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瞭,你把这个带到办公室交给白老师一下。”
刚从教室里出来,庄正就喊住了方瞭,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一大叠资料往她怀里一塞,说完这句话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正……庄老师!”只留下方瞭郁闷地抱着那一堆纸,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完。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只能乖乖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站在了办公室门前,方瞭敲了敲门,却没有如预期那样得到回应。
“白老师?”她唤了一声,又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大门便轻易地打开了。
“打扰了。”方瞭局促地向门内说了一句,然后毕恭毕敬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人。开着一盏灯,窗户也打开着,看上去屋内人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
方瞭慢步走到白空念的办公桌旁,站在他惯用的那张椅子面前,用目光一点一寸地观察着他桌上的摆设,一排简易书架上,所有的书籍和文件都按照书名开头的字母顺序排列整齐,桌上放着一部合上盖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后面放着一个粗糙的圆柱型笔筒,里面只空荡荡地搁着一支黑色水笔。这些都是学校为教授级别的老师统一配置的办公用品。
白空念的桌上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除了……放在鼠标垫旁边的一支签字笔。笔身上印着黑白斑点花纹,黑色笔盖做成猫脸形状,竖着两只三角状的猫耳,上面用白色勾勒出猫眼、口鼻、细长胡子的轮廓,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
这种可爱型的文具如果出现在初高中女生的笔袋里就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现在它居然就放在白空念的办公桌上。
是那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皱起眉头来可以夹死蚊子,一记眼刀扫过会吓得人心脏骤停的大魔王白老师诶!
他怎么可能会用猫咪签字笔!
方瞭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反射性地摸了摸胸口,勉强将视线移向对面的办公桌。
仅仅一桌之隔的庄正却完全不同,他的桌上摆满了自己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植物,放有家人照片的白色相框,学生送的各种小礼物,每个星期交上来的学生作业和画稿也总是在角落里积了厚厚的几叠。
他还很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签字笔,卡通的,简洁的,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桌上、笔筒里、抽屉中、书页夹缝间都散落着他的各种收藏品,足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白空念的桌上干净整洁得似乎可以随时参加劳动模范评定大会,所有的东西都被放置在应有的位置,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方瞭看着桌上那支他曾用过的猫咪签字笔,突然生出一种想要触碰它的念头。
可惜,她一直是个胆小的家伙。无论心里有多么热切的企盼,实际的行动却总是跟不上想象。
右手虽不经大脑思考就这么蛮横地伸了出去,却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白空念恰好在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里面还是着一件同样颜色的衬衣,头发与之前相比长长了不少,于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在脑后。
他进来时一眼就看见方瞭站在那里,表情随之一愣,泛起微弱波澜:“方瞭?”
此时方瞭的内心就像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那般窘迫又羞怯,恨不得能立刻夺门而逃。不过表面上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收回右手,与他对视着,勉力解释道:“呃,那个,白老师,是庄老师让我过来给您送点资料。”
“就是这个!”她上前一步,着急地将手里的那一摊资料递给白空念,不知道这样的慌张到底是想要掩藏自己心中的什么想法。
接过方瞭递向自己的资料,透过那堆纸张,他隐约感觉到她的双手在微弱颤抖着。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资料整理好,又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将它们小心地放进抽屉里,然后锁好。
“谢谢你了。”忙完这一切,他坐下,轻声对方瞭说道。
“不,不客气。”方瞭盯着他带笑的唇角,飞快地眨了眨眼,又迅速垂下头隐去表情,掩饰自己那如火山喷发一般急剧加快的心跳,然而视线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只猫咪签字笔上,“白老师……您好像挺喜欢猫的是吧?”
被她这么突然一问,白空念先是一愣,不过在看到桌上的笔后也了解了原因。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回避,反而主动接下了这个话题,脸上还带着笑容:“啊,你看到这个了?庄正送的,他那儿总是有一堆这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噢噢,原来如此。”虽然这样回答着,方瞭的脸上却明显写着我才不信。
“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了高砂。”白空念显然今天心情不错,居然开始和方瞭拉起了家常,“看起来,似乎他最近开始将罪恶的双手伸向未成年少女了?”
