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担心到上海来,一时半会儿的还适应不了新的环境和工作内容。没想到,这还没俩月呢,一切都变得很对劲儿,爱上了醉蟹和咸豆腐脑,时不时跟着讲究的上海女同事做个指甲接个睫毛,感叹词也从豪迈的“卧槽”改成了婉约的“吾册那”,可谓相当之入乡随俗了。
洛熙和我合租在公司附近的一幢老洋房的一楼,带有个露天小院,小院被遮盖的那一侧被花心思的房东搭了个开放式小厨房,放了个电磁炉。房间是之前是一个英国同事租的,上个月她被调去别的国家之后这儿又转租给了我们。餐具、酒杯、咖啡机,几乎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就等着我们拎包入住。
这个片区是过去的法租界,街道上两溜帅气的梧桐树,配上极有腔调的咖啡馆和小酒吧,随便一混就是一天。天转凉了,酷爱室外的歪果仁紧紧靠着咖啡馆的外墙坐着,依旧穿得极少。有时加班到晚上从办公室往家走时路过这条街道,真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国外,通街都是端着酒杯热聊着的外国人,少数几个亚洲人夹杂其中,也是麦色皮肤流利英文,被完全西化了。
我的工作内容相当不轻松,但好在记者属于半自由职业,在有选题的时候,各种采访、赶稿、和大半夜地和英国那边电话会议忙得神魂颠倒,但相对清闲的时候,倒也没有谁盯着你到点打卡上下班,没谁管你工作时间有没有淘宝或者和人瞎聊。敦促你努力工作的不仅仅是工资或者晋升,而是内心更深层的东西。而是一种将所见所想如实表达的欲望,一种渴望改变世界一点点的野心,一种全力以赴拼命燃烧生命的冲动。
下班后来自不同国家的同事们常常约着在附近的小酒馆喝酒聊天,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几个需要赶稿的人有时也会跟着在喧腾的氛围里对着电脑屏幕敲打,大家会很有默契地不去打扰他们。提交完一个选题后,那根紧绷着的弦一松掉,我会忽然觉得累得人事不醒。通常会选择行尸走肉几天,头发凌乱面容呆滞地和另外几个缓过劲后又High起来的同事们在各个不同的酒吧里串门儿,去听地下乐队,泡爵士吧,打台球至深夜。
我逐渐逐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不疯魔不成活的人生,却总会在那些寂静的夜晚不可避免地想到他。
我热爱这种生活,它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充实。但无论我作何努力,如何奋力用工作去填补,和丁毅勇分开后内心缺失的那一块总是冷不丁凉飕飕地漏着风。它是我大笑后的沉默,多喝一杯的借口和莫名其妙黯然神伤的唯一站得住脚的理由。无论如何将这种感觉弃之不顾,它却总是能阴魂不散地跟着,逼着我不得不承认,我依然放不下他。总渴望再见到他,和他说说最近的情况。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也是个坚强而理性的人,或许早和对他觊觎已久的胡文可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们谈过很多次,对未来的规划和设想,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他想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他会更细心地照料我的生活,而我只想向前看,也自认为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
《一代宗师》里怎么说的?“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虽然并没有真正的决裂,但他见我去意坚决,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之后,就开始频繁出差。走的那天,Fiona送我去机场,我在登机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可最后在飞机起飞时都没有收到回复。我忽然觉得委屈难过,一时生气就把他微信给删了。
可他依然可以给我打电话发消息啊,而现在两个月都过去了,一个电话没有不说,连个消息也没有,简直太过分了。僵着吧,反正我也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好不容易有一天能早下班回家,煮了包辣白菜辛拉面,切了点番茄再打了个鸡蛋进去,外加瓶啤酒,我坐在露天小院的桌子里吃。深秋了,这时候北京应该霾得厉害,整周整周地开不了窗,而上海此时正是月明星稀,虽然伸入小院的树枝上的树叶已经秃了不少,但配合这明晃晃的月光,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忽然又想到了丁毅勇,气得我恶狠狠地呲溜了一大口泡面。拽个屁!烦人精!
我瞪了眼手机冰冷地黑色屏幕,它忽然亮了接着吵闹个不停。竟然是桔子的电话,自从我们上次一起去郊游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也就是偶尔朋友圈互相点个赞而已。她找我干嘛?
“程晨,最近好么?”她声音清亮干净,和她甜美的长相很协调。
我莫名其妙有点心虚,担心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挺好的,嘿嘿。”我干笑了两声:“你呢?”
