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友刚不是在玩情感游戏。他是认真的。他不年轻了,能想出这个法子,实在是被逼无奈。
丁友刚是上世纪80年代中科院系统的研究生毕业,理学硕士。这是他在深圳的立身之本。尽管后来的博士甚至博士后满天飞,丁友刚却不屑一顾,认为只有自己的学历才是最正宗的。不过,关于该学历的来历,多少有些不光彩。
丁友刚1975年从皖城上山下乡到大别山,这也是他早早被退休的直接理由。单位被私人老板收购,条件之一是人员分流,最简单的办法是让年纪大的职工退休。到了退休年龄的自然不用说,没到退休年龄但工龄达到30年的也退,如此,丁友刚被圈在了范围之内,50刚出头,就被退了。
丁友刚上山下乡大约两年半的时光,国家恢复高考,按照当时的情景,如果报考文科,丁友刚能上本省的本科,如师范学院或劳动大学之类,如果报考理工科,能上全国招生的专科。彼时,受国家大力宣传陈景润和叶帅“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的影响,丁友刚感觉上理工科更光荣,也更能张显自己的“水平”,相反,对本科和专科的区别反而不是很介意,以为差不多,不都是“大学”嘛,随报考了中南化工专科学校。但是,等大学毕业分配到单位工作后,才日益感到专科与本科的巨大差别,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没想到都是“大学”,差别居然这么大。别的不说,就说与他同宿舍的钱善乐,除了学历是本科之外,哪方面都不如他,大学毕业比丁友刚迟,却在丁友刚之前评上了中级职称。丁友刚不服气,但不服气不行,谁让你不是本科的?痛定思痛,丁友刚决定报考研究生。你们不是讲学历吗?老子直接考上研究生,比你们本科还本科,看你怎么说。
丁友刚是学化工的,按照专业基本对口原则,第一年报考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感觉复习的很好了,临场发挥也没出大的差错,却没考上,但差距不大,总共五门考试科目中,只有时事政治没及格,而这门功课恰恰被他认为是最简单的,没怎么准备,如果重视,死记硬背一番,肯定能过,说不定能拿高分,所以,他决定再考。复习半年后,偶尔获悉,即使去年时事政治及格,也未必被录取,因为报考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的人比较多,所以即使他每门功课都及格,也要复试,换句话说,还要优中选优,刷掉一些。丁友刚的大专学历可经不起“刷”呀。
经打听,同样的成绩,若报考同属中国科学院系统的青海盐湖研究所,则录取概率大得多。道理不用说,肯定是柴达木盆地条件艰苦,考生不愿意去,所以报考的人少,只要及格了,基本上就能录取。
丁友刚当时改变学历的迫切愿望超越了对艰苦环境的估计与担心。再说,不能再等了。报考研究生要单位同意,单位不可能让他没完没了地每年都考。所以,今年一定要考上。只要能考上,哪里顾得上条件艰苦。再说,青海也不是无人区,那么多人都能生活,偏偏他就不行吗?丁友刚相信,倘若中科院的科研人员在那里都没办法生存,其他人更是活不下去了,既然那么多人都能在青海活的好好的,他就应该没事,于是,丁友刚义无反顾报考了中科院青海盐湖研究所。
不是看重学历吗?丁友刚投其所好。好在中国科技大就在安徽,他想办法弄到了该校的信笺,用带有“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抬头的信笺给导师写信,了解盐湖研究所的情况,请教相关的问题。
这不算欺骗,也欺骗不了,等正式报名的时候,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毕业的一清二楚,中国科技大,彼时差不多和清华、北大一样牛,不是想冒充就能冒充的。但他相信先入为主的道理,要是一开始就让导师了解自己是大专学历,可能连回信的兴趣都没有,丁友刚根本没办法与导师建立联系培养感情,那不黄了?所以,丁友刚选择用中国科技大的信笺给导师写信,却并没有声称自己是科技大毕业的,至于导师看了信之后,误以为他是中国科技大毕业的,对他热情,那就是导师自己的事情了。
在隐瞒学历问题上,丁友刚耍了一个小滑头,似不厚道,但效果不错。
果然,导师接到丁友刚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信笺写来的信之后,非常热情,立刻给丁友刚写了整整三页纸的回信,详细介绍了本所的情况,以及他所执掌的研究方向美好前景。丁友刚仔细阅读数遍,充分消化领会之后,再次提笔,除了表达自己对盐湖研究重要性的理解和对导师执掌的研究方向兴趣之外,还写了诸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及“获益匪浅”和打算“一辈子从事盐湖研究”的雄心壮志。末了,特意从当年上山下乡的大别山搞来两斤高山野茶寄过去。导师收到礼物后,很高兴,但彼时学术腐败还未盛行,导师本人也断然不是那种喜欢占学生便宜的人,作为回礼,导师给丁友刚寄来若干复习资料和青海特产冬虫夏草。丁友刚当时对冬虫夏草还不是很了解,但他相信这是贵重东西,很想找些更贵重的东西再给导师寄去,但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送什么好,于是灵机一动,跑到图书馆,查阅了相关的书籍资料,对导师本人进行一番研究,然后,再给导师写了一封信,大谈导师的著作和学术成就,这就让导师非常受用并对丁友刚高看一眼。虽然还没有报考,一来二去,丁友刚与导师之间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友谊,等到正式报考后,丁友刚特别注意了时事政治的复习,加上导师的指点,专业课考了高分,总成绩自然超过去年。或许,导师在获悉丁友刚原来只是大专学历的时候有些失望,但抵不过他的考试高分和二人之间已经建立起来的情谊,于是,丁友刚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科院青海盐湖研究所的硕士研究生。
