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们两个吗?”
“是的。”
“没有羚兔?”
“没有。我们并没有被威胁。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可以提一只羚兔的头给你们。”
“即使是一车的羚兔头也不能证明你们没有问题。”通话器中庇护所的管理员声音一顿,“但你们表现出了足够的自信,并不像是被羚兔要挟;所以我们商议决定还是让你们先进来。”
庇护所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一个一人宽的缝。
“不过我们会对你们进行三天至三十天不等的观察,并且没收你们所有的武器。”管理员道,“我想你们明白这样做的目的。”
“小问题。”延祈摊摊手,走进庇护所。诸决下意识地揣了揣身上的那些自从搜来就还没用过的枪支和子弹,心里有些不舍。
两人进入庇护所后,庇护所的大门立刻重新闭合。
“接下来我们会对你们进行全身的扫描和搜查。请配合一些,门口覆盖有足够密集的武器。”
“真是谨慎。”延祈舒张开双臂,任由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他身上拿走枪支和那把满是倒刺的匕首。
“生存需要。”
“理解。”
防护服掀起延祈的外套,将手伸向延祈挂在腰带上的枪袋。枪袋里那把“玩具枪”被取出,防护服翻看了两下,正要丢进匣子里,却被延祈握住了手腕。
“玩具枪也要收走?”他轻笑着,神情随后变化成一抹苦涩,“这是我儿子留给我的,唯一的回忆。”
防护服皱了皱眉,将枪放在金属探测仪下晃了一下。金属探测仪没有半点反应。
“还你。”他将枪丢回给延祈。延祈双手接住,满脸心痛地放回枪袋里。注视着枪的目光里还带着些许温柔。
诸决在心里啧啧赞叹于延祈的临场尬演。延祈还是单身,根本没有儿子这个亲戚。
赞叹完后他开始盘算着能不能以“这是我爸爸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为由留一把枪下来。
他到最后也没有把这个想法化为行动。尽管心里极不情愿,但等到防护服一靠近,他就异常配合地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交了出去,动作之快搞得这些武器烫手似的。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一个防护服拿着一个和超市里扫码机差不多的东西往两人眼前晃了晃,应该是在记录虹膜特征。
“普通战友。”延祈如实回答,“我们是在偶然碰到的,之后一直一起行动。”
“是这样吗?”防护服问向诸决。
诸决点点头。
“没叫。”另一个防护服朝着两人面前的防护服说道。防护服一号点点头,领着二号和三号,推着一台带天线的仪器和从他们身上搜来的武器走远了。
“那是测谎仪?”
“应该是的。”延祈点头。
不需要实测脉搏和心跳,却立着一根天线的测谎仪——天线的作用不言而喻。如果和他的猜测相符,那么如此一个已经能够将手伸进深层的脑域研究并且有了实际应用的文明,可是要比他们的要先进得多了。
无怪他们能够作死研制出羚兔这种能够反过来干掉他们的物种了。
“请移步。”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壮汉朝他们做了一个怪异的,应该是“请”的意思的动作。
“能说说接下来我们需要去什么地方吗?”延祈表现得挺客气。
“一个全是监控的房间而已。”壮汉轻松道。
诸决已经想象出一个房间四角、乃至马桶下水道里都装着一个针孔摄像机的监狱了。
“这是你们对同类的态度?”
“我们可不能保证,已经进化出人的躯体的羚兔不能够褪去毛发、进化出与人相同的头颅。”壮汉嗤笑,“你觉得那样的‘人类’是同类吗?”
“很不错的想法。那么你是不是就是如此一类人形羚兔中的一员呢?”延祈轻声道,“越是类似的存在,越是容易想到这种常人的思维死角。”
壮汉笑了笑,笑声很憨厚。他再没有回应延祈,而是按下一个按钮。
按钮旁有一扇门缓缓打开。
门后露出装修风格并不那么令人适应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地铺,连张凳子都没有。屋子还算宽敞,住下两人绰绰有余。壮汉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人前后进入;就在诸决后脚离开门槛的瞬间,之前那扇打开要将近十秒的门轰的一下就关上了,一副唯恐他们在关门的那几秒里忽然变身美少女(误)战士然后用金箍棒大闹庇护所的样子。
“我们之后怎么办?”诸决小声道。
“等啊。”延祈道,“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为、为什么?”诸决又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你不会以为他们采集你的虹膜信息是为了给你做通行证吧?”延祈贴着墙坐下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俩查无此人,然后坐实我们有问题的猜测。”
“可是我们真没问题啊。”诸决心里有一种被冤枉的委屈感在疯狂蔓延。
“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你没问题就够了。人背起来,连存在本身都是错误的。”
诸决收敛了情绪,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他深知慌乱是没有用的,何况还有延祈带着,延祈不慌,说明有救。他忽然又有了一个疑问:延祈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为什么还要乖乖进来这种地方?
