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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幸福在春天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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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间房乡派出所的女民警龚丽丽早上还没起床,就听见有人“咣咣”砸门。龚丽丽赶紧穿衣服起来,喊前院办公室里睡着的许小飞开门。喊了几声,许小飞没答应,龚丽丽就推开门察看究竟。办公室的中央对摆着几张椅子,许小飞临时在这“下榻”。龚丽丽进去,看见许小飞光着膀子缩在被窝里抽烟呢,屋子里烟雾缭绕的。龚丽丽嗔怪道:“咋又偷着抽烟?被子都烧几个洞了?吃一百把豆子不嫌豆腥味啊,一把火烧了派出所你的事可就大了。”

许小飞赶紧掐灭了烟头,不往烟上提,听一下外面的砸门声,打岔道:“一大早就来砸门,又没有啥正事,不是母驴难产就是公猪走失,这警察当得窝囊,回城跟同学们都没有办法说。”

龚丽丽皱紧了眉头说:“毕所长该来上班了,你赶紧起来整理一下。外面有报警的,你得开门接警。”许小飞一骨碌爬起来,枕头掉到了地上,猫腰捞起来,把枕头甩到办公桌上说:“钥匙在抽屉里,你先去开。”龚丽丽拉开抽屉,找到了那串钥匙。许小飞套上背心,看着龚丽丽走出去的身影,大声喊:“拴红绳的那把是开大门的!”

晚上派出所的大门到了后半夜要从里面锁上,怕有猪啊驴啊的半夜钻进来捣乱。而前半夜所长毕记本不让锁,说是万一老百姓有事报警不方便。老百姓的事情确实不少,可就是没有许小飞期待的。许小飞是响当当的警校毕业生,获得过省里的散打冠军,一身的疙瘩肉,全是肌肉块,整天在找坏人打,按说该到刑警队抓坏人,可愣是被这个毕记本所长给要到兔子都不拉屎的五间房乡来补充乡村警力。一年啊一年的,这五间房愣是啥大事都不出,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没完没了。许小飞有点厌倦,却又无可奈何。

龚丽丽刚拧开大门,身子还没有来得及闪开,报警的李三深扑了进来,进来就喊:“有人行凶了,出人命了!”

龚丽丽吓一跳,边躲闪着沾满一身泥土、嘴角还有血迹的李三深,边赶紧喊屋子里的许小飞出来。许小飞趿拉着一只鞋子冲了出来,看清楚了是李三深后,赶紧把龚丽丽护在身后。许小飞厉声问李三深:“到底怎么回事?毛毛愣愣地往身上扑啥啊?”李三深脸色苍白地说:“王八犊子七拐拿镰刀头砸人,还说警察也不怕。”

许小飞说:“警察都不怕,反了他了,他家住哪啊?”李三深说:“大王杖子沟里,把头的那家。”许小飞问:“把哪个头?”李三深回答:“东头呗。西头是我家。”许小飞瞅一眼龚丽丽,嘱咐说:“你去把椅子摆好,地扫一下,一会儿所长来了该有把柄训我了。我得出警抓七拐去。”龚丽丽答应一声,说:“你加点小心。”许小飞说:“你放心吧。”李三深说:“你带上枪吧,七拐有镰刀头,逮谁砸谁。”许小飞说:“不用。我浑身的武艺没有地方用呢。”李三深说:“七拐心狠手辣。那家伙,黑灯瞎火地把我摁粪堆里拿镰刀头砸啊。看我这脑袋砸的,一个坑一个包的,这边给砸塌了那边给砸鼓包了。”

许小飞拎着手铐子就去后院发动吉普车。吉普车很破旧,总坏。外面天冷,不好打火,“吭吭哧哧”憋了半天,也没有放出一个畅快的响屁来。许小飞朝傻等的李三深说:“回屋烧壶开水烫车。死盯着我看啥啊?叫七拐给你砸傻了?”

龚丽丽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办公室就恢复了原样。整理的过程中,听到吉普车打不着火,她顺手烧了壶开水,见李三深毛手毛脚地进来,便把暖壶递过去。李三深抱着暖壶出去,一个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摔个嘴啃泥,暖壶“砰”的一声响,炸了。李三深被狗撵了似的哭上了。许小飞气坏了,蹦下吉普车嘴里喊:“你赔我暖壶!一会儿所长来了肯定扣我钱买。”李三深举着右手说:“你赔我手,烫熟了都。”

许小飞和龚丽丽傻了,吉普车也顾不上启动了,连忙找纱布要给李三深包扎。毕记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了,大喝一声住手。龚丽丽吓了一跳,说:“我给他包上,暖壶碎了把他烫了。”毕记本瞅一眼李三深,训斥道:“三深子,死冷的天,你不在家给塑料大棚敞帘子,跑派出所作妖闹猴,想干啥啊,把暖壶还给整碎了。”

毕记本训斥着,拉着李三深到了水池子边上,放足了水冲洗。李三深龇牙咧嘴喊疼,毕记本说:“离心大老远呢,娇气啥?”龚丽丽憋不住笑了,毕记本回头看一眼许小飞:“咋回事啊?不看着暖壶,就这么一个暖壶,老牌子了,现在你就是再买,也没有这样质量的。毛手毛脚地拎着手铐子干啥去?”

许小飞讪讪地把手铐子收起来,说:“李三深报案,七拐拿镰刀行凶,差点出了人命。我这着急出警,吉普车打不着火,想烧水烫车。”李三深挣扎着附和:“就是,七拐他不是人,拿镰刀头砸人,还说警察也不怕。”毕记本乐了,说:“你还是烫得轻,咋呼啥啊。还有你们俩,这烫伤不能包扎,包上肉就保不住了。龚丽丽,你去王兽医那屋里借点獾子油,给李三深抹上。养几天就没事了。”

兽医站在街道不远处,龚丽丽不大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小瓶回来了。她先没给李三深抹药,而是拿着獾子油瞅毕记本。毕记本就说:“咋了?”龚丽丽说:“王兽医把一整瓶都拿来了,说叫你给钱,不能老借,借完半瓶剩下的卖给谁用啊。”毕记本挥手,骂王兽医:“这个小抠,阎王爷还能欠下小鬼的账?”毕记本骂完回头又开始数落李三深:“三深子啊,你说你也是,跟自己的连襟闹就闹呗,狗皮帽子没反正,不都是亲戚吗?你说打哪头论吧?从你媳妇这论呢,他是你一担挑。从你们村子里老李家论,你们还是老表亲。你说,你跑派出所血呼呼的吓唬谁啊。你可劲挣命吧,派出所十几年的老古董一个活生生的大暖壶叫你摔了,还烫了自己的手爪子,你这就是灾。行了,这回灾出了,这瓶獾子油就白送你了,赶紧回去,该吃饭吃饭,该敞大棚帘子你就敞大棚帘子。这几天要降温,你们家大棚里的黄瓜可刚开花,没有温度,不借着太阳光,你还想坐果吗你?”

李三深气呼呼地说:“所长,那七拐不能白打我吧?你看这脑袋,他把我摁粪堆里一顿镰刀头,下死手砸,一点亲戚的意思都没有。我今天非得把他整大狱去。”

毕记本低头摊开一本笔记本写着什么,也不看李三深。李三深不走,执拗地站着等。许小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偷眼看龚丽丽,龚丽丽在收拾碎暖壶。许小飞咳嗽一声,小声问:“所长,我不知道他和七拐是亲戚,还抓不抓人了?”

毕记本拿笔往桌子上墩,说:“这是人民内部问题。抓人能够解决问题吗?李三深不在这吗,酱打哪咸,醋打哪酸,咱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拎着了李三深的瓜秧,我就不信找不着他七拐那瓜蛋。”

许小飞吐一下舌头,不再说话。毕记本说:“三深子,你媳妇小凤又因为你妈吧?你说你妈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整天跟儿媳妇磕打牙。说吧,这回因为啥?你从头到尾给我说说。”

李三深翻了半天白眼,说:“我妈就说了她一句,小凤的脾气也忒爆了,抱上孩子就回娘家了,我拉半天都拉不住。她非要回娘家搬救兵打败我妈。你说我妈就是不对,那也是我妈啊,我当儿子的咋办?我不能上去就扇我妈一个脖拐(耳刮子)吧。这不嘛,小凤回去一个礼拜了,我去往回领。还给老丈人拿不少东西,酒啊罐头啊,大包小包的。开始他们家也没说啥,该做饭做饭,该给我酒喝还给我酒喝。晚上吃饭前吧,我老丈人打电话把我大连襟和大姨子叫回来了。说是陪客,其实是给我设的鸿门宴。这酒喝半道,这个一句那个一句,七嘴八舌地就不说好听的了。尤其是我那大姨子,说我妈是养汉妈。一句话就把我说急眼了,我抬脚就把酒桌子给踹翻了。”

毕记本朝李三深竖大拇指,说:“行,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钢(东北方言,意为有男子汉气概)。”

李三深听到表扬,继续讲:“我大连襟吧,不爱喝白酒,就爱喝啤酒。喝一瓶多就上厕所,隔十分钟去一次,隔十分钟去一次。我踹桌子的时候,他正好去厕所了。临去厕所前,他还抱着我脖子说咱哥俩的感情深一口闷呢。回来听我大姨子一句话,感情就跟我闷没了,上来就薅住我脖领子一顿抡。我往外跑,他追出来把我摁粪堆里一顿镰刀头,专往脑袋上砸啊。你看,这边砸的坑,这边就鼓出包来了。”

