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在程远的房间里停留太久。在温蜻还没来得及催促之前，白止就主动提出离开这里，让程远继续休息。
温蜻把他们送下楼，便说自己得去辅导白欣颜做功课，应付了两句就匆匆回房间去了。
剩下白止和白空念两个人在屋子里。
白止倒也不急着走，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下，朝白空念笑笑道：“你那只漂亮的猫呢？我也好久没见过它了。”
“Pluto应该在花园里睡觉。不过最近他还喜欢上了在落叶堆里打滚，扑虫子玩，不到饭点是不会自己回家的。我带你去找他。”一提起自己养的猫，白空念的情绪显然提高了不少，他加快脚步，带着白止从侧门出去，走到后面的花园里。
小少年并没有唤猫咪的名字，他只是一边安静地走，一边在草堆花丛中仔细搜寻着。白止悠悠闲闲地慢步跟在他身后，看见那些开得繁盛的花朵，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很浅的笑容。
两人在花园里找了一会儿，终于在角落的一片叶堆中发现了那只白色的猫儿。
他的尾尖和小半张脸露在外面，除此之外整个身子都藏在落叶里，一金一蓝的异色瞳陷在黄绿交杂的落叶中，在阳光折射的映衬下几乎亮得透明。
察觉到人类脚步靠近，猫儿警觉地藏得更深了些。
但很快他就放轻松了，骤然从落叶堆里跃起，在碎叶和灰尘满天飞的同时，自己却踮起脚尖，大摇大摆地走到白空念的面前。
在一旁被殃及的白止看着自己满是枯叶的鞋子和裤腿，哭笑不得地道：“这孩子还真是被你养壮实了不少。你平时都拿什么喂的它啊？”
白空念蹲下身，轻轻用手抚摸着猫儿雪白色的毛：“Pluto不挑食，什么都吃。不过最喜欢的就是小鱼干了。”
白止跟着蹲下来，原本也想学着他的样子替猫儿捋一捋毛，可惜刚一伸手，那小家伙就立刻竖起全身的毛，压低身体，露出前爪，还冲他呲着牙，嘴里发出低低的警告般的吼叫。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我不碰你，我不碰你。”白止赶紧张开手掌做出无辜状。
“Pluto一直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白空念仿佛对这一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抚摸猫儿的动作又变得轻柔了些。
“可能是小时候被虐待的恐惧还没有消失吧。”白止说，“也许它已经记不得人类曾对自己做过什么，但是它的身体却还记得那种威胁的感觉，提醒它只要看见人类靠近，第一反应不是攻击就是逃走。”
白空念的眼神黯了下来。
这时候，猫儿用粉乎乎的肉掌在他手腕上轻触了一下。他又笑了。
“看来这家伙对我还真是一点情分也不讲啊，喂，当年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把你送到你主人手上的哟，你想想你这些年吃掉的小鱼干里有多少是我的功劳啊喂！”白止瘪了瘪嘴，冲着猫儿不甘心地抱怨道。
Pluto却懒得理他，倚着白空念的腿倒了下来，开始悠闲地舔舐着自己毛乎乎的爪子来。
“好吧，彻底无视我……”白止摊了摊双手，“你这个得了虹膜异色症的家伙，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就傲慢起来啦！”
“白止哥，谢谢你。”白空念抚着猫咪的背，轻声对他说道。
“啊？为了什么？你这没头没脑的突然……”白止一愣。
白空念垂着头，唇边带着笑：“谢谢你救了Pluto，谢谢你把他送给我。因为有他，我现在每天过得很开心。”
“喔，这个……我只是随手……”一向很爽快的白止突然语塞起来，只得僵硬地挠了挠头。
“当然也要谢谢你当时的女朋友肯割爱了。”白空念突然又加上一句。
白止这回真急了，他揉了揉额头，赶紧解释道：“我都说了那家伙不是我女朋友了！我们只不过是刚巧家住在同一个方向，上下学同路而已……再说，她捡了猫回去，家里也不让她养，我这可是大发慈悲地帮了她一个大忙，她还得感谢我才行。”
白空念只是笑，没有附和他的话。
“你傻笑什么啊！你别想多了！我说阿念你是不是提前到了青春期……”白止长出了一口气，费了半天劲找着借口，无奈对方依旧一副笑而不语我懂我懂的表情。
就在他手脚并用地继续向白空念解释的时候，他偶然一抬眼，突然看见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前有一道人影站在那里。
距离有些远，又隔着玻璃和半道虚掩的窗帘，他不能看清那个人的脸。但他却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
他仰着头，双手缓缓地沿着身侧垂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前那道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的心里也依旧涌现出了久违的兴奋。
因为他终于见到了她。在她还清醒的时候。
关于Pluto，白止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白空念。
当他将猫咪幼崽带到白空念面前的时候，他只随口叙述了一下它的来历：“我有个朋友在路上捡到它，被缠着塑料袋和绳子扔在垃圾桶旁边，差点窒息。要不是她听到这小家伙一直在叫，把它救了出来，恐怕它现在已经成了垃圾场里的一坨肉饼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捏紧拳头低骂了一句。
“我们几个凑了点钱送它去兽医那里看了看，只是比较虚弱而已。不过，我们连自己也养不活，回家之后老爹老妈的脸色黑得都跟锅底一样，就更没办法养它了。”白止看着他，有点无奈，“你要养吗？”
白空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而Pluto这个名字，是捡到猫的那个女生替他取的。虽然白止也说，既然现在这猫是白空念在养，他可以重新给猫取个名字。但白空念觉得Pluto就很好。所以就一直这么叫了下去。