第一年没有觉得艰苦,中科院系统的新生头一年在北京玉泉路军博后面中科院研究生院集中学习,丁友刚和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的考生成为同窗,一打听,对方的考分居然不如自己,当即有一种吃了亏的懊恼,早知如此,我报考大连所说不定也能录取。但是,天下没有后悔药,谁让自己的第一学历是专科呢。
第二年开始接触专业,回到各自的研究所接受导师的专业辅导,但丁友刚主要在西宁,偶尔深入盐湖,竟然丝毫没有艰苦的感觉,倒是那里的烟波浩渺和单调的景色给他留下了纯洁唯美的印象,况且,野外补助和高原补贴数额不菲,在当时,非常可观,渐渐地,他也就忘记“吃亏”了。
丁友刚与导师女儿的事情也顺理成章。
因为之前有交往,丁友刚到盐湖所报到的时候,首先没去研究生处,而是直接找到导师家。当然,他没有空手去,却丝毫没有“送礼”的感觉,倒像是把导师当成了自己的亲戚,作为晚辈,千里迢迢,带点礼物属于人之常情。导师也没把丁友刚当外人,特别是师母,也是安徽人,当初导师收到丁友刚寄来茶叶时,师母就闻见了故乡的味道,现在见小伙子一表人才,说话得体,处事得当,自然更是喜欢,背后对导师说:“看,还是我们安徽人礼数周到。”师母还让自己的女儿菁菁向丁友刚学习。说丁友刚是大专生,你也是大专生,看,人家丁友刚不是考上研究生了吗?你也应该努力。
虽然都是大专生,但丁友刚并未将自己与导师的千金视为同类。丁友刚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不懂,按他当时的成绩,如果上本科也完全可以。而菁菁则因为高考分数不够,上不了大学,甚至也上不了全日制大专,不得不上了广播电视大学,虽然最终也获得了国家承认的大专学历,但与丁友刚回复高考后第一届全日制大专生的整体水平和思想格局差别不小。
尽管如此,丁友刚对菁菁并不反感,相反,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异性作为学习的榜样,感觉相当不错。况且,她还是导师的独宝女儿呢。最终,他们似乎顺理成章地成为夫妻。
婚后的生活还算甜蜜。妻子菁菁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也不难看,慢慢看,能看出知识分子家庭培养出来的特殊气质和品味,虽然不是全日制大学毕业,却也在研究所资料室谋到了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婚后,两个人算是研究所的双职工,分房子有照顾,比那些找了外单位妻子的师兄师弟优越。他们很快有了儿子,与导师兼岳父家保持密切的联系,相互照应,小日子过得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深圳出差,让丁友刚看到了差距。他忽然觉得青海那地方太偏僻了,研究所的工作太枯燥了。关键是,从自己的导师兼岳父身上,丁友刚已经看清楚自己今后几十年的未来。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这里就是自己打算一辈子生活和奋斗的地方吗?导师兼岳父的今天,就是自己终生追求的目标吗?丁友刚来青海几年,也结识了一些在西宁工作的安徽老乡,其中一个也是皖城人,并且也姓丁,仔细排家谱,俩人还是同宗同族,所以交往甚密。给丁友刚的印象是,这几年,在西宁的安徽老乡们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千方百计地调回老家,这个月成功一个,过两个月又成功一个,远房本家甚至直言不讳地问丁友刚:都改革开放了,你放着好好的江南化工厂技术员不做,干嘛千辛万苦把自己折腾到青海来?丁友刚心里想,岂止是技术员,我是助理工程师,如果不走,早定工程师了,当上副厂长也说不定,与自己同宿舍的钱善乐,不就已经是副厂长了吗?而那小子,各方面并不比我强。丁友刚想,即使自己没有报考研究生,就在化工厂好好做,做到现在,虽然不一定也能当上副厂长,起码也定了工程师职称,也是混上中层干部,比如车间主任或分厂厂长什么的,可眼下在研究所,也仅仅是助理研究员,同样中级职称,但连个屁大的职位都没有,估计永远也不会有,有了也不会比厂里实惠和威风。
尽管如此,丁友刚也没打算再回江南化工厂。别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一想到在室友钱善乐手下做事,丁友刚也不想回去。要走,就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