毕记本合上笔记本,说:“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呢,派出所给你解决。你也是啊,咋还没整过七拐这腿脚不好的人呢。”李三深点头,说:“我体格不好,也没七拐心狠,他敢下死手。所长,那成,我回去给七拐捎信,叫他准备好被褥蹲笆篱子吃窝窝头。”毕记本说:“你先敞大棚帘子吧,太阳都快出来了。一会儿呢,许警官去找七拐。”

李三深刚走出门去,毕记本就对许小飞说:“你开吉普车把小凤接回家去。”许小飞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说:“不是抓七拐吗?咋又改接小凤了?她们家都是女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我能接回来吗?”毕记本摇头,说:“你就不会动动脑筋啊,你抓七拐有啥用啊,矛盾进一步升级,还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知道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是什么吗?”许小飞摇头,表示不知道。

毕记本斩钉截铁地说:“是婆媳矛盾。解决好小凤和老婆婆的矛盾才是这起案件的关键,只要小凤接回来,其他问题迎刃而解。”许小飞瞅龚丽丽,憋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龚丽丽不敢笑,正好电话响了,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电话是县公安局打来的,要召开全县乡镇街道派出所所长会议,说有重要任务传达。龚丽丽接完电话向所长毕记本汇报了。毕记本瞪一眼许小飞,嘱咐:“去小凤婆家娘家调解矛盾一定要注意态度,不要高高在上。有啥动向及时向我汇报。还有,注意荒土梁子村那帮打麻将的老娘们,看住她们点,最近老感觉她们不对劲,是不是又要出去装尼姑骗钱啊。对了,冬天来了,上厕所你得注意点,勤拿那木杆子捅捅蹲位,别越摞越高,也不是啥好东西攒着干啥。去年冬天,李局下来检查工作,去了一趟咱的厕所,回去就说咱的厕所‘满屋尽是黄金屎’,把咱一顿埋汰。”

许小飞拧长眉头,又不好反驳什么,拿着车钥匙,瞅了瞅毕记本说:“出警没有问题,你又没有手机怎么向你汇报啊?”毕记本说:“我借龚丽丽的手机。”龚丽丽咧嘴,马上表态说:“还借啊?”很显然,毕记本不是第一次借手机用了。毕记本说:“工作需要嘛,年轻人觉悟要高点。”龚丽丽说:“我姑妈生病住院了,这几天手术,手术前要打电话给我,我接不到怎么办?”

毕记本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小飞你去县局替我开会。家里的事情我来管吧,这样呢,我就不用借手机了,小凤家的事情我不出面还真不好整。”许小飞很激动,“啪”一个立正,说:“毕所长,我一定光荣完成任务。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许小飞朝龚丽丽扮个鬼脸,吐一下舌头出去了。龚丽丽欲言又止,皱紧了眉头。

来到这偏远的五间房乡派出所,龚丽丽老大不乐意。这段时间,也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原来龚丽丽并不在这个派出所上班,是临时借调过来的。五间房乡的农民要统一更换新身份证,龚丽丽的工作干得很出色。两个月办完以后想回去的时候,才发觉中了两个男人的招了。许小飞和毕记本都向上级汇报,表扬龚丽丽如何能够吃苦耐劳,业务过硬,强烈要求龚丽丽留在这继续借调半年,说还有外出打工的农民工过年前后才能回家来办理身份证。

龚丽丽无可奈何,阴差阳错留在了五间房乡派出所。

许小飞前脚刚出门,毕记本就开始跟龚丽丽说起许小飞的不好来。毕记本说:“看见没,扳不倒儿赴宴——不是个稳当客,屁大点的事情就稳不住了。我敢保证,这小子去县局就敢自称他是所长,夺权篡位是早晚的事。”

龚丽丽躲不过去,派出所就一间办公室,三个人天天在一起,想不听也不成。

2

大王杖子离派出所不远,李三深家住西头。他家的塑料大棚就在院子外面,看塑料大棚草帘子还盖着,毕记本骑着自行车没站脚,没有进门去惊动李三深,径直奔村东头七拐家来了。

对于五间房乡十五个村、六十八个自然屯的情况,毕记本基本都能够倒背如流。谁家和谁家有亲戚,谁家和谁家有矛盾,毕记本心知肚明。他抽屉里有一大摞本子,没事的时候就在上面写写画画的,记录本上记载的都是老百姓的真实情况。他手里不离笔记本,又姓毕,“毕”字又跟“笔”谐音,所以人们就习惯叫他外号“毕记本”。久而久之,连许小飞和龚丽丽都想不起来毕记本真正的名字叫啥了,只知道姓毕。

毕记本对于老百姓起的这个外号不以为然,平日笑呵呵的。其实,毕记本从到五间房乡派出所开始,就一直做副所长。以前这个派出所的所长,现在都是市局的副局长了。本来想提拔提拔老伙计,往市里调动调动。这样,也离城里的儿子家近了。可是,毕记本死活不同意,说不愿意进城里生活,干啥都不方便,尤其是在儿子家的厕所拉屎,坐着拉,根本拉不出来。

后来,毕记本的身体不好。上级综合考虑后,觉得毕记本在家乡这块地方干得得心应手,就叫他在这干到退休算了。再后来,也陆续调过来一些民警,都不愿意跟毕记本搭伙。原因很简单,不管你是普通民警,还是正所长,到了五间房乡派出所,你都得听毕记本的。不为别的,毕记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他自己广泛的群众基础。

毕记本进了七拐家,进门就喊租车。七拐腿有点残疾,走路拐来拐去的,在家养台残疾三轮车,平时农闲的时候拉脚挣钱。他听见有人喊,屁颠地拐了出来,发现是毕记本来了,知道上了当,抹头拐回去不赶趟了。毕记本皮笑肉不笑,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七拐犯了事不去派出所自首,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家想对抗到底呢?”

七拐一听就慌了,说:“三深子真不够意思,亲戚里道的还真报警了?毕所长啊,那什么,我们俩是一担挑,闹着玩的,我是擂了他几下子,没使上劲。”毕记本支上自行车,不进屋,去猪圈看肥猪:“这猪挺肥啊,能杀五指膘。唉,你啊,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了,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规定吧,你得来年开春回来了,这猪肉你是吃不上了。”

七拐一听就蔫了,脚下发软,眼前发飘,说话都不利索了。七拐媳妇推门出来,拼命拉毕记本进屋喝水。毕记本也不客气,说:“有绿茶吗,泡上一壶,骑车子渴了,我洇洇嗓子。”七拐媳妇忙不迭地泡茶,七拐搓着手也跟在后面拐了进来。毕记本坐在炕沿上瞅七拐,也不说话,七拐被瞅得发毛,心里没底。挺了一会儿,七拐哭了,说:“毕所长,你看还有啥法补救一下吗?”

毕记本接过七拐媳妇递过来的茶,说:“行了吧你,挺大的老爷们,挤啥尿水子啊。你还在这干啥,赶紧去敞塑料大棚的帘子啊。”七拐愣了,瞅瞅媳妇,又看看毕记本,摸着脑袋说:“我家没塑料大棚啊。”毕记本嘴里喝一口热茶,说:“三深子家不有吗,胳膊叫你拿镰刀头砸的不敢动了,敞不了大棚的草帘子,一股急火才去派出所报警的。你要是天天给敞帘子撂帘子,大棚没损失,告你的事情不就好说了。我给你劝说劝说,架不住三句好话,他三深子的心就是石头,也得被你感动化了。”

七拐媳妇赶紧踹了七拐一脚,说:“毕所长都告诉你了,你还愣着干啥,赶紧去啊。”

七拐感恩戴德,拐几拐就拐出了院子,去村西头李三深家的大棚敞帘子去了。

毕记本绷住不笑,也不走,就是闷头喝茶。一壶喝没了,再续一壶。七拐媳妇头上见了汗,说:“你看,毕所长,叫你操心了。大老远的,还得叫你跑一趟。”

毕记本慢悠悠地说:“弟妹,咱上沟下梁地住着,谁不知道谁能吃几碗干饭啊。咱有啥说啥,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你的嘴真得管管了。你说,你妹子小凤家的家事,这也不是咯叽一回了,是不是呢,去年腊月就闹过一回。闹完了,人家两口子还是两口子。人家白天吃一锅饭,晚上睡一个被窝,隔一层差一层,‘姐俩做媳妇——各顾各’,老话讲得没错。你这么明白的人,十里八村谁不夸你明事理啊,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人家婆媳有点小矛盾,不解决也就罢了,你还横一杠子,叫七拐上去一顿镰刀头,砸的这是哪门子事啊?你这纯粹是没病找风寒,吃饱了撑的抓蜈蚣掰腿玩。”

七拐媳妇不住地扇自己的嘴巴子,说:“都是我欠啊,他妈养汉也不该我骂的啊。”毕记本往地上吐口吐沫,说:“呸,还养汉妈,真不长记性啊。你赶紧收拾收拾,再去一趟荒土梁子你娘家,把小凤领回来。”

七拐媳妇抹了眼泪疙瘩,想走又站住了,说:“这事我也不好办啊。我妈这人死犟死犟的,我也说不听啊。也怪李三深那养汉妈……不,也怪李三深那不养汉的妈,她听算卦的胡说八道,骂我妹子的话太伤人了。”

毕记本放下茶杯,喝饱了,打了个水嗝,问:“咋骂的?”