但是养Pluto的第一天，当白空念替他清洁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虽然白止说猫只是有些虚弱而已，但实际上Pluto身上有很多伤。
伤口主要集中在四肢，伤口不深不浅，流过很多血，但都已经干涸了，周围的毛几乎都掉光了，嫩肉上都凝结着红褐色的物体。看上去像是由绳子之类细长的东西所致。
它的背上也有几道狭窄的伤痕。
流浪猫确实会受伤，但自然环境的残酷所带来的伤痕远远不及人类施予它们的。
白空念突然想起之前白止骂着那句“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时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长叹了口气，轻轻用手一遍遍抚摸着正瑟瑟发抖的小猫。
但白止很清楚，他和朋友将小猫救出来时，它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身上的确没有外伤。在兽医那里简单治疗后，他们又你五块我十块地凑了钱，买了点小猫专用的食物和营养品。
“妈的，这个猫奶跟猫粮怎么贵得这么离谱？人吃的饭还花不了这么多呢！”因为最近自己新入了一个乐队，天天忙着排练没心思学习，老爹干脆利落地断了白止一个月的零花钱，弄得他现在每天都节衣缩食，就为了省下一点租排练室和录音室的钱。这回又为了救猫大出血，他可真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我说卫睐茵，你会不会养猫啊？你把这家伙带回去可别把它折腾死了！它可是我们俩好不容易救活的！要是死在你手上，我可不敢保证我不打你。”他一脸怀疑地看着身旁的女生。
留着夸张金色短发的卫睐茵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你放一百个心吧，不就是喂点食给它个窝再准备好猫砂吗，这么简单的事我肯定能做好。等它在我家养得白白胖胖以后，你再来看它吧！”
白止不放心地嘟囔着：“最好是这样。”
他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从认识以来，既是同学又是同个乐队成员的卫睐茵人确实不错，女孩子养宠物肯定也比他这样连地也懒得扫的家伙要可靠得多，所以当时他还是就这样让卫睐茵把小猫带了回去。
白止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头脑也不聪明，身手也并不比同龄男生利落，但唯一的优点就是感觉敏锐。
此后那几天他总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却找不到那种不舒服感觉的源头。
于是在乐队下午排练结束以后，原本和成员们约好要去吃路边摊的白止却突然扯了个谎说自己有急事，拉着一头雾水的卫睐茵就匆匆走了。身后安静了一瞬，接着便传来成员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和口哨声。
“喂，不是说好了要去吃冰淇淋吗？”卫睐茵被他用力拽住臂弯，挣扎了半天也不见他放开自己，只得乖乖顺从他跟着他往前走。
“你是小学生吗？吃什么冰淇淋！”白止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冲她吼了一句，顺便一把将她的手放开，然后自己掩饰般地搓了搓双手，状若无意地说道“我好久没看过普鲁托了，今天去你家看看它好了。”
“你的英文发音别那么难听好不好……好歹你也算是个乐队吉他手。还普鲁托呢，你怎么不说普鲁士……”卫睐茵一开始还像平常一样与他你一句我一句地互呛，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也变得愣愣的，“你说你要去我家？”
白止“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吉他背带，却发现卫睐茵的反应相当奇怪，只好又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我……那个……”卫睐茵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垂着，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两只手突然变得尴尬得没地方放，只能僵硬地垂在身前，“今天，好像不太方便……再过段时间……如何？”
如果她觉得白止会听她的话，就未免太不了解他了。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道：“就今天。”
说完便继续大步往前走。
被留在原地的卫睐茵脸上即刻出现了惊慌的神情，她只得马上追了上去。
卫睐茵的家住在锦绣西附近的小巷子里，是一幢五层高的旧式楼房，年代有些久远，外表相当残破，周围的环境也相当糟糕，除了遍布垃圾以外，路灯这样的基础设施早就坏了，却一直没人来修理，街道路面坑坑洼洼，每走几步就会遇到路上出现一个大坑，甚至还有塌陷的情况出现。晚上从这里走过，如果不自带手电或光源的话，百分之百会摔得头破血流。
白止以前和乐队成员们来过好几次，有一回还是卫睐茵的生日，她妈妈做了饭菜邀请他们几个一起来玩。就是那天晚上吃完饭回家，主唱那小子喝了两杯白酒，晕晕乎乎地在半路上跌了一跤，左手骨折，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都一直打着石膏上台唱歌，被大家取笑了很久。
白止灵活地避开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健步如飞地往前走着，还还心情和卫睐茵聊起天来：“你妈做的饭真不错，那道粉蒸排骨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那是不是就是传闻中妈妈的味道？”
