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凑近了,蓝绍衣这时才发觉宇文钰轩面色有些不对,他一拍脑袋,赶紧又回到温泉边去找着什么东西,这回很快就回来了。
蓝绍衣把手伸到宇文钰轩面前,掌心里摊着两枚奇怪的叶子,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又张开嘴,宇文钰轩这才发现他嘴里也含了一片那叶子。不过鼻子下贴着枚草叶甚为滑稽,宇文钰轩有些犹豫,蓝绍衣抬手指指天,宇文钰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照办。说也奇怪,这叶子一入口就有股清香入肺,就像晨露那样令人清醒。
透过温泉的迷雾前方似乎有座院子,两人绕过去一看,门前竟有四人值守!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掉头往屋后而去。
这是一座精致的别院,院子中央一池温泉,背靠假山,雕花门廊一直接到温泉池子边,薄纱飞舞,戳灯摇曳。
“啊——”
女人的娇呼从屋子里传出来,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挑动人心。
国师大人不是自言不近女色吗,那这屋内到底是何人?屋内的女子又从何而来?
“啊!啊!啊——”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蓝绍衣心道:“这下可好了,上半夜成王府里看杀人,下半夜国师府里观春宫,多事之冬!”
“老爷,都一个晚上了您还这么威武——”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透过窗纸钻入屋外人的耳朵,难怪国师大人在这偌大的后园里才安排了那么点儿人,人多耳杂,此等春宫要是被人听去了四处宣扬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女子的声音蓝绍衣怎的像听过?
“老爷我最喜欢你这身段儿了,真没白疼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调戏道,那女子喘息连连,口中喊道:“啊!老爷!啊——”
国师大人啊国师大人,难为你金殿前抛却红尘烦恼为主分忧,金殿后却金屋藏娇这般修身养性为国操劳,真令人感动啊!
只可惜,天不佑你!
国师大人在左厢房里翻云覆雨,蓝绍衣猫到右厢房窗下,侧耳听听里面并无人声,便从袖口里摸出一节薄铁片插入窗子缝隙,左右轻轻拨弄了两下窗子就开了!
果然是间书房。
蓝绍衣本来想给宇文钰轩递个暗号,一回头发现宇文钰轩那张青脸已在身后,他生生打了个寒颤,从宇文钰轩手里抢过那具尸体就跃进国师大人的书房。蓝绍衣将那黑衣人的尸身放在门后,又唯恐国师大人发现不了,还特意调了调角度。
做完这些蓝绍衣猫下身子准备钻出书房,弯腰的时候豁然发现国师大人的书案底下似乎有个暗格,一时间好奇心又发了。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摸摸暗格周边,感觉不像是暗器机关,于是轻手轻脚地打开暗格,只见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描金镶玉的小盒子。
蓝绍衣也真是胆大,只见他拿起金盒先打开一条细缝,没有暗器出来,倒是有一抹黯淡的光芒闪现。随着盒子渐渐打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出现在蓝绍衣眼前,眨眼的功夫,那珠子竟然从内而外发出淡淡的光芒来,蓝绍衣连忙将珠子盖上!
夜明珠!
蓝绍衣将金盒揣在身上,猫一样钻出书房,从外面将窗子还原,然而却不见了宇文钰轩。他也不找,提身飘上房梁,刚落稳耳旁就传来一股暖暖的气息,侧头便对上一双星火的眸子。那房梁从屋脊到屋檐一路倾斜下来距离瓦片的高度所剩无几,亏得堂堂成王殿下委屈自己将自己横塞在屋梁缝儿里,将最好落脚的一根木梁留给了蓝绍衣。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头便不可避免地挨得近了一些,偏偏隔壁屋里的动静比先前还要大——
“老爷,奴家,奴家要丢了!”