七拐媳妇说:“她说小凤生的孩子长得不像他们老李家人。他们老李家的孩子,小时候的小鸡鸡都有点歪。你给评评理,不像老李家的孩子,那我妹子生的是谁的孩子?没有这么说话的。好话我们也说了三千遍了,小凤那养……那老婆婆只听算卦的话,不听别人的。我妈家教严,我家姐几个没有出过伤风败俗的事情,往我们家脑袋上扣屎盆子的事情高低不中。”

毕记本点头:“她是骂得不对。这样,你回娘家劝劝你家老太太老爷子,就说小凤的婆婆要是想通了,人家来接人,就放人。”见七拐媳妇点头,毕记本下地就走。到了院子里,甩腿上自行车,说:“你该劝还得劝,小凤老婆婆的事我来管。”

七拐媳妇望着毕记本的背影,心想,看你怎么管。

毕记本骑着自行车晃荡四十多分钟上了柏油马路。老远看见一辆拉红砖的拖拉机,紧骑几步,双手抓到了拖拉机后面的车耳朵,美滋滋地被拖着往前走。“拖”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门头沟小学。那有一面红旗招展着,毕记本松了手,骑车下便道,学校后面就是郝秀才家了。

郝秀才姓郝,五十多岁,因为会写文章,不爱干农活,才得了这么个外号。郝秀才年轻的时候在县文化馆当过临时工,开始是看大门,后来耳濡目染,他就跟那帮老师学习写作。最辉煌的那几年,他还光荣地加入了县作家协会。因为会舞文弄墨,乡亲们就叫他郝秀才。郝秀才对文学的热情很高,曾经想在五间房乡成立文学社,后来因为农村种地忙,没有几个人愿意跟他探讨文学艺术,这事就泡汤了。郝秀才脑瓜子好使,主要写报告文学。说是报告文学,报告的成分要远远大于文学的成分,据测算,报告与文学的比例大约是八比二甚至是九比一。

其实,人就是命运。你不信命不行,咋挣你也挣不过命。郝秀才身上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本来很好的前景,报告文学报告的基本都是有钱的企业家和那些当官的人,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资格被报告也没有资格被文学的,郝秀才曾经有一段春风得意的阶段。有人偷偷告诉郝秀才,他写的文章很大气,那些文章领导们很喜欢,决定要破格录取他。郝秀才很高兴,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了,在文章的标题上就更加下功夫。比如他写过这样的文章,《八千里路云和月——记人民的好干部五间房乡荒土梁子村村主任郝大炮》;比如他还写过这样的文章,《大爱无言鬼才出——记碾子沟公路管理局局长李登山二三事》。眼看着就要有人给郝秀才转正了,结果先是郝大炮被法办,接着是李登山被双规。细心的人们认真盘点了一下,郝秀才写过的领导几乎都没有啥好下场,写一个倒一个。这话一传出去,再没有人来找郝秀才写文章了,郝秀才的好事自然遥遥无期没有人肯提了。

郝秀才从文化馆出来,干过很多工作,给派出所也没少惹麻烦。先是搞传销,卖保健品,有一次还去派出所卖过,还要在派出所发展下线。结果,下线没发展成,上级来指示,定了传销的性质。郝秀才无法抵赖,派出所就把郝秀才一顿批评教育。毕记本不让郝秀才回家,让他跟自己在派出所种菜,天天摆事实讲道理。侍弄辣椒茄子,挑水浇地,直到郝秀才说我再不做了,毕记本才算放了他。

从此郝秀才就一个猛子扎进了茫茫人海中去,好几年没个动静。前年,市局给县局打电话,县局给五间房乡派出所打电话,说叫派出所领人。许小飞去领的,领回来的是郝秀才。毕记本一看郝秀才就憋不住笑了,郝秀才一身唐装打扮穿戴整齐,头发留得很长,仙风道骨的样子,看来在外面混得不错。一打听毕记本才知道,郝秀才这些年四处游荡,专给一些城市的老太太算卦来挣钱。这次据说在海南岛算卦把一女大学生给算到床上去了,被女大学生的男朋友逮住报警,郝秀才就被遣送回来了。

几年不见,应该刮目相看。毕记本留郝秀才在所里吃饭,问他有啥打算没有。郝秀才说,在外面这些年呢,见识不少,人情世故也悟透了很多。这次回来准备改邪归正,继续从事自己的老本行文学艺术创作,再不给政府添麻烦了。他还保证,肯定要写积极向上的文章,一定用优秀的文艺作品感染人教育人启发人。毕记本不咋懂这些,顺嘴问他准备写啥。郝秀才说,先整一本关于六爻八卦的书,想在广大老百姓中间普及一下。听得边上的许小飞和龚丽丽一愣一愣的缓不过神来。

毕记本实话实说,说他从事文学创作不合适。郝秀才斜着眼睛看毕记本,说:“那你看我适合干啥?”毕记本就给郝秀才指点了迷津。毕记本说:“我有个老舅常年做干豆腐,他是二十家子人,那地方的水质好,一样的黄豆,在二十家子做干豆腐和在别处做出的干豆腐,质量不一样。二十家子的干豆腐薄,能有窗户纸那么薄。还筋道,味香,绿色纯天然。就凭你郝秀才一世的英明,我觉得你适合做干豆腐的产业。”

龚丽丽赶紧端了暖壶出去打水,那时候的暖壶还没被李三深摔碎。龚丽丽抱着暖壶在院子里就笑,许小飞出来问咋了,龚丽丽说:“没事,没事,咱所长太有才了。”

叫龚丽丽和许小飞大跌眼镜的是,这郝秀才还真听了毕记本的话。实地考察以后,竟然真的做成了干豆腐产业。别说去县城,就是市里,甚至丹东大连海城盘山一带,都有郝秀才的干豆腐在热销。

去郝秀才家走访,毕记本有他自己的打算。毕记本进郝秀才家的院子,就见郝秀才正忙呢。有工人往车上装干豆腐,都是纸包装箱的。毕记本看着高兴,发现屋子里还有一漂亮的姑娘在接电话联系业务。毕记本觉着眼生,问郝秀才这个姑娘是谁。郝秀才嘿嘿一笑,说是海南的大学生。毕记本嘴里啧啧地赞叹,说:“你郝秀才艳福不浅,我告诉你啊,想啥的话必须合法,不能胡来。”

郝秀才咧嘴嘿嘿笑,说:“毕所长,你是我的财神爷,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可不敢胡来。小惠啊,给所长拿十斤干豆腐。”名叫小惠的海南大学生就答应着去拿。毕记本听了听,一嘴的东北话,不是海南的口音。郝秀才就说:“老家是大北梁的,在南方念书。我们是他乡遇故知。”

毕记本看了看干豆腐,共十斤分两包装的。他拿了一包,怕走时忘了拿,就先夹自行车后座上了。郝秀才坚持叫他拿两包,说:“你大所长的恩情我是拿干豆腐换不回来的。要不是你指点我,我还真找不好自己的位置呢。”毕记本大咧咧地笑,说:“我眼光差不了,办事办不成,看人看得准着呢。就这干豆腐的产业,别人整不了。思路都太正,不如你,心眼歪。”

郝秀才脸一红,说:“你这是表扬我呢,还是骂我呢。”毕记本哈哈笑,说:“最近你还写啥新作了吗?”郝秀才摊手,说真忙,闲暇的时候写几句诗歌,练练书法。毕记本没听懂,问:“是书还是法?”郝秀才补充道:“就是毛笔字。”

进了郝秀才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郝秀才的墨宝。毕记本拽过来看了,墨迹还没干呢,是郝秀才新写的诗:春天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何太急。毕记本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看过。瞅郝秀才,叫他解释。郝秀才很得意,说:“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说春天来了,春天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真着急,想开。”毕记本皱眉,说:“那就叫一只红杏真着急,还‘何太急’干啥?”郝秀才正色道:“那不行啊,‘何太急’懂吗?”毕记本摇头,表示不懂。郝秀才说:“何太急,相煎何太急,这是有典故的。”

毕记本乐了:“怪不得嘛,还是你郝秀才有才。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会作诗。不信我给你做两句。毕记本想了想,就顺嘴说,悬崖没路不要走,迎风撒尿泼一身。”郝秀才琢磨琢磨竖大拇指说:“通俗易懂,深入浅出,果然好诗。这么着吧,我给你写下来,明天送你派出所去,挂墙上。”毕记本一拍桌子,说:“拉倒吧你,拍我马屁也不想好了词。你啊,天生就是卖干豆腐的,根本不适合搞艺术。还练书法,有钱就想附庸风雅。今天找你来,我也不兜圈子了,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那就给你个机会,这样,明天中午你去给小凤的老婆婆算一卦。”

郝秀才的苦瓜脸拉得挺长,为难说:“我都多少年不干了。再说,卖干豆腐这边我也离不开啊。”毕记本笑眯眯地瞅着郝秀才,不说话。郝秀才继续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毕记本说:“允许你再重操旧业一次,都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呢,大喇叭天天喊,你觉悟必须得跟上。就一次,你去把小凤和三深子的儿子,那长得不歪的小鸡鸡给说歪了,这事就算你立功了。”郝秀才挠着头说:“这难度可有点大。再说了,不知道是哪个算卦的给算的,凭我这道行能算过人家了吗?吃哪碗饭都不容易,别破了江湖的规矩。”

毕记本不容郝秀才再说什么,说:“你是有文化的骗子,连海南的女大学生你都能够骗得了,对付农村一土老太太你不在话下。”

毕记本甩腿上了自行车,带着五斤干豆腐扬长而去。

3

晚上许小飞没回来。龚丽丽打电话问了,许小飞说时间晚了就不回去了。龚丽丽耳朵好使,听到了电话里面歌舞升平的嘈杂声音,就明白许小飞这是跟一帮同学喝酒K歌去了。她就说所长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然后赌气挂了手机。

毕记本一直没有回来,却等来了毕记本儿子的电话。龚丽丽说:“今天不是我的班,不是所长的就是许小飞的,我凭啥不能回家要在这守着啊?”电话里面毕记本的儿子很客气,说:“我爸爸叫你早点把大门锁上。我把他接城里来了,医院大夫要他做一下复查。”