“你要想吃我就让我妈再多做点。”卫睐茵勉强地笑了笑，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白止踢了踢脚边的一堆碎石子，古怪地盯了她一眼：“我说，你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什么人啊？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脸？男朋友？男同学？”
“才没有呢！”卫睐茵气呼呼地反驳道，“我……”
她没有说完，两人就已经走到了那栋小楼前面。白止吹了声口哨，轻松地一口气爬上台阶。卫睐茵在身后满脸的欲言又止，但无论怎么放慢脚步，她还是很快地跟在白止身后上了一楼。
“我敲门吧。”卫睐茵小心地看了白止一眼，正要用手叩响门，却被白止一把拦了下来。
“自己家的门用钥匙开就好啦，你也太懒了吧。”白止斜眼瞅着她。
卫睐茵怔了怔，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在白止的全程注目下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因为采光太差的缘故，屋子里很暗，家里也没有开灯，刚走进去时，他们的眼睛需要好一阵子才能适应昏暗的光线。
白止刚踏过玄关，正想冲进屋子里，却被卫睐茵一把拉住，低声地说道：“我先进去。”
“喔。”白止这回倒是很听话地给她让出路来。
卫睐茵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在墙边摸索着开了灯，但那钨丝灯泡的玻璃已经发黑，光线照样微弱，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哥……哥？”卫睐茵一边向前走，一边四处张望，低声地唤了起来。
“哥？你有哥哥呀？”白止懒洋洋地跟着她，听到她嘴里叫着哥哥，突然来了兴趣，“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亲的？表的？”
“我亲大哥。”卫睐茵移开视线，低下头，一副做错了什么事的表情，“他一个人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前几天才回的家。”
白止挑了挑眉，看着她那种奇怪的表现，心里突然有了盘算，低声地问道：“你说的外面，不会是监狱吧？”
这句话成功地让卫睐茵抬起眼，惊诧万分地看着他。‘
果然是这样。
白止笑了笑，却猛地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卫睐茵欲言又止的脸，冷冷地道：“猫呢？”
“大概……是在厕所里吧……”卫睐茵耷拉着脑袋，弱弱地说道。
白止拔腿就朝一旁的厕所冲过去。
卫家的厕所小得可怜，只有几平方米的面积，一个正常健壮的男性进去以后几乎占满了大部分空间。
白止冲进厕所的时候，正看到那个男人背对着自己蹲在便池旁，手上拿着一圈铁丝之类的玩意儿，正忙着往猫儿腿上一圈又一圈地缠。
那只小白猫躺在浸满水的脸盆里，整个身子都淹在水中，只能费力地仰着头让口鼻露在外面。不知道是腿被铁丝勒得太紧受了伤，还是它身上有别的伤口，鲜血一直不停地从它的毛皮下涌出，将盆中的水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喵……”小猫几乎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任人摆布，隔许久它的嘴里才会虚弱地冒出一两声叫唤。
听在白止耳中，那仿佛快要断气一样的呻吟让他初次有了想要杀掉某人的迫切感。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拳砸过去，在那男人被突袭摔倒在地后，他纵身骑了上去，将那家伙压在身下，再拽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往旁边镶满瓷砖的墙上撞去。
新鲜的血迹溅在白色的浴室砖上，很快顺着缝隙流淌下来。
一直呆站在门口的卫睐茵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那男人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乱打着，白止避开一记攻击，却被他抬起腿猛踹了几下。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随便操起洗手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直往男人的脑袋上猛捶了几下。
砰！砰！砰！
他还不解气，手上那个东西随手一丢，又夺过洗手台旁用来摆放盆子的洗脸架，劈头盖脸地往那人身上砸去。
狭窄的厕所里，持续回荡着击打物体时发出的沉闷声响，除此以外，还有猫咪幼崽的凄惨叫声。
男人终于软了下来，再也不胡乱挣扎了。白止喘着粗气，将已经裂成一堆碎木条的置物架一扔，自己也从那人身上爬起来，转过头看向旁边动也不敢动的卫睐茵，冷声道：“还不把猫弄出来！”
被呵斥的卫睐茵抖了抖，赶紧跑过去从水里捞起小猫，小心翼翼地裹进干净的毛巾里，替浑身湿透的猫擦拭起来。但她的目光一直可怜兮兮地钉在那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身上。
白止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血：“他死不了。”
“不过你们要小心了，要是Pluto有什么事，我会再来一次，把他丢进水里，用铁丝绑住双手双脚，再在他身上戳满洞，让他慢慢地看着自己死。”他淡淡地说道。
卫睐茵勉强地笑着，双目游移：“别……别说傻话了。那样的话就是杀人了……跟杀一只猫怎么能一样？你怎么可能杀人？”
白止歪了歪头，朝她露出了愉快的微笑：“那又怎么样？”
“你要坐牢的！只不过为了一只猫而已！你……”卫睐茵的声音喑哑了不少，然后便颤抖着再也说不下去。
“我无所谓啊。”白止关好水龙头，流水声戛然而止，室内只有那受伤男人的微弱喘息声，显得愈发安静。
“那样正好，我就可以在进监狱之前把想杀的人全都干掉了。”他笑着，仿佛毫不在乎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