“啊——”屋内的两人同时发出愉悦地喊声,屋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冬夜关不住春色。
其实,蓝绍衣之所以胆大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脸皮厚。此时他面不改色地扭过头回看书房,赫然发现窗户左上角有个小洞,正好对着他,房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看样子蓝绍衣在国师大人书房里干的事儿宇文钰轩都瞧见了,他冲宇文钰轩回眸一笑,那意思是说——小小一颗珠子,成王殿下看上的话蓝某分你一半!宇文钰轩的面具下透出两股精光,好像是说——本王倒要看看谁敢抢本王看中的东西!
宇文钰轩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而蓝绍衣亦脸下有脸,谁也不怕被谁看透。宇文钰轩温热的气息撩拨着蓝绍衣的耳际,蓝绍衣恨得牙痒痒。
这也不能怪宇文钰轩,蓝绍衣外表装得再像男子内里终归是个小女儿,而且,他心里还蒙着另外一层鼓。
“切忌锋芒太露!”
“小不忍则乱大谋!”
蓝绍衣想起爹爹和师父的话,想到他最近风头似乎有点儿盛,又思及听雨小筑里的众人,心里马上就平静了下来。
宇文钰轩也盯着那双眸子,他看到里面本来风云突起,然而转瞬就归于平淡,此时再看上去就如时光一样淡然。
这样一双眼睛,若为女子所有,能看透世间繁华吧?
正当宇文钰轩心里有些轻微的失落,鼻子却敏锐的捕捉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香——不同于屋内的胭脂俗粉——那是专属于女儿的香味。此时蓝绍衣已经将脑袋转了回去,他在想该如何提醒爹爹与大金国勾结,宇文钰轩将身子向蓝绍衣微微移近一点点,移近一点点——
宇文钰轩没有白白委屈自己,风穿过屋檐将蓝绍衣的发丝撩到他的脸上,是那股清香,没错!他面具下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来。
“老爷,天快亮了,奴家要回去了!”
“嗯,明晚依旧由你伺候!”
“谢老爷!”
“坊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新鲜事儿?”
“老爷,坊里最近安宁得很,不过前几日有人看见成王半夜与人在河上喝酒,那人是个生面孔,齐掌柜正在打听呢!”
“上次船的事儿还没查出来呢,让他别再给我丢脸了!”
“是,老爷!”
屋内的事儿想必也完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像是在穿衣裳。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女子全身上下罩在披风里,风来,她伸手拨弄着头发露出半边雪白的脖颈,小脸微扬,脸上潮红尚未退却——这不是锦绣坊的秋烟吗?
秋烟沿着门廊独自走到前门,门口有人道:“秋烟姑娘,我送你出去!”
“有劳阿福了!”
那叫阿福的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秋烟跟在后面,等到个没人的地方,秋烟唤道:“阿福等等!”
阿福回过身,问道:“秋烟姑娘何事?”
秋烟从手腕上退下一对金镯子塞与那阿福,道:“辛劳阿福了,还请阿福在老爷面前多多替秋烟美言几句!”
“岂敢,岂敢!秋烟姑娘可是老爷跟前的红人儿啊,我哪里敢拿秋烟姑娘的东西呢——”
“再红哪儿抵得上阿福呢!”秋烟笑笑,道:“再推就是见外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福收了那对金镯子,道:“秋烟姑娘这边走!”
蓝绍衣有些纳闷儿,国师大人若想金屋藏娇的话这么大个国师府还怕藏不了几个美人吗,为何还要天黑招来天亮送走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样更容易让人发觉吗?听起来,这秋烟在锦绣坊的身份比那掌柜的还高,早知道的话蓝绍衣就省事儿多了。
看来,这秋烟也不简单。
房梁上的两人等了半晌还不见国师大人出来,瞅瞅天快亮了再不走恐怕有些麻烦,两人正要离开,西厢房的门忽然打开了,只见国师大人肩上披着一件朱红的袍子,衬得满面生辉。
蓦地,国师大人发现书房的门似乎有异,门后似乎有个影子,一动不动,蓝绍衣恰是时机地弹了根银针进去,“叮!”