“我也特别好呀,哈哈哈!”她忽然一改平日的温婉,笑得很狂妄:“我们要结婚啦,电子请柬一会就发给你们,你们两个必须来参加哦,叮嘱丁总包个大点的红包啊,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很喧哗,一个同样亢奋的男声在那吆喝个不停。
我“嗯嗯啊啊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我和丁毅勇好像已经这么顺其自然地分手这件事。
“桔子,我现在到上海发展了。”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没那么亢奋了,我才有机会澄清一下。
“啊?还回来吗?”
“不一定吧。”
“啊?我之前还不相信!”桔子声音离开了话筒,我听见她和她男友那边说:“原来是真的,橙子说她也在上海。”
“啊,什么真的?”
“前两周我听人说阿勇不干保代去上海和朋友一起搞创业公司,我还说怎么可能!诶,我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公司能请得动他这尊大佛?”桔子问。
吾册那!卧槽卧槽卧槽!丁毅勇也在上海?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
“得!这还保密?!我又不会真的发新闻稿!好吧,不管,反正上海到北京也就五小时高铁,你们俩都得来。”桔子嗲嗲地说完,把电话挂了。
我还举着电话,对着小院子的那扇绿色铁门发愣只见“咯哒”一声,门把动了。该不是丁毅勇找来了?我“噌”地一声猛地站起来,心脏“咚咚”作响,我该怎么去迎接他?是装作不在乎平静地注视着他,还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不撒手呢?
只见洛熙没头没脑地背着个大摄像包进了门,看我和柱子似的杵那先吓了一跳,再看我面前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面,二话不说放了包拿了套碗筷就凑过来一起吃。
洛熙骨瘦如柴,却又特别能吃,吃东西什么都显得特香,深具难民气质。我骂了会自己神经病,丁毅勇本来就是从上海调去北京的,之前项目不顺利,现在回上海创业也很正常。我凭什么就自以为是的认为人来上海就必定是来找我的呢,我是谁啊我?自我反省了一会儿之后,受到了洛熙地感染,又觉得胃口回来了,跟着也呲溜起泡面来。
她吃了小半碗后像是缓回点儿神来,抬头对我说:“今天你走了之后有人打电话找你。”
“啊?谁啊?”果然还是忍不住来找我了,为什么不打我手机,非要舍近求远呢?
“说是复旦学新闻的学生,对你上周的选题很感兴趣,想和你聊聊,我把你的邮箱号发给她了,让她和你联系,你这两天有空查查邮箱。”
“哦。”哦。
此时的失落才是真的失落,我又硬塞了两口之后就回了房间发愣。洛熙见我无精打采的,当我是累了,也不来打扰我。
我翻遍了新的朋友圈和微博之后,觉得无事可干,但内心依然汹涌澎拜,于是打开“美少女壮士”的群,翻了翻聊天记录。最近,群里越发静悄悄了,最近的一条信息还是Fiona发的一条关于“海螺人”的解读,什么看起来文静乖巧实际上走近一听发现心中全是浪啦之类的。是有多贫?
“都在干嘛?”我发了条消息。
过了好几分钟,Fiona回了条看店,Clemence回了条蹲坑。
Doris又一个群聊视频的请求发过来,年轻人,总是这么沉不住气。但我乐呵呵地马上就接了,她怎么知道我正想找人瞎聊会呢。
然后Fiona也接通了。
再然后,嗯,Clemence也接通了,厚厚地绿色海藻泥面膜像块面具一样罩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只蜥蜴。“有事儿说事儿,不然我就挂了。”她冷酷的声音里满是郁闷,还带着回音,刚刚说在蹲坑看来没骗人。
我们仨都笑了。
“我真挂啦!”又是机器人一般的声音,我依然笑个不停,Fiona脸都抽抽了,在那边笑边揉。
“别别别,我是有重要事情宣布。”Doris奶声奶气地鼻音划过夜空。
这时我们的笑声才逐渐打住,虽然我们从不相信Doris能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姑且听听吧。
她又扭捏了半天,才终于在何笑笑急吼吼地逼迫下宣布她要结婚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等等。”何笑笑郑重其事地说。然后她的头消失了一会儿,我们看了会天花板,然后她那又晃了一阵,等她的脸重新出现时,脸上的面膜已经掉了一大半,虽然还没完全洗干净,但已经能清晰地看清楚她的表情了。
“什么?!”她重新接上了刚才惊讶的情绪,和刚听到这个消息似的,鼓着铜铃大眼,嘴吐完“么”这最后的音节之后半天都没闭上。
“我要结婚了。”Doris又说了一次。
“和狗子?为什么啊?”Fiona嘴还是比脑子快,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怎么这么突然?”我接着问。同一个晚上,认识的两个人前后脚宣布要结婚。搞的什么鬼,是趁双十一,婚礼也能打折还是怎么滴?!
“我怀孕了。”Doris眯着眼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然后把镜头一转,只见狗子在她对面笑得眼睛早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