“我又不是什么神仙——我也是进来了才想到的。”延祈的回答很真实。
延祈话音才落下,灰褐色的墙面就在一阵机械声中被翻起。无数黑洞般的枪口从墙壁中探出,转动着方向朝向屋中的二人。
“举起手,不要反抗。”屋顶传来冷漠的广播声,“数据库里没有你们两个的虹膜数据,你们是谁?”
“好吧,是我猜错了。”延祈配合地举手,“你们连人都懒得派过来。是准备就地处决我们吗?”
“在外界被羚兔完全占领的情况下,你们身上别说创伤,连血都没有几滴。换作你是我们,你会如何作想?”
“倒是忘了这回事。”延祈恍然。
诸决叹息。
说真的,把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的起起落落画成波形图压缩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没有今天这一天的起起落落来得跌宕起伏。
延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如果我说我们是来自未来的人,带着使命来拯救你们于困境,你们会相信吗?”
“你说呢?”
“一点通融都没有吗?”
回应他的只有枪支移动的机械声。
“那没办法了。”延祈放下手。
他还是一副挺轻松的模样,有恃无恐的——诸决慌张中略有平静。他看向延祈,觉得他是有底牌的,脑海里已经出现延祈邪魅一笑将那些枪支一个响指全部打烂、然后只用一只手就端掉整个庇护所的画面。
“既然不能用言语沟通,那便来吧。”延祈只是从腰间取出玩具枪,深情地吻了一口,“爸爸要来见你了,儿子。”
——难道是这把枪可以大发神威?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我们的看法吧?”
“BIU,BIU。”延祈比着个兰花指朝着天花板扣了几下玩具枪的扳机,像是在缅怀与死去的儿子一起玩玩具枪的日子,更像是在发神经。
诸决胸口发闷。
“开火。”
火舌喷吐。
诸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子弹穿透肢体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笃笃”声。他睁开一只眼,入眼的是一片浅蓝色的蜂窝状的透明护罩。倾泻的子弹全部打在护罩上;背对着他的延祈回过头来,朝他眨了眨眼。
“这是……”
“如你所见是个护盾。”延祈一把将他拉起扛在肩上,“它挡不住这么密集的攻击,我需要离开这里。先委屈你一下了。”
看样子是要跑……这是觉得扛着个他跑都能比他跑得快吗?
延祈举起手中的玩具枪,先是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了两枪,吓得诸决下意识地闭了两下眼。随后他反手朝着大门扣下扳机,原本对着延祈一连两下连点血花都没冒的枪枪口冒出一道黑影直接把门轰飞了出去。
诸决此时的心情无法书写。
在两秒内完成了刚才一系列动作的延祈化作一道风跑了出去,待他跑出那条过道后才有几颗子弹稀稀拉拉地追出来,打在门外不到半米的地方。
庇护所里亮起红色的灯,难听的警报声在空气中回荡。远处近处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知道SCP吗?”延祈开口。
“知道。”诸决艰难地回应道,“所以这是个,收容物?”
“是的。圈内人就是好交流。”延祈随手射爆了围上来的几个防护服。
“虽然我们和SCP没什么关系,SCP基金会也的的确确就是个脑洞作品集合。”
“具体的,我之后再和你解释。”延祈又朝自己脑门开了两枪,起跳越过前方由防护服组成的人墙。
“那是,你的依靠吗?”
“如果你问离开祸域的依靠的话,不是。”延祈道,“在这里存活的依靠的话,是。”
“依靠,外物,把外物,作为立身之本,不应该吧?”
“你把钱作为立身之本不应该吗?”延祈反问,“依靠外物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人类本身是有极限的,小伙子。”
“哦。”诸决艰难地呼吸着带着些硝烟气的空气。
焰火与黑雾翻涌着,黑色的线条勾画的灰色墙面在飞速后撤。人群在尖叫,枪支也在尖叫。世界在翻转,重力将五感牵向四面八方。黑色的星点从视野的周围挤上来,瞳孔像是失灵了一样焦距乱跳。
腹部被挤压着,剧烈呕吐感让诸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注意!目标正在接近第一试验场!注意!目标正在接近第一试验场!”