放下电话,龚丽丽气不打一处来,瞅着空荡荡的屋子生气。兽医站的王兽医乐颠颠地推门进来,龚丽丽不爱看他,就说毕所长不在,獾子油的钱你找他要去吧。王兽医把一包东西放在办公桌上,说:“小龚啊,你们所长拿干豆腐顶獾子油钱了。你们派出所有秤吗?咱分分干豆腐。”

龚丽丽抬头看了那包东西,是干豆腐。龚丽丽就说:“王叔,我不要,你都拿去吧。”王兽医摇头,说:“那可不行,该咋是咋。毕所长捎来的时候都说了,留给你二斤半,顶账给我二斤半。你们派出所我记得是有秤的。”龚丽丽无可奈何,拿眼角往外屋扫,王兽医就顺着龚丽丽的目光一路跟着扫出去,果然见到一台大秤。那台大秤是后营子七眉毛家的,因为七眉毛家的猪拱了邻居家的菜地,拒不包赔,毕记本把七眉毛家收购山货的大秤给扛回来了做抵押。哪里想到,七眉毛自己又买了一台大秤,这台秤人家不要了。邻居还来派出所来找毕记本,毕记本没有办法,自己掏了五十块钱给包赔了白菜钱。从此,这台大秤就摆在了派出所。平时有不少老百姓来派出所称东西,粮食啥的还好,主要是来称猪仔什么的太麻烦,嗷嗷叫,满屋子都是猪毛味。许小飞嫌烦,偷着把秤砣给藏起来了。王兽医拿了干豆腐过去,量了半天也没有出结果,他不知道咋读取斤数,只好向龚丽丽求救。龚丽丽满肚子的气被他来回折腾消了一半,便让王兽医把干豆腐拿进了办公室。

接下来,龚丽丽教王兽医怎么分干豆腐。她问好了是五斤一包,一人一半。接下来就查干豆腐的张数。总的干豆腐张数除以二,就是每人应该得的张数。因为每张干豆腐是一样重的、一样大的。王兽医觉得有道理,便仔细查了起来。龚丽丽不让他用手摸,说:“查完了,你都摸过了,属于我的干豆腐我还吃不吃了。”王兽医觉得很委屈,说:“我是大夫。”龚丽丽说:“你是兽医。”王兽医就不高兴了,说:“小龚你不能歧视兽医。你们派出所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是我给你们拿药的啊?”龚丽丽说:“我没有歧视兽医。你要非要查的话,你就拿筷子夹。”王兽医拿了筷子滑稽地夹了一大气,说:“要不这样吧,小龚,我就从中间一劈,这边是我的,那边是你的,吃亏占便宜也没有外人,警民共建不在乎一张半张干豆腐,你说是吧?”

送走了拿着干豆腐的王兽医,龚丽丽笑了起来。

许小飞半夜回来了,“咣咣”砸门,龚丽丽听出了是许小飞,故意不开。许小飞等不及了,爬上铁大门往里跳,铁大门顶上全是尖,“呲啦”一声把上衣刮了条口子。许小飞顾不得,怀里抱了一大摞白纸直奔办公室。看龚丽丽抱膀等在那,他皮笑肉不笑朝龚丽丽打招呼。龚丽丽说:“你不是不回来了吗?”许小飞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说:“那帮孙子不叫我走,没办法,人气太旺,拼命追捧。丽丽,你咋还不睡?”

龚丽丽叹口气,说:“睡什么睡,就知道你会回来,不得给你开门吗?”许小飞笑了,说:“你别逗了,故意感动我,我砸半天门了,你愣是在屋子里站着都不去开门。”龚丽丽说:“我没有锁门,一直等你回来呢。”

许小飞摸了摸自己刮破了口子的上衣,不信,转身出去,大门从里面真没锁上。不但没锁,都没插。许小飞回到办公室目光里就多了丝温情,说:“这扯不扯,知道这样我就不跳大门了。丽丽,你对我真好,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大恩大情,你看把我这衣服刮的,这是新发的警服啊。”龚丽丽到底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弯了腰,捂着肚子揉,火气就烟消云散了。

许小飞看到了办公桌子上放着的干豆腐,顺手拽过来,拿起一张,卷吧卷吧就往嘴巴里塞。龚丽丽止住笑,过去抢,说:“冰凉的,你不是在城里花天酒地吃的山珍海味吗?”许小飞一边吃一边说:“别提了,那帮孙子逮住我就一顿灌,一肚子二锅头和青岛淡爽,不顶饿啊。”龚丽丽皱眉头,猫腰从抽屉里端出一碗泡好的面来。许小飞见了,猴急地夺了,秃噜秃噜地吃起来。

龚丽丽起身说:“你吃吧,吃饱了就赶紧睡,毕所长不回来了。”许小飞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他干啥去了?听你说他不回来了,我不放心才赶回来的。”龚丽丽说:“他儿子给接走了,连派出所都没进,捎回来干豆腐就走了。说是去医院复查。”

许小飞听完,惊喜地说:“真去医院了?哈哈,谢天谢地。咋去的这么是时候呢?”

龚丽丽不满,打个哈欠说:“人家上医院你幸灾乐祸什么啊,无聊。”许小飞“咕咚咚”喝口热汤,说:“是这么回事。今天我去县局开会,上级布置打拐行动。从别的乡镇可都挖出拐卖儿童的事来了,就咱五间房乡没有。你说,咱多没面子啊。我前一段就想查这事,毕所长愣是说没有。怎么会没有呢,别的乡镇能有,凭啥咱这就不能有。我看就是毕所长独断专行,捂着这天大的案子不去办,一味追求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嘿嘿,正好他不在,我明天就办这事。”

龚丽丽瞅着许小飞拿来的白纸,问:“拿这玩意干啥?该不是你想写大字报吧。”许小飞瞅龚丽丽,不说话,只坏笑。龚丽丽说:“爱写你自己写,你也不是所长,我可不听你的。”龚丽丽转身出去回屋睡觉去了。许小飞垫饱了肚子,来了精神,翻出来毛笔就刷刷地写了起来。

龚丽丽早上起来,闻到了院子里一股墨香。一想,许小飞一晚上一定战果辉煌。知道他在睡懒觉,所长今天又不能回来,没有人骂许小飞,龚丽丽也清净了耳朵。她去开大门,却发现大门开着,许小飞在院子里扫地呢。一把大扫帚呼呼生风,把院子扫得尘土四起。龚丽丽喊:“许小飞,你干什么啊?发什么神经。”

许小飞扫一脑袋汗水了,说:“必须饱满。”龚丽丽没听懂许小飞说的饱满是啥意思,用手挡着尘土。说:“别扫了,都冒烟了。”许小飞觉得有道理,回屋端洗脸盆出来,“哗哗”往地上泼水,地上尘土飞扬,一盆水没管事,许小飞再回去端两盆水出来,“哗哗”“哗哗”地泼。

龚丽丽打开办公室,发现一桌子的白纸都叫许小飞给写成了标语。内容都是宣传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措辞特别严厉。龚丽丽仔细看了看,办公室里收拾得挺干净,一个烟头都没有。龚丽丽打趣,说:“许小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你还真以为你是所长了,跑这过官瘾来了。”许小飞抱着自己的本子一屁股坐在毕记本的办公桌前,说:“严肃点,咱们必须做到所长在与不在都一个样。”龚丽丽瞪一眼许小飞说:“我下个月就回城了,等毕所长回来我就跟他说。”

许小飞顿了一下,说:“那你跟毕所长说去,你一天没走,就得认真对待工作。现在我要办公了,我具体部署一下这次五间房乡打拐专项攻坚战的内容。成立打拐小组,你和我一组,你是副组长。”龚丽丽皱眉头,说:“你就闹吧,没事找事吧你。”

正说着,进来两个妇女。龚丽丽认识,前不久,她们刚被处理过。她们晚上去城市街头张贴小广告,被抓住拘留了七天。一个胖的大嫂进门就埋怨:“往院子里泼水干啥,都冻成冰了,摔我一个屁股墩。”瘦的大嫂看到了桌子上的标语,就说:“许警官,就这个价,我们没多要。”

龚丽丽瞅许小飞,说:“你叫她们俩去贴标语?”许小飞点头,说:“是啊,她们干这个有经验。”龚丽丽点头,说:“行,我是开眼界了,你不愧跟毕所长干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衣钵你全都继承来了。还花钱雇人贴标语,你哪来的钱?”许小飞满不在乎,说:“外屋那不有一台大秤吗?拿秤给她们。”龚丽丽说:“那大秤是毕所长的。”许小飞说:“都搁这么长时间了,他早忘了。”

瘦大嫂抱了标语,胖大嫂就开始推那台大秤。许小飞说:“你们等着,我去后院沙坑里给你们拿秤砣。我也得去各村看看,每条标语必须要贴到醒目的地方。”

龚丽丽无可奈何,电话响了,是毕记本打来的,问许小飞回来没。龚丽丽说:“回来了,正烫车要去打拐呢。”毕记本说:“打什么拐,不准叫他胡打,我回去再说。”龚丽丽放下电话,见许小飞的吉普车拉着两个妇女和那台大秤飞快地开了出去。龚丽丽纳闷,今天的吉普车咋这么快就打着了火,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早烧好了水,还多了一只新暖壶。

龚丽丽就跟毕记本汇报,说:“拦不住了。毕所长,你快点回来吧,许小飞八成真想谋权篡位了。”

