咋地,我心里想,得赶紧多给她拉客了。
我们并排挤在店里小小的柜台边吃东西,刚打开鳗鱼饭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一股食物特有的甜腻温润扑鼻而来。我在公司忙了一天,被这香味挑逗得胃口大开,掰开筷子正准备开动,Fiona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钱难挣屎难吃啊。”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她开始埋头大吃。我再低头看着白米饭上趴着的那块暗红色鳗鱼,心情复杂了一阵,但想想也有道理,也香喷喷吃了起来。
Fiona吃得飞快,简直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不到十分钟,包括小菜、味增汤的一整个套餐都被她扫光了。我都惊呆了,虽说在我看来Fiona人傻个大,但平时吃东西一直慢条斯理地,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她这么风卷残云。
“你今儿怎么了?生意不好化悲愤为食量啊?”我问她。
“别提了,一天没开张,一天天的只出不进,想着能省点儿是点儿。”她拿纸巾把嘴擦干净,再拿唇彩把嘴唇涂红了。吃了东西之后,她整个人才又有了点血色,没那么显得苍白了。她这边店签下来后,装修店面、进货、上货、弄营业执照、看店等等事情都是一个人干,还得每周上服装学院的课,每天忙得团团转,眼见着一圈圈瘦下来,都快嘬腮了。但无论如何,这种新店新生活新气象的喜悦一直支撑着她,她觉得只要店开起来,一切上轨道之后,什么都不成问题。
然而,现实太特么骨干了。
妈的。我心里暗骂,我再怎么穷困都能死乞吧咧地找我师父蹭饭,可我徒弟却在这为了省钱挨饿,让我内心好一阵心疼,以后得常来看看这要钱不要命的死丫头。
“今儿你得好好给我拾掇拾掇!”我也草草吃完,抹完嘴开始认真仔细地在她店里一件件挑衣服:“我们公司有个女的竟敢和爷看上同一个人,在那天天地跟我抬杠,我绝对不能输给那种人!快给我挑几件艳压群芳的衣服,老子以后每天都要体体面面地去上班,让丫孙子还敢给我脸色。”
我说得义愤填膺地,瞬间激起Fiona的战斗情绪,师父被人挤兑羞辱那还得了,她和八爪鱼似的上蹿下跳不一会就给我挑了一堆衣服,把我往更衣室一关:“这些你都去试试,我告诉你,一穿上保准你马上拥有你所不具备的知性和妩媚,立马就能把那些庸脂俗粉给比下去。”
什么叫做我不具备的?!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琢磨她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顺耳。折腾半天从更衣室出来,怕浅色长裤踩脏了,我穿着她放更衣室给人搭配的裸色细跟高跟鞋摇摇摆摆地走出来站到镜子前站定。
芥末黄的重磅真丝V领七分袖衬衣,下身搭配象牙白亚麻长裤,Fiona把我绑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搭在肩膀上,就像她说的,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的确拥有我所不具备的知性和妩媚。
“我简直和你差不多高了!”我眉开眼笑,还真没想到来对了,这家伙还真挺能挑衣服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豪气地说:“这套我要了!”
然后又走进试衣间,去试了条桃红色裹身式针织连衣裙。这种类型的裙子对于一直走纯爷们路线的我绝对是全新的尝试,裹身设计和针织材质将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腰线很高,非常显腿长;系带在腰间打成蝴蝶结,增加了柔美的细节;长度刚过膝盖,站立时保持该有的端庄,而坐下时群摆上至膝盖十公分处,有种低调地性感。白天外搭一件西装外套可以通勤,晚上涂上鲜艳的唇膏则随时可以去赴约。穿上这种裙子,会觉得自己缺少很多配饰,比如一条精致的项链,一个与之搭配的包,一双提升整体气质的高跟鞋,一个女性化的灵魂。
“这条裙子你必须买,简直和你的画皮似的。这几乎就是你的战袍,穿上它保你披荆斩棘,无往不利!”Fiona和打了鸡血似的,在旁眉飞色舞。
她说得不错,这样的衣服,无论什么样的女孩都应该有一条,何况我这种刚坠入爱河的女人呢,哈哈哈哈。不就是打扮打扮嘛,不就是多点女人味嘛,谁还不会了?我朝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来了个深藏功与名的笑:“要了,都给爷包起来。”
之后又试了几套,除了有两套“设计感”过于强突破我内心底线的衣服之外,我全都拿了。我知道Fiona无论再财迷也不至于想着赚我的钱,无非是将进价和车马费均摊放在里面了而已。一通乱试之后,店里一下竟也来了几个客人看衣服。我随时可以来,不想耽误她做别人的生意,赶紧付账走人。
拎着一大包衣服走在路上,狂风大作,我回想起今天丁毅勇说的“妖风阵阵”,心里一阵温暖。我想象着自己穿上新买的连衣裙和他一起时,他看我的眼神是否会有什么不同?一想到这,我不禁边走边咧嘴笑,吃了一肚子风简直牙都要着凉了。
路过之前时常和旧同事们来的雕刻时光,还不到打烊的时候,二楼已经全黑了,一楼还影影倬倬亮着些灯。还在斯尔敦时,如果排到中班时,在下午一点半去接班前,我总会早早地来这里吃一套早餐,再独自度过三小时安静看书的时光。与繁忙工作的那十小时相比,这独处的三小时反倒让我觉得更受益,仿佛那十小时的工作价值,是为了保证这三小时心无旁骛的高质量独处。
我觉得里面我常选的那个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过去的自己。我不自觉地又走近了一点。
那自然不是我的过去,那是我过去以及现在的室友Clemence,她脸上挂着我过去常见的笑容,喝着她过去常喝的热拿铁。她对面坐着她过去在瑞士留学时的大学同学,是我也见过的她的“Sam哥”。
街上依然狂风呼啸,我披散着的长发被吹得在我脸上不停地抽打。我一手拎着手提包,另一边拎着刚买的一袋子衣服,站在这街角的咖啡馆,不知该不该进去和他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