“谁?”
无人回答。
国师大人立即回房提了柄剑在手,他猛地推开书房的门,“砰!”门后的尸体哪里禁得起这股大力,直挺挺地砸了下来,国师大人抬手就是一剑!
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但是没有血溅出来——
国师大人拔出剑将那尸体踢转过来——
“啊!”
“来人啦,来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梁上两人几乎同时纵身出去!
“抓住他们!”
明明追兵在后,蓝绍衣却突然停住身子,他朝宇文钰轩抱拳道:“就此别过!”然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几闪几纵就没了影踪。
“快,人在这里!”
“那边那边!”
“快追!”
日头东升西落,一日又过去了。今夜的百花河较寻常清冷,偶见他乡的游子乘一小舟,也不理会河湾里花船上的灯火,兀自裹紧身上的衣衫督促船家再多走一段路。
蓝绍衣舒舒服服地坐在谪仙楼的暖阁里,风轻云淡地与公孙老爷子说了昨夜的事儿,雅琴听得瞠目结舌,她忍不住问道:“公子,您昨儿一宿没回来就是去闯成王府和国师府了?”
“怎么,不相信你家公子的本事儿?”
“不是不信,只是,只是成王殿下就这么让您回来了?”
蓝绍衣笑着反问道:“那你认为成王殿下应该如何对我呢?”
“倘若公子无心,为何夜半跑去成王府?倘若公子无意,那诸多事情怎的就那般凑巧都让公子给遇上了?”雅琴皱着眉,接着说出自己的疑惑:“天上不会白掉馅饼的道理成王不会不懂,但是——成王就一点儿都不怀疑公子?”
“好,质疑有理!若你是成王,你打算怎么做?”
“我以为呀——像公子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就应该挽留公子在王府多住些日子,一来公子武功高强,正好可以给王府当当护卫;二来公子的来历成王想必也很好奇,留公子住在王府正好慢慢打探!成王府那么大,多的是美酒和美人,万一公子住得舒坦不走了——那成王不就赚大了吗?”
蓝绍衣眉头一皱,道:“怎么说的你家公子跟个无赖似的,难道公子我就不能和人家做朋友吗?”
雅琴扑哧一笑,道:“我家公子最是重情重义,能与公子为友那是三生有幸!正因如此,难免会有人想打公子的主意,所以——要做公子的朋友不难,难的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做公子的朋友!”
“哟,一日不见你变伶俐了这么多,老爷子教导有方啊!”
一直没做声的元柏插话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与笑天斗嘴斗出来的!”
雅琴抓住元柏的胳膊不依不饶:“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也许是因为那场巨大的变故,跟云笑天相比元柏一直不太喜形于色,哪怕是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时常叮嘱她奋发图进。元柏瞪了妹妹两眼,示意妹妹不要得意忘形,然后接着说道:“难怪今日见到国师出门上朝时一脸阴霾,原来是这么回事!”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成王和国师都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最近行动尤其要小心,没有必要的话尽量减少外出!”
“是,我们会注意的!但是公子——”
“怎么了?”
“湘悠又去看许当家了!”
“那云笑天呢?”
“也在那边!”
“也罢!”蓝绍衣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就去把许全雄接回听雨小筑令他们父女团聚吧!除了雅琴,其余人一律待在听雨小筑不得轻易外出!”
“公子,那我呢?”
“你多陪陪老爷子,免得他老人家一见我就心有戚戚焉——”
“谢公子!”雅琴开心不已。
元柏看着妹妹与师父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在家时妹妹与爹爹撒娇的时候,那时娘亲也在,娘亲说:“我儿看中哪家的姑娘,娘去给你提——”
往事伤人。
元柏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事,昨夜发生在成王府的事情换做其他人必难全身而退,公子赌的是成王的信任,成王赌的何尝不是公子的为人?公子把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说与他们听了,可见这份信任有多么的沉重!