4

一天下来,许小飞的战果辉煌。写完的标语全部张贴完毕。天还没黑,就有群众来派出所举报了。许小飞显得格外兴奋,喊龚丽丽回办公室,说初见成效了,群众的积极性和热情被带动起来了。

许小飞准备好了本子,拿起圆珠笔,往毕记本的椅子上坐。他环顾四周,克隆毕记本询问案子时候的样子。张寡妇坐下,悄悄地问龚丽丽:“姑娘,是不是举报有奖励?”龚丽丽摇头,说:“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举报有奖励。”张寡妇说:“不是说给大秤吗?”龚丽丽说:“派出所哪里有大秤,没有的事情。”张寡妇嘀咕:“都传开了,举报有功,分一台大秤的。”

许小飞清清嗓子,说:“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吧。”

张寡妇说:“我不认字,叫我家丫头给我念你贴的大字,才明白是抓劁猪匠子的。”

张寡妇这么说,叫龚丽丽想起来了张寡妇和劁猪匠子的恩怨。去年,劁猪匠子劁死了张寡妇家新买的一头小猪。那头小猪三十二斤,一斤四块八毛钱,一共花了一百五十三元六毛钱。当时是派出所出面调解,劁猪匠子不愿意包赔,拖了半年才算给张寡妇补偿上了。从此,张寡妇和劁猪匠子两家就有了矛盾。

许小飞显然很兴奋,问:“劁猪匠子有啥不正常的举动吗?”张寡妇看看屋子里没有外人,就压低声音说:“昨天晚上他劁猪回来很晚,我听到他屋子里有孩子的哭声。你们想啊,他光棍一根,哪里来的孩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们赶紧去查吧,孩子都哭半天了,我看他跑出去买猪肉馅包饺子呢,那么大的孩子还没有断奶呢,能吃饺子吗?你们再不去解救,孩子就该出事了,他还不得把孩子转身卖出去啊。一个孩子少说也得万八千的,他得劁两年的猪仔才能挣回来呢。”

许小飞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说:“果然立竿见影,丽丽,你给我烙几张饼,我先吃了。”龚丽丽说:“你不赶紧抓人去,还有心思吃饼。”许小飞说:“看你说的,我吃饱了养足了精神,晚上给他来个出其不意,重拳打击。”龚丽丽说:“我上班呢,哪里有时间烙饼。我不去烙。”许小飞一拍桌子,说:“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烙饼是吧,那张姨你会烙吗?”

张寡妇说:“会,只要你们警察为民除害,这饼我烙。”

天擦黑以后,在张寡妇的带领下,许小飞开着吉普车出发了。

许小飞前脚出去,所长毕记本回来了。进门就发现大秤不见了,问龚丽丽:“咱的大秤呢?”龚丽丽挺为难,想不说也不成。就狠狠心说:“叫许小飞送人了。”毕记本点头,问:“往院子里泼水干啥,整得像溜冰场似的。”龚丽丽说:“许小飞泼的,怕有尘土。”

毕记本再次点头:“今天晚上你回城吧,许小飞值班。”龚丽丽说:“不回去了,跟我妈打电话了。听说你去医院复查去了,查得怎么样?”毕记本说:“没啥事,我这体格杠杠的,医院就是没病给你找病,照相化验什么的,都是程序。”龚丽丽挺高兴,说:“没事就好。对了,王兽医把你的干豆腐拿回来了。在厨房搁着呢。”毕记本一听急三火四地进厨房,一边埋怨一边说:“你咋不吃?我切了吧,晾上。”

毕记本把干豆腐切完摊在一张报纸上,端着往外面放。这个时候,许小飞的吉普车开回来了,很夸张地进院子。车灯很刺眼,毕记本腾不出手来遮挡。许小飞兴奋地趴窗子说:“毕所长,打拐有成绩了!”

接着,许小飞就熄灭车灯,抱着“成果”下来了。毕记本凑过去看了看,吓一跳,是个孩子。许小飞说:“昨天去开会,专项打拐会议,回来我就马上落实,到劁猪匠子家逮回来一个孩子。”

进了办公室,许小飞把孩子放办公桌上,开始手舞足蹈地讲述抓捕过程。许小飞顺着张寡妇的指点,天一黑悄悄接近了劁猪匠子家。听见里面真有孩子的哭声,许小飞跳进院墙进行抓捕。哪里想到劁猪匠子警惕性很强,许小飞也没有料到他家还有后门。劁猪匠子从后门逃跑,许小飞紧追不舍,眼看着劁猪匠子上了院墙了,许小飞急中生智,大喝一声:“警察,举起手来!”

这一声断喝还真管用,劁猪匠子吓得甩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滚落到墙那边去了。许小飞躲避不及,一下子抱住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抓到手里才知道是包着被子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许小飞没法再去追捕劁猪匠子,只能站在墙头上朝黑乎乎的远方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主要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见不起啥作用,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毕记本点头,看孩子睡得香甜,说:“虽然有些冒失,但一俊遮了百丑,算你立功了。”许小飞很兴奋,说:“我马上就向县局报告,用实际行动践行科学发展观。”电话一拨通,许小飞就眉飞色舞地汇报起来。还是刚才这段话,只不过是再说一遍。

县局很高兴,局长亲自做出指示。许小飞怕记不住,大声喊话:“陈局啊,你等等,我做一下笔录。”许小飞捂住话筒,瞅龚丽丽,“丽丽,赶紧给我做一下笔录,陈局指示。”

孩子醒了,开始哭闹,龚丽丽过去抱孩子,边悠荡嘴里边说:“没看我忙着吗?”

许小飞看见了毕记本在地中间一直站着,赶紧说:“毕所长,你给记下来。”毕记本手脚麻利地扯张纸条,拿起了笔。许小飞朝着话筒说:“陈局,你指示吧,我听着呢。”接着,许小飞就一五一十地学,毕记本就一五一十地记:

一、干得好,提出表扬。二、尽快落实劁猪匠子的下落,查明孩子的来历。三、妥善保护好孩子,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毕记本记完,把纸条递给了许小飞。龚丽丽把哭闹的孩子也递给了许小飞,说:“我去睡觉了。”毕记本瞅了瞅手表,说:“明天我还得回医院检查,还有一项没查呢,今天晚上我回家住去了。”

许小飞抱着孩子在屋中央站着,觉得不对劲,紧几步赶到俩人的前面,把门口堵住了。

龚丽丽和毕记本一起说:“你想干啥?”许小飞着急了,说:“你们不能就这么走啊。”

5

五间房乡派出所就在乡政府的院子后面,背靠大山,风从山上下来,第一时间就向派出所扑过来。毕记本跟乡政府交涉过,想把派出所挪前院去。乡长却说:“人民警察就得顶着困难上。你们一挪,那就得把妇联的办公室换过来。叫你自己说,全乡的妇女查体戴避孕环啥的,都得在这个房子里,天冷受得了吗?冻坏了广大育龄妇女同志,你忍心吗?”

毕记本被噎得没了词,只好继续和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亲密接触。

外面的冷风呼呼响,一个十个多月大的胖小子,就趴在五间房乡派出所的办公桌上“哇哇”大哭。许小飞彻底傻了,这可是现实版的《宝贝计划》,却远没有电影里的好玩。龚丽丽打开孩子的被子,发现孩子尿了,里面的衣服湿漉漉的能拧出水呢。龚丽丽给孩子快速脱掉小衣服,用毛毯包上孩子。许小飞找出电暖风开始烤衣服。

毕记本低着头喝茶,不说话。桌子上是那张陈局的三点指示。许小飞哭丧着脸,专心烤衣服。龚丽丽说:“孩子的大腿根都淹了,红红的,咋整啊。孩子一动,肯定疼。”毕记本说:“找痱子粉,要不这一晚上孩子都不用睡觉了。”许小飞说:“上哪整那玩意去啊?”

毕记本说:“我来给你烤衣服,你去商店买。”许小飞起身往外走,走出大门又回来了,跟龚丽丽说:“丽丽,你借我一百块钱行吗?”龚丽丽说:“你连十块八块钱都没有啊。”许小飞说:“我不买白纸写标语了吗?”龚丽丽说:“我前天还看见你有五百多块钱呢,不能五百块钱都买了大白纸吧。”许小飞不好意思,说:“那天晚上吃饭喝酒K歌都是我买的单,花没了。”

龚丽丽点头,说:“你不是说你人气旺吗,你同学都拼命追捧吗?”许小飞压低声音,辩解道:“都是女同学,我咋好意思叫人家买单。”龚丽丽赌气摸出五十块钱来,说:“你开工资就还我,上个月还欠我三十呢,一起还我。”

许小飞拿了钱,不一会儿就把痱子粉买回来了。给孩子上了痱子粉,换上烤干的衣服,孩子还哭。许小飞瞅毕记本,说:“所长,你说咋办吧,我听你指挥。”说着,许小飞就把自己的本子从毕记本的办公桌上拿了回来,殷勤地给毕记本擦了几下桌子。

毕记本推让说:“还是你来吧,我看这事你处理得很好。出警迅速果断,汇报也及时全面。我就不掺和你的这次打拐行动了。”

许小飞说:“别啊,你是所长,这是不变的真理,是不是啊丽丽。”龚丽丽点头,说:“所长,你就原谅许小飞吧,他是立功心切,这孩子老哭,咋整啊?”

