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呀,人是你请来的,现在也已经是你的师父的,听了便听了,就不罚你了。”马恕的手在空中虚晃一抬,示意张友生起身。
可是,张友生不仅没有起身,还将身子转向了弘阳公那边,将本来行着单膝礼双腿一并,上身直直的给师父行了大礼:“师父,徒弟请安了。”
弘阳公哈哈大笑,即使是当了人家的师父,也是一个不顾形象的老头子,忙是起身,结结实实地用双手扶起了张友生,一边小声道:“臭小子,这一次是真心的了?”
张友生没有回答,而是狠狠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给了师父一颗定心丸。
张友生起了身,对着马将军说道:“将军大人,小子承蒙将军怜悯,收养我三个多月,两年之后,等我年龄够了,一定前来参军,为您效力。”
话音刚落,张友生再行一礼,算是拜别。
马恕将军毕竟也不会太在意张友生的去留,当初是因为马卿灵的建议留下了他。这个时候人家认了师父,自该到师父面前尽孝。
“阿生,三月之余,本将军觉得你甚是机敏。以后往日,你便不再是谁的书童,当然了,在你未入伍之前,若无召唤,你也不好再回到营里。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在这三个月里,张友生似乎做了这个年纪能做的一切,陪读,陪玩,夜深了替夫人递一件袍子······
“小子明白。”
月夜之下,张友生铺卷了两件衣服,带了些野果子,怀里揣着平日里将军给的零用钱,不多,三钱银子,够买两只烧鸡。当然,还有师父给的一坛子酒,没想到这一下子,还没开封就得搬回原处。
“今日若不是你在帐外偷听,哪里想得到你会这么快搬过来。”弘阳公难得在破旧的瓦屋里打扫,时间有点赶,收拾了一小块出来。
张友生躺在师父收拾出来的一小块地方,师父坐在一张方桌前吃野果子,喝酒。
“师父你早就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那话是说给谁听的?”
“师父你太阴险了,我都感动的哭了。”
“你说谁阴险?我才不阴险的,那话本来也就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你不在的话,我想我可能不会说出来。”
月亮又快要圆了,以往这个时候张友生会喝一点烈酒硬扛过去。刚刚他喝了师父给的药酒,肚子里觉得暖暖的。
“我好久没有睡在有瓦片的屋子里了,这里还不漏风,挺好。”张友生四处观望着,没有看见漏着大窟窿的地方,房子虽然是破了些,但是比起帐篷倒是暖和一些。
弘阳公对张友生说了好些东西,这一夜他第一次与另外一个人在同一间房子里度过。即便张友生没有问的,他也都想说出来,似乎是要把好些年没说过的,找一个人倾诉一番。
他说到了韩维安那个老小子,韩维安差两年一个甲子,他正好比一个甲子多两年,头发也更白一些。
他说到他是怎么同韩维安认识的,从韩维安深夜误闯乞丐巷之后,他们相识是在一个月后的晌午,一条街边,小贼偷了韩维安的卖酒的钱袋,刚巧被他逮个正着,韩维安硬是请他喝了一壶酒,事后他向韩维安索要了一个铜板,韩维安才想起来是他。那夜月光不强,照不清人的模样,再上下打探几番,发现这个矮胖的老头子似乎也不像是那夜所见的那么可怖。
两人老头子都是孤家寡人,后来常常一起喝酒,便有了交往。至于马将军看中的与韩先生所交之人必有不凡之处,完全是歪打误着。
“师父年轻的时候呢?”张友生只听他讲这些年在昌南城的故事,这段故事从他五十岁的时候开始讲起,再往前,张友生越问他越是说的模糊,索性直接不说了。
“年轻的时候?那是人将死之际所要回忆的片段,等我要死的时候再同你讲。”弘阳公似乎对死这件事极为淡然,似乎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某一天发生,“现在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说。赶紧趁现在有时间,睡一会吧,明日鸡啼的时辰就是你练功的时辰,往后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练功?练什么功?”
“等你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弘阳公躺在地上,朝着屋里唯一的破床的方向说道,“盖好被子,睡觉。”
不久之后,张友生或许是三番两次的穿过半个昌南城,已经累的睡着了。空气中传来了微微的轻鼾,飘向了窗外,月色之下。这是张友生好久以来睡得最安心的觉。
地上的弘阳公抚摸着自己乱糟糟花白的大胡子,嘴角是咧开了花,他五十岁以后便没有像此刻这样发自内心的想笑,他憋着声音,怕吵醒了自己的徒弟。
原本这一切,本就该随着自己这个老头子的死而消失,可是那天在城门下,看到了一双眼睛,那里藏着抱负,坚毅,同时也是干净的,又是那么值得人信赖。
张友生自己的不知道。但是弘阳公知道,他知道自己可以后继有人。身上的秘密便不会随着自己身死,就埋葬在这腐烂的躯壳里。
翌日清晨,城中某处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啼,紧接着所有能听到声音的地方都传来了阵阵鸡鸣,此起彼伏。然而,张友生早就在鸡啼的第一声里就被弘阳公从床上提溜下来。
朦胧睡眼透过指缝看见窗外,仍是不见五指。
“师父,天还没亮呢。”
“鸡都叫了,天亮不亮没有关系。”
好在他在军营里待的三个月,生活作息还算规律,每日起的倒也不晚。
张友生想要先去洗一把脸,但是很快就被师父否决了这个想法,表示先练功,练完了在做这些事情。
练什么功?
不难,扎马步,一个时辰,两只手上各提一直装着半桶水的木桶,头顶顶着装满水的脸盆。
“师父,这······有点难度。”
“照做就是,为师有办法让你做到。”
弘阳公一边准备往水桶里舀水,一边笑吟吟的看着站在一旁墙角,两腿发软的张友生。
一声惨叫过后,破屋上的瓦片都震碎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