“走,我们下去!”元柏拉过雅琴一同退了下去。
蓝绍衣瞧在眼里,与公孙老爷子说道:“老爷子,你这个徒弟越来越细心了!”
“他瞧的是你这位公子的面子,哪里有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哼!”
“嗯,他确实没把您老人家放眼里,他是把您老人家放在了心里!”
“哼哼——”
“让他俩在我之下委屈老爷子了!”
公孙老爷子叹了口气,怅然道:“说起来这倒是他们命里的造化,别人未必有如此运气!只是我老人家时运不济摊上你这只小狐狸——”
“老爷子,这您可怨不得我,谁叫您老先摊上我师父呢?”
“成王对你起疑心了吗?”
“与其说起疑心,倒不如说我们彼此从一开始就在赌!”蓝绍衣将先前元柏与雅琴在时略掉的逼供黑衣人的那段儿讲述给老爷子听,问道:“老爷子,您怎么看?”
“他俩在时你为何不说?”
“有些事情他们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恐怕会不安!”虽然现在看来与国师结下梁子的是宇文钰轩,然而蓝绍衣频频现身,早晚会被发现行踪。那一天会到来,但不应该是现在。
“那你是如何判定那个人写的是真的,又如何判定此事与国师有关?”
“一个人只要不是行尸走肉,就总有一些东西支撑着他。当我提到他的家小时他双目欲裂,像一匹饮恨的狼恨不得立刻将我扑杀,那种发自心底的恨意和绝望再厉害的易容术也模仿不来。我们各自有自己想要珍惜的东西,因此,我相信他写的是真的。况且,他并未直言国师,也算不上背叛。”
“国师本从大金国来,靠着旁门左道和丹贵妃的支持在大梁登堂入室,这些年在朝中扶植党羽翦除异己,与成王势均力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宇文钰轩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我,我们互相借力而已!”
老爷子背着手踱了几步,道:“这朝廷中的事我老人家并不关心,我担忧的只有你们几个人而已!你分析的已经很清楚了,不过,我以为国师还不是主谋。那幕后之人既然能针对成王,那对其他人也可以,而且他并不急于现在起网,他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大梁的太子固然聪慧,然过于优柔了些,手段也不够狠厉,威慑不了国师及那幕后主使,你爹的处境也着实堪忧啊——”
蓝绍衣眉头紧锁,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如今皇帝端的是架子,太子在朝堂上的分量远不如国师。飞鹰镖局一案明着是太子主审,实则是国师结案,犯人死在牢里都没有人问诘,太子那方丁点好处没捞着,国师那边倒是又提官又赏赐的,那帮乱臣巴不得太子快点倒台。本来这事于我没什么损害,江山又不是我白家的,但那妖妃最不该挑拨我爹离京!我爹一走白府就相当于被软禁了,其他几位在京的将军手中并无兵权,我爹一向与国师不合,国师倘若再生事白府首当其冲!大梁朝从北往西一带年后归我爹戍守,我既要防着国师还要防着大金国,首尾难顾呀!”
“大金国朝政外刚内猛,皇子皇女众多且多有不合,各嫔妃间亦是你争我斗,论起家务事,武英帝可比弘帝头疼多了!”
“大金是内忧,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解决;大梁是外患加内忧,外患箭在弦上,内忧已经生疮,咋看喜乐太平,危在须臾呀!”
“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腰腿不好比不得你师父,现下有这么个安居之所遮风挡雨还有酒喝,倒有些乐不思蜀了。人是老了但眼睛还不坏,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想在我老人家眼皮底下撒野可得好好儿掂量掂量!”
“老爷子您——”蓝绍衣大喜,老爷子这是答应照看白府了!
“多谢老爷子成全!”蓝绍衣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公孙老爷子行了几个大礼,老爷子扶起他,叹道:“人如蜉蝣,朝生夕死,与其思前想后磋跎一世,不如放开自己痛快来过!管他英名也罢,骂名也好,是非功过自在人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