毕记本说:“许小飞,你赶紧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悠。”许小飞抱着孩子悠来悠去。这么一悠,孩子真就不哭了。只要停下来,孩子马上还哭。毕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面前的本子,慢条斯理地说:“孩子哭,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冷,二是饿。”许小飞点头,说:“有道理,那咋解决呢。所长,不能叫我这么悠一晚上吧。”

毕记本说:“我知道你没事,你有武把超(有本事,有武术),得过全国冠军呢。悠吧。”

许小飞小声嘀咕:“那不是一个劲。这么悠,时间长了,世界冠军也没辙。”

毕记本说:“冷咱不怕,我看见龚丽丽宿舍有热水袋是吧。”龚丽丽赶紧点头说是。毕记本就叫龚丽丽把热水袋拿过来,灌上热水,试探着塞孩子的身边。这样一来,许小飞的重量又增加了。许小飞说:“丽丽,你有没有小点的热水袋,这个估计能灌八斤水。”

毕记本说:“整个屋子的温度显然是不行的,所以,明天上午,咱们派出所就得提前把过冬的煤拉来。许小飞,明天上午你哪也不用去了,孩子也不用你管,煤运来以后,你用手推车往后院推。”许小飞点头,说:“几吨啊?毕记本说,拉五吨,要平庄的块煤。”

许小飞咧嘴,说:“不能再找人帮我推啊?”毕记本说:“你要是不愿意推煤,你就哄孩子。推煤不哄孩子,哄孩子不推煤,尊重你的选择。”许小飞想了想,说:“我推煤。”略一停顿,许小飞又说,“另外还给我推煤钱吗?我记着单位是有这笔钱的。”毕记本笑了笑,说:“一吨十块,五吨五十。”许小飞很高兴,说:“我正好可以还丽丽。”毕记本接着说:“我那大秤钱呢?你拿去送人了,我正好扣下算了。其实,我那大秤能卖六十,不多要你那十块了。”

分析落实完第一条,毕记本继续分析:“孩子饿咋办呢,得喝奶。这黑天半夜的咋整啊,你看我们三个谁能有奶啊?”

毕记本和许小飞一起看龚丽丽。龚丽丽胸部高耸着,瞧见俩男人一起瞅自己,脸“腾”地就红了,下意识地往回收胸:“你们有病吧,瞅我干啥啊?”

许小飞说:“我现在就去把劁猪匠子给抓回来,叫他供述罪行,然后顺藤摸瓜,把孩子送他亲妈那去,他亲妈应该有奶水。”毕记本摆手,说:“抓劁猪匠子那么容易?大前年,闹‘非典’的时候,劁猪匠子去浙江温州打工,跨越几个省份一路狂窜,多少人都没堵住他。你黑天半夜说抓就能够抓住啊?还有,他劁死张寡妇家的猪崽子,你花了多少时间才逮住他的?年轻人别冲动。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解决奶水问题。有了奶水,孩子不就不哭闹了吗?然后咱再想办法腾出手来逮劁猪匠子。”

许小飞点头,说:“所长,你说咋办吧,我听从指挥。明天推煤的钱我也不要了,以后县局开会,我是再也不去了。”

毕记本看看墙上的钟,说:“别说那些没用的,走吧,开车去小凤家。”

龚丽丽说:“上小凤家干啥去?”毕记本说:“小凤的孩子刚一岁多点,还没断奶呢。叫她帮咱奶奶孩子。”

吉普车打不着火,气得许小飞使劲拿脚踹。毕记本抱着孩子出来,说:“你就没有点耐心啊,别看车是哑巴物,可也通着灵性呢,你平时不好好对它,它到了关键时刻就不给你玩活。你在家看家,我和龚丽丽去吧。”许小飞说:“我也去吧,事是我引起的,我得负责到底。”毕记本呸了一口,说:“这是咱派出所的光荣,你还想一个人独揽成就啊。”

黑暗里,龚丽丽掐了一把许小飞。两人相视而笑。

在小凤家,孩子吃上了奶水,马上就变得安静了,像头小肥猪一样拱在小凤的怀里美滋滋地喝着。毕记本在边上使劲夸小凤的奶水好。

小凤是今天下午被婆婆接回来的。婆婆态度的大转变,叫小凤一家始料不及。先是小凤的大姐回到娘家说小凤的婆婆会来接小凤回去。大家都不信,没有想到,到了下午小凤的婆婆真的来了。来还没有空着手,给亲家公买了好酒,还亲自给小凤赔礼道歉,抱着大孙子一顿没头没脑地亲啊。

谁也不知道是毕记本安排郝秀才去给小凤婆婆算卦的。矛盾解决了,全家皆大欢喜。小凤心里纳闷,偷着追问李三深和姐姐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是毕所长从中做了调解。小凤姑娘一直感激毕记本,她跟李三深结婚就是毕记本做的红媒。事情其实很曲折,先是小凤跟同村的一个男孩恋爱,自己的父母反对这事,小凤想不开,就跳了水库。毕记本赶到,进行了人工呼吸,小凤的命才算保住了。父母也不再反对婚事了,小凤的那个男朋友却不干了。说毕记本嘴对嘴地“呼吸”了小凤,双手还在胸上压了半天,就悔婚了。小凤万念俱灰,幸亏毕记本从中做工作,这才度过了那段难关。毕记本知道李三深在城里承包刮大白活,小伙子长得不错,还会过日子,就给撮合到一起去了。

所以毕记本连夜来求小凤帮奶孩子,小凤就答应得很痛快。

6

整整一上午,许小飞推着小煤车健步如飞。龚丽丽抱着孩子几次出来喊许小飞休息一下,许小飞都坚决不听,脑门上都跑出了汗水。龚丽丽气不过,进屋跟毕记本说:“累死人不偿命啊。”

毕记本嘴里“咦”了一声,说:“龚丽丽,你这话不对啊,推煤是许小飞自己愿意的。我可没逼他去,不但不逼他,我还处处为他着想。他拉完屎收拾不了,都是我给他擦屁股。今天早上张寡妇来找我来了,说许小飞答应也给她一台大秤的,叫我这当所长的给她做主。我是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

龚丽丽瞅瞅怀里的孩子,说:“这孩子咋办啊?总不能老去人家小凤那吃奶吧。一次两次行,天长日久谁都不愿意。”毕记本点头,说:“你说的是,不过,你看小凤胸前的衣服都湿漉漉的,奶水足着呢,她家孩子吃不完,都流出去也浪费了。俗话说得好,好奶不流他人田,小凤不是外人。”龚丽丽感觉好笑,顶毕记本一句,说:“我没有你观察得那么仔细。”

毕记本脸也不红,哈哈笑了,说:“行,我帮助许小飞推煤去。平时你跟许小飞关系也不咋着啊,叫他干点活我看你老大不乐意了。”龚丽丽知道自己情绪有点失控,说:“我是为这孩子着急。”毕记本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逗弄孩子笑。说:“这孩子也不知道叫啥,我得给起个名字。龚丽丽,你给参考一下。你说叫狗蛋咋样?”龚丽丽正给孩子温冲好的奶粉,说:“不怎么样,这是名字吗?狗蛋猫蛋的。”毕记本说:“你知道啥,赖名好养活。”

奶粉是小凤给拿回来的,原以为小凤身子瘦弱,奶水会不够。李三深老早准备了奶瓶子和奶粉,没有想到奶水足着呢,奶瓶子和奶粉就没有用上。人家小凤白送,毕记本还不收,说:“你们也是花钱买来的,派出所不能白拿老百姓的东西。”执意叫许小飞掏钱买,许小飞从龚丽丽那借来了一百块钱,花了八块钱买了痱子粉,剩下的都掏给小凤了。

许小飞表现积极,主要就怕叫他悠孩子。这几天,许小飞严重睡眠不足,都是被这孩子给折腾的。许小飞想好了,只要晚上能够睡个囫囵觉,白天累点苦点都成。许小飞这几天折腾得小脸蜡黄,看着叫人心疼。龚丽丽给许小飞蒸了一碗鸡蛋糕,一眼没照顾到,都叫毕记本给喝光了。

毕记本站在门口看挥汗如雨的许小飞,啧啧地夸:“表现不错,再有两吨也难不住你。”许小飞说:“成,再来几吨煤都成,打拐这案子,我真办不了。那劁猪匠子根本没跑远,就在附近村子劁猪呢。可是,他跟我兜圈子,就是差一步,逮不着他。我知道所长的主意多,你给我指点指点,你指哪我就打哪,非抓住他不可。太恨人了。”

毕记本说:“那你先歇一会儿,咱开个分析会,具体部署一下。”许小飞一听很兴奋,说:“我再卯把劲,就差几推车了,我推完,咱利索地研究。周密部署,非把劁猪匠子抓到不可。”

孩子喝着奶粉,屋子里新生了炉子,温暖如春。许小飞洗了脸,认真地拿一个笔记本做记录,找不着笔,跟龚丽丽要。龚丽丽忙着抱孩子,抢白一句:“你就拿耳朵听吧。”许小飞点头,说:“也好。毕所长,我觉得要想取得这次打拐行动的胜利,最主要的就是吃苦耐劳。通过这几天的劳动锻炼,我觉得我经受住了锻炼。”毕记本竖起大拇指,说:“许小飞,不是我夸你,你真进步了。去年叫你推几推车煤,你看看你当时的态度,脸拉得像长白山一样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培养我们干什么,就是要我们在需要的时候顶上去。就是在需要我们推煤的时候推煤,需要我们悠孩子的时候去悠孩子。”

龚丽丽说:“我觉得你们的会议开得太形式化。捞干的说,孩子在这呢,你们俩大爷们谁都不管,晚上我得给换尿布。尽快把事情落实了,我这个礼拜还没回城里呢。”毕记本不乐意了,说:“龚丽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必须要在思想上达成一致。不能我说东,许小飞说西。一个派出所和一个家是一样的,没有主事人不行。”