“目标已进入第一试验场……”
一声炸响后,喧闹声潮水般从耳边退去,世界骤然间变得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刺耳。
延祈带着眼冒金星的诸决在墙角靠下,对着自己和诸决各一枪,两人的身影顿时隐没在空气中。
“接下来不要有大幅度动作。”延祈用气声说道,“隐匿效果在大幅度动作后会在半分钟内消失。”
“都是半分钟,是这把枪的限制吗?”诸决努力让自己肺里的空气和外界做交换。
“嗯。”延祈看了看被他炸出一个洞来的墙壁,透过这个直径两米有余的洞可以看到无数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朝着这里涌来。
第一试验场里已经没有人,资料和试剂瓶一片混乱,应该是在预测到他的行动轨迹后让其中的人紧急撤离了。延祈往深处看了看,里面黑的很,看不见什么。他很快收回来目光。
防护服三三两两结伴进入了第一试验场,开始在这块广阔的场地里游走。
无数的裤腿在他们的面前晃过来晃过去,来往者步伐中带起的风吹拂起愈发紧张的心情。
防护服的人群渐渐朝远处散去了。远处的灯光亮起来。他还有看见穿着褂子的,应该是研究员的人在其中。这很奇怪,但这里人思考方式和他有差异,或许是为了防止弄坏了试剂?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外面虽然还有人站着,却没有堵死所有的路径,趁此机会逃出去是极合适的。人群的嘈杂声提供的近乎完美的掩护,延祈给自己补上两枪,端了端诸决从洞里跑出去。
守在外面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延祈很快就掠了过去,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与此同时半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延祈与诸决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重新显现。
一连串的炸裂声与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热风从墙上的破洞处吹出来,携带着无数细碎的尘埃撞在墙上、涌向两侧。
延祈转身,皱眉。
[你做了什么?]
“他们听得到你的声音吗?”
[不能——所以你有没有做什么?]“主神”表现出了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失态。
“没有。你不是监控着我吗?我有没有做什么你不知道?”延祈瞥着空气,“我没有摆脱你监控的本事——不过我大概是有猜到一点。”
——我们可不能保证,已经进化出人的躯体的羚兔不能够褪去毛发、进化出与人相同的头颅。
“那么——这个爆炸会有什么问题吗?”他语气忽然轻佻起来。诸决望向他,可他看起来面色如常。
[这样会惊动“捕食者”!]
“反正危险的也只是我们。你慌什么?”
[它是焦聚点,我会被发现的!!!——]“主神”近乎在尖叫。
“喔?”延祈眯起眼睛。
警报声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混凝土和金属破碎的声音越过无数障碍物传到这里。诸决转过头看去,发现一抹绿色从灌满楼道的烟尘中钻出。烟尘逐渐淡去,露出那么绿色的真容。
一朵巨大的捕蝇草。
捕蝇草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像是瞄准了什么,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扎向地面,随即又有几道细小一些的绿色紧追而上。
庇护所里惨叫此起彼伏,几乎掩过了连绵不断的枪响。
“延祈……”诸决看向延祈;延祈的脸上没有多少惊慌,更多的是兴趣盎然和刚才的轻佻一样莫名其妙,像是突然换了个人格。
[你的那把枪是挡不住这种攻击的,它可以把你连着护盾一起吃掉。]主神似乎平静了一些,看起来事态并不如同祂之前所言的那么严重。
“我知道。”
[你不慌?]
“怎么可能呢?”延祈将诸决放下来,面对着携卷着烟尘的狂风,“其实我老怕了呢。”
“主神”沉默着。
绿色的光影在远处跃动着,一下一下的,有恍惚中有那么几分美感,像是踩着警报的节拍在舞蹈;热武器的炸响未能打乱绿色前进的半点步伐,混乱的枪响与惨叫变作无力的助兴的伴奏。
捕蝇草高高扬起,将半个人吞入“腹”中。
诸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生理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
他别过头去,闭上眼,不愿再看。可就在这黑暗的视野里,活的死的红的黑的,乱糟糟的一下子全涌进里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