方瞭先是惊讶地“诶?”了一声,之后便马上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对象到底是谁,便忍俊不禁地道:“什么未成年少女啊,那小姑娘是高砂的亲妹妹,人家刚从美国回来,暂时跟他住在一起,今天是到我们学校里随便逛逛的。”
“妹妹?”白空念反问了一句,表情显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眼中仿佛覆盖了万层阴翳,骤然变色。
方瞭不觉有异,反而还为自己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而微微高兴着,一谈起高纱棠更是喜上眉梢:“对啊对啊,他妹妹从小在美国长大,可爱得不得了,和高砂完全相反呢。”
白空念却陷入了若有所思之中。
在别人的办公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再继续赖着不走就会显得太奇怪了,方瞭讷讷地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吞吞吐吐地把自己酝酿了一整天的话说出口:“对了……白老师,今天下午我请你吃饭吧。”
白空念闻言眸色微亮,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她:“方瞭同学,身为一名老师,我好像找不出让学生请我吃饭的理由。”
方瞭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想着所谓的理由:“嗯……那个,理由是……那个……”
憋了半天也没想出半点理由的方瞭十分尴尬,看着白空念那张笑容虚伪的脸,她突然有些忍受不了自己的局促不安了。
她心一狠,干脆蛮横无理地对他说道:“普通师生之间随便吃个便饭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难道就不能因为吃饭而吃饭这么简单?”
白空念忍不住笑了出来,睁着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暂时没有说话。
方瞭被他那眼神看得心一颤,只得慌忙加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下午下课之后我们在学校门口见,白老师你最好,最好还是不要点太贵的东西不然我请不起……”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溜出了办公室门外。
白空念看着她那老鼠般狼狈慌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停过。
他向后移了移身体,将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白空念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准备下班。庄正这时候也刚好回办公室,同他打了个照面,还随口问了句:“今天走这么早?忙着去约会啊?”
白空念淡淡看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转身就要走。
庄正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阿念,你待会要是有空,记得帮我买一打笔记本回来,就是我一直用习惯的那个牌子!”
白空念悠闲地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就连庄正自己也没有把刚才的玩笑当真。他只失笑着摇了摇头嘀咕一句:“这家伙还是那么没有幽默感。”然后便进门走回自己的位置。
方瞭已经在校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她百无聊赖地靠在学校的围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只脚不停地在地上画着没有意义的图案。
锦大每天任何时刻都有无数的师生和外来人员出入,校门口更是随时人群川流不息的区域。
有些人在经过她身边时会向她投来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她都懒得搭理,任凭他们看去。而更多的人只是目不斜视地从她旁边走过,根本没有将丝毫注意力分给她。
白空念出现的时候,校门前似乎比之前多了一分闹嚷。
他脱下了之前那件带有浓烈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只穿一件白色衬衣,灰色领带被他系得松懈了几分,却并没有不修边幅的感觉。
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墙边的方瞭,左右张望了几下之后才发现了她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停在她面前,高出一个头的身体在她和围墙上投下了模糊的阴影。
“怎么站在这里?”他微微俯下身,望着她圆圆的眼说道。
起初在听到那些突然的声音时,方瞭便已知道他来了。平时在学校里他每一次出现时,身边总是会有类似的情况。
她没有出声,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静静等待着他找到她。
于是,他走过来了。没有犹疑,也没有动摇。
老师和学生。
在学校里,他们这样的组合非常普通,即便并肩而行,对视交谈,也不会有人产生异议。
但是,这样的关系仅仅只能维持到学校这个圈子里为止。
一旦走出校门,并肩而行的两人,也许就会被冠上各种猜测。
只是老师而已吗……
对现在的方瞭来说,她是否还能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答?
“白老师,你太慢了!”方瞭佯装恼怒地抱怨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左边那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又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我知道门口商业街有一家店的菜很好吃,不过您可别嫌弃这种路边摊水准的店太简陋咯。”
白空念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她朝学校门外商业街里的那一排小店走去,一路上都不断有学生模样的人向他们二人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他的面上当然不会浮现出多余的表情,而她,似乎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模样。
他不关心其它,只担心之后可能会找上她的种种琐碎。
最终没能忍住,他突然开口说道:“你……”
却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接下来的话。她只会觉得自己想太多管太宽了吧。
“怎么了?”方瞭回过头看向他。
“选择离学校这么近的地方,也许会给你惹上一些麻烦。”最后,他不得不这么说。
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个女生似乎同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她看着他俩的表情,就像打翻了颜料盒一样色彩斑斓。
方瞭视若无睹般地继续在商业街里前行着。她带着笑坦然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怕啊。”
白空念一怔。随后点点头,接着她的话道:“嗯,你说得对。的确没什么值得可怕的。”
正因为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有,所以她才会如此的坦然吧。
她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坦率得彻底的人。
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啊。
他淡淡地敛了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