许小飞不住地点头,说:“丽丽,你别跟着掺和。等抓住劁猪匠子,破了打拐大案,我替你值班。”毕记本咳嗽几声,用问询的目光看着许小飞:“你觉得这个案子该怎么尽快落实呢?”许小飞说:“我没啥别的办法,就是想,这孩子放咱派出所丽丽给好好照顾着,千万别生病生灾,砸在咱手里可就坏菜了。然后毕所长您,开着这吉普车,拿着大喇叭出去嚷嚷去。”毕记本问:“啥意思呢?”许小飞说:“你想啊,你最能喊了,出去造声势,整得他无处可逃。他就得往回跑,起码得回家拿衣服啥的吧?那我就在他家蹲守,弄两箱方便面,一箱矿泉水,我就躲他家屋子里守株待兔。”

毕记本想了想,说:“他劁猪匠子光棍一个人,掉井不挂下巴,吃粮不管穿。你得猴年马月才能蹲守成功。我看这孩子可挺能吃,一袋奶粉一会儿就‘滋嘎嘎’喝没了。叫你拿钱,你到处哭穷。叫我拿钱,这孩子也不是我抱回来的啊。”

许小飞低头,说:“别哪壶不开咱提哪壶了,我就这点办法了。我也不是没出去转,是真抓不着这劁猪匠子,他反侦察能力太强。”

毕记本说:“北梁的韩小东他老妈,平时就爱保媒拉纤啥的,不图别的,就图保媒能弄点罐头蛋糕啥的。我寻思着吧,晚上我去一趟她家,拎点罐头蛋糕,叫她给劁猪匠子保媒。”

许小飞正接过龚丽丽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想喝呢,一听毕记本说这话,杯子一歪,就把水给洒了出来。许小飞顾不得烫,说:“所长,你是咋想的呢,他拐卖儿童,还拒捕逃跑,害得我吭哧吭哧推煤车。你还给他保媒说媳妇,美得他大鼻子泡都得出来吧。”

毕记本看龚丽丽,龚丽丽点头,说:“毕所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叫使美人计调虎回山。有个问题就是,上哪去找他保媒啊?”许小飞附和:“就是啊,要是能够找到他保媒,咱不就直接抓人了吗?”毕记本说:“他老姨不是大王杖子的吗,叫媒婆去他老姨家保媒,劁猪匠子他妈死的时候,嘱咐过自己的亲妹子,一定要帮助劁猪匠子说个媳妇。这事她不能不管,咱们满天飞找不着劁猪匠子,他老姨就能够给咱找着。”

许小飞激动起来了,说:“有道理,我咋就你看没有想到呢。可是,韩小东他老妈手头也没有合适的女人,她咋去给保媒啊。”

毕记本“啪”一下拍桌子:“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人媒婆要讲究信用,没有谱不可能去说媒,咱派出所不好拿办案来介入。可是,咱能够找人配合。”

龚丽丽和许小飞一起问:“谁能配合?”

毕记本斩钉截铁地说:“张寡妇。别乐,举报劁猪匠子的事情,劁猪匠子并不知情,咱们给举报人保密呢。我看张寡妇和劁猪匠子挺般配的,她主动这么一提,媒婆信,劁猪匠子的老姨信,劁猪匠子也得信。”

龚丽丽叹息一声,说:“分析得天衣无缝,只有一点,张寡妇跟劁猪匠子仇人一样,她怎么会同意?”毕记本嘿嘿笑,说:“这你就不懂了,为了惩治劁猪匠子,咱就得好好做张寡妇的工作,叫她以大局为重,我看她一定能够答应。许小飞,你去一趟张寡妇家,叫她来一趟派出所。”许小飞摇头,说:“我不去,她见我就跟我要大秤,我上哪给她整大秤去啊。”

7

许小飞拗不过毕记本,只好去找来了张寡妇。张寡妇还对大秤的事情耿耿于怀,许小飞深刻检讨了自己,说:“大秤的事情以后可以考虑,当务之急是先把劁猪匠子给抓住,现在派出所需要你的配合。”张寡妇一听要抓劁猪匠子,点头同意来派出所商量对策。张寡妇因为那头劁死的猪,一直在寻找报复劁猪匠子的机会。平时从街上走,遇到劁猪匠子就多看几眼,想从他身上找到可以报复的理由。

事情完全按照毕记本事先预想的那样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晚上是张寡妇和劁猪匠子见面的时间。毕记本和许小飞做好了布控,只要劁猪匠子一进入预定地点,就马上实行抓捕。临要去的时候,张寡妇打退堂鼓了,说啥也不去了。毕记本气坏了,吓唬张寡妇:“不去咋办,三十六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不能不去。”张寡妇说:“他被抓住会不会判刑啊,他出来以后报复我咋办?”许小飞说:“叫他把孩子的事情交代清楚就没事了。”张寡妇还是不放心,说:“这样吧,你们俩不能见面就逮人,他一下子就能看出是我害他的。等我们说完话以后,我走出门,你们再抓。”

毕记本点头同意,说:“这个办法好。叫他看不出来,咱还把案子给办了。”

做好了思想工作,商量好了抓捕方案,张寡妇这才镇定下来了。收拾一下,天一擦黑就去找韩小东他妈,然后走三里地到了劁猪匠子的老姨家。毕记本和许小飞都没开车,时间算计好了。毕记本事先放出风去,要去城里的医院检查身体,坐上大客就走了。许小飞也假装下班回城的样子,搭七拐的三轮车走。两个人出了五间房乡,到了没人的地方先后下车。七拐被许小飞闹愣了,说:“讲好的去城里,咋不走了?”许小飞说:“这是机密,你照样往城里开车,开到城里再回来。”

七拐气坏了,说:“我有病啊。你打车不去了,我白跑玩啊。”许小飞说:“你少啰唆,叫你去你就得去。钱我还照样给你。”

毕记本和许小飞碰一下头,下了公路,抄了近道就往劁猪匠子老姨家赶。十里多地,两人都累够呛。许小飞说:“所长,咱们是不是出来得远点了。二里地足够用了,他劁猪匠子还手眼通天啊。”毕记本说:“以防万一,咱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咱得更加小心。”许小飞捂着被冷风吹红冻疼的耳朵,说:“我咋感觉调个了呢,咱是警察啊,咱还得躲着他。”

劁猪匠子一直观察着派出所的动向呢,看到毕记本和许小飞真走了,也看到张寡妇出村了,等了老半天,才向老姨家溜达过来。这些天,劁猪匠子像惊弓之鸟,东躲西藏,劁一头猪换一个地方,许小飞开着吉普车几次跑空,就是抓不着他。

老姨前天捎信来,说要保媒,是张寡妇。劁猪匠子的心思就活了,他想,莫非上次劁猪劁死了她家的猪,自己包赔了损失,这张寡妇就暗生情愫了。劁猪匠子的脑子飞快地回忆,他也觉得自从两家闹了那次纠纷以后,张寡妇瞅自己的眼神不对。自己从街上过,张寡妇都要盯着看。有时候都走出很远了,发现张寡妇还站在身后瞧自己。有一次,劁猪匠子故意又回来了,给了张寡妇一个措手不及,他发现张寡妇表情极不自然,眼神很慌乱。现在这么一主动提亲,劁猪匠子断定张寡妇是真的相中了自己。也是呢,自己大高个,双眼皮,还有劁猪的手艺,在张寡妇眼睛里不是白马王子吧,也得是那白马先生。张寡妇长得不差,可是不差也是寡妇。自己条件是不好点,可是不好也是处男。想到这,劁猪匠子就对张寡妇的感情深信不疑了,对自己也就自信起来。

劁猪匠子特意说好了要晚上跟张寡妇见面谈谈。这样,可以躲避派出所万一来抓捕。为了这次见面,劁猪匠子特意洗了澡,理了发,还跑到城里的商业城,给张寡妇买了一条花头巾。

院子里有大黄狗,门口有劁猪匠子老姨望风,里面的见面气氛很温馨。毕记本和许小飞在院墙外进不去干着急。转来转去,毕记本发现房子东边有厢房,上面是一堆玉米棒子,两人就爬了上去,往玉米棒子中间一猫,两人潜伏下了。商量好了暗号,只要张寡妇出门走没影了,这边就下手。假如劁猪匠子跟着张寡妇一起出来,就暂时不动手,跟踪一段再抓捕。

张寡妇镇静了一下,还是大方地打量了一下劁猪匠子。这一打量,发现劁猪匠子仪表堂堂。劁猪匠子也多了无限的温情和礼貌,倒水,沏茶,拿苹果,还笨拙地给苹果削皮。张寡妇慢慢就忘了是来卧底来的了,劁猪匠子问话,就跟着答话。劁猪匠子拿出那条花头巾,张寡妇的意识就有点混乱了。虽然结过一次婚了,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涌遍了张寡妇的全身。前夫不知冷也不知热,赌钱喝酒打人,骑摩托车掉进了大沟里,再也没有回来。为了孩子,张寡妇一直不敢再找男人,她也对男人失望了。劁猪匠子的一番举动叫张寡妇有点懵了。

劁猪匠子表白说:“其实,我心里早就对你有点想法了。只是怕你不得意我,就没敢提。别看我不像过日子的人,其实我心细着呢。这些年攒了几万块钱呢,我想开养猪场,去镇上的饭店收泔水,掺上饲料喂,成本低,赚头大。”张寡妇说:“那你咋不去做呢?”劁猪匠子难为情起来,说:“就我一人,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我去收泔水,家里没有人看家。早些年没说上媳妇,是因为我妈的病。谁也不肯要个瘫痪的婆婆,我一赌气就没说。等我妈没了,我岁数也大了,就这么着耽误了。”

张寡妇深情地看了劁猪匠子几眼,想不到这个外表粗俗的男人,心肠是这样柔软,重情重义的男人就在眼前,张寡妇的心思动了。劁猪匠子说:“你真看上了我,我就煞心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也不破罐子破摔混日子了。酒我不喝烟我不抽,麻将我也不打了,我说到做到。这条纱巾,我先从城里买来的,你别嫌礼物小。我看你春天上地里干活,每年脸都吹爆皮了,围上就好了。”

张寡妇接过那条纱巾,眼泪在眼圈里滚了几个来回,忍住不掉下来。

他们在屋子里聊的时间一长,房顶上的风大风冷,许小飞冻得哆嗦着扛不住了,说:“干啥呢这是,卧底咋这么投入啊,我都冻筛糠了。”毕记本说:“情况大概有变化,我咋听里面说得这么热闹呢。还滋吧地炒上菜了。”

劁猪匠子的老姨也进屋了,留张寡妇吃饭。张寡妇没聊够,一起吃了饭。劁猪匠子往张寡妇碗里夹了两片肉,张寡妇才激灵一下缓过神来,想起自己是来干啥来了,这饭就吃不下去了。她心神不定,告辞回家。劁猪匠子披着大衣要往外送,张寡妇百感交集,知道自己这一走,心爱的劁猪匠子就该被绳之以法了。

门一响,毕记本捅一下许小飞,提醒他注意了。出来的几个人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刚吃完热乎饭。许小飞的肚子就条件反射一样“咕噜噜”叫了起来。

张寡妇的眼泪快掉下来,到底没控制好,突然问了劁猪匠子一句:“冤家,那孩子你到底是从哪整来的?警察要来抓你来了。”

劁猪匠子听张寡妇这么问,马上愣住了,警惕地瞅四周。

毕记本在房顶上说:“坏了,张寡妇叛变,假戏真做了。”许小飞说:“咋办?”毕记本“呼”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劁猪匠子,你被包围了。”

张寡妇推一把劁猪匠子说:“你快跑,他们就两人。”劁猪匠子拔腿就往大门外狂窜。许小飞一看,真急了,冻了好几个小时,不能叫他跑了。这一跑,不知道啥时候抓住他呢,再说,派出所那孩子时间长了咋办啊。许小飞一个飞跃就跳下了厢房,毕记本直挑大拇指,佩服许小飞的轻功武艺。许小飞在玉米堆里趴的时间过长,一个姿势大腿压麻了,冷不丁往下一跳开始没感觉,跳到半空中觉得事情不好。可是,人在半空中,想收脚也来不及了。于是,许小飞就像一枚炮弹一样坠落下来,“扑通”一声掉狗窝上了。狗窝上搭建的木头石棉瓦不结实,“哗啦啦”断了碎了,许小飞“妈呀”一声,姿势难看地摔进了狗窝。

许小飞奋不顾身的举动,惊毛了劁猪匠子。他一溜烟就淹没在夜色里了。

毕记本在房顶上跺脚。他朝着狗窝喊:“真没用。”看到张寡妇还在院子里,毕记本有了主意,大声喊:“张寡妇私通罪犯,关你大狱,赶紧举起手来!”

铁大门“咣当”一声重新开了,劁猪匠子回来了。他豪气冲天地朝毕记本说:“跟她没有关系,要杀要剐你们朝我一个人来吧。”

张寡妇再也抑制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

毕记本长舒了一口气,朝劁猪匠子喊:“给我找个梯子,我下去,上面太冷了。你跑吧,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寡妇今天你算摊上事了,罪过不轻,你俩商量商量一起去派出所自首吧。”

劁猪匠子把梯子竖上了厢房,毕记本不下去,说:“等我一会儿,我腿也麻了。”

许小飞捂着屁股趴在狗窝里呻吟:“毕所长,快给我叫120,屁股全是血,狗窝上有钉子。”

8

许小飞这下扎得不轻,“哎哟”着捂屁股。只能趴在宿舍的床上,这样也不能闲着,还得哄那“缴获”来的孩子。

毕记本在办公室很快查清楚了孩子的来历。据劁猪匠子交代,这个孩子是那天劁完猪往回走的时候,发现一辆摩托车有两人鬼鬼祟祟的,见到劁猪匠子突然出现,吓得丢下孩子就跑了。劁猪匠子捡起孩子抱回家,是动过卖给别人的念头,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找下家,就被张寡妇发现举报,被许小飞连夜追捕。因为怕自己说不清楚,他就拼命逃跑,一直不敢露面。

劁猪匠子的交代,叫张寡妇眉开眼笑。知道劁猪匠子没啥大事,跟毕记本继续要大秤。毕记本说:“你私通劁猪匠子,把人民警察的屁股扎出了血,你还敢跟我要大秤。我告诉你,你们结婚的时候必须喊我去喝喜酒。”

孩子的来历还是没有调查清楚,毕记本如实向县局做了汇报。陈局表扬了毕记本,并帮助联系孤儿院先进行收养。案子并入打拐系列案,由县局成立专案组进行清查。五间房乡派出所算是胜利圆满完成了任务。

许小飞半夜起来,瘸着腿捂着屁股给孩子冲奶粉,一不小心,奶瓶子掉地上摔碎了。毕记本气得训斥许小飞,许小飞赌气要去城里买。却屁股受伤根本没有办法开车,龚丽丽就把两人拦住,说:“你们天天吵个啥劲啊。不用你们管,反正明天孩子就该送走了。我用大碗冲奶对付一下吧。”但是这么喂奶孩子不习惯,嗓子都快哭嘶哑了。看没人,龚丽丽就狠狠心,把自己的上衣撂了起来。小家伙拱了几拱,就扎进了龚丽丽的怀里。龚丽丽一阵害羞,伸手从后面解开了乳罩的带子,把自己的乳头伸到孩子的嘴里……

许小飞和毕记本生了一顿气,先是因为摔碎了奶瓶子,后来是千年谷子万年糠的陈账。最后说到这次行动,毕记本觉得许小飞是吹牛,根本没有武功,要不咋会从房上直接掉下来。许小飞辩解说是因为腿麻了。腿麻自己没感觉到,抓人心急,就跳下去了。要不,一房高根本没事。

正辩论时电话响了,许小飞就近接过来,是毕记本的儿子找毕记本。许小飞正来气呢,瞅着毕记本不动声色说:“不在。”毕记本的儿子在电话里哭了,许小飞一愣,仔细听了。毕记本的儿子说:“你先别跟我爸爸说,复查结果出来了,他得的是肝癌晚期,你得帮我们把他糊弄到医院来化疗,医生说癌细胞扩散快的话,再有一个月就扛不住了。”

许小飞木雕一样呆在那了。许小飞慢慢放下电话,毕记本还在指责他。许小飞就哭了,说:“毕所长,是我错了,我年轻不懂事。那秤砣是我藏起来的,干豆腐也是我吃的,吉普车打不着火也是我故意的。我保证以后不再摔奶瓶子了,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毕记本纳闷,说:“你小子搞什么鬼啊,这么快思想就进步了。”许小飞点头,说:“嗯,我顿悟了。”

两人一起去宿舍看孩子。龚丽丽也累了,孩子嚼着乳头睡了过去。这一切,许小飞和毕记本都看到了,对望一眼,两人啥都没说,慢慢退出去了。

9

第二天一大清早,毕记本的儿子开车来接毕记本了,说医生还要复查。毕记本不耐烦,骂道:“这啥医院啊,挣钱还追着没完了。我不去,没看所里很多事情处理不了吗?”

许小飞劝:“毕所长,你放心去吧,孩子的事情我来处理,我开车跟丽丽一起送孩子去。”

毕记本打趣:“你屁股的伤还没好呢,该换药了吧。你逞什么强啊。”许小飞说:“没事,毕所长你抱一会儿孩子,叫丽丽给我换药。换完药我就去送孩子。”

毕记本接过孩子,逗孩子玩。许小飞跟着龚丽丽回宿舍了。毕记本觉得不对,喊也来不及了。抱着孩子跟进去,在门口等。不一会儿,龚丽丽拿着药棉花出来了。毕记本生气了,说:“这个许小飞,就是不注意影响。这人素质实在是差,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是未婚女同志能给你做的吗。”龚丽丽低头一笑,说:“毕所长,我还是跟你实话实说吧,我跟许小飞登记结婚都半年了,一直没有办仪式呢,想等我们一起调回城里再办。”

毕记本张着嘴巴,结巴了,问:“你是说……你……你们是两口子?”

龚丽丽点头。

毕记本一拍大腿:“你看这扯不扯,其实,许小飞同志总的来说,各方面都不错,是个有为青年。”龚丽丽笑了,说:“我都习惯了你们俩来回地掐。毕所长,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毕记本红着脸说:“你说。”

龚丽丽看着孩子,说:“我和小飞想,这孩子暂时就放在咱派出所里吧,都待熟悉了,弄孤儿院去,我们也不放心。”

毕记本点头,说:“我这就打电话说这事。我也舍不得这孩子,可像我孙子小时候了。”

毕记本捏住孩子的脸蛋,说:“今年打春早,正月初四就啃春萝卜了,等那个时候孩子就能抱出去玩了。对了,我又想好了一个名字,这孩子叫幸福行吗?”

龚丽丽亲了一口孩子,说:“这个名字好听,比狗蛋猫蛋好。等几天,幸福就会在春天向我们招手了。”

毕记本抬头,发现走出宿舍的许小飞满脸是泪水看着这边。毕记本就骂一句:“给屁股换药,还挤啥尿水子,完蛋玩意儿。”

他看向龚丽丽,马上觉得不妥,在龚丽丽面前又表扬一句:“也成,有情有义,是个有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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