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锐
星期天上午,老方在写作,方果子在看书。
这时电话响了。
他俩谁都没有立刻抓起话筒。现在垃圾电话和诈骗电话太多,不值得为它们浪费时间。以前为了积累写作素材,老方还会接接诈骗电话,跟骗子们聊一会儿。但后来他发现这些家伙实在缺乏创意,不是让你猜猜我是谁,就是说你儿子遭车祸需要抢救,老一套。
今天不是工作日,老方认为出版社不会打来电话。
方果子和朋友们昨天有过活动,今天应该消停一下了吧。
电话铃第二次响起时,老方和方果子都有点心动,但方果子懒得当老方的秘书,老方也懒得当方果子的秘书。
终于还是方果子沉不住气接了电话。
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是方先生家里吗?”
方果子说:“是的,我是他儿子。我爸爸发生车祸了吗?是公交车撞了他还是他撞了集卡?不管怎样都不需要抢救了,因为他有功夫,能起死回生……什么?你是卖糕桥居委会?”
这时老方从他房间说了句:“我来听吧。”
方果子就放下了听筒。
一刻钟以后,老方走到方果子房间,说:“你跟我下楼去。”
方果子问:“干什么?”
老方说:“等两个朋友。”
方果子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上来?”
老方说:“因为没有电梯,轮椅上5楼不方便。”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朋友为什么要我陪你一起等?”
“这两个人我从没见过,他们也是父子俩。他们找到我们的老房子去了,那里的居委会主任帮他们联系上我。”
到了楼下,老方父子出了小区,注视着老房子的方向。
一边等候,老方一边告诉儿子:“不是这个电话,我早就忘了那件事。6年前媒体报道了一个12岁的男孩,刚才李主任提醒了我,他叫黄舸。黄舸从小跟爸爸一起生活,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他得的病是什么先天性的、进行性的,病情会逐渐加重,最后心脏会因为肌肉完全丧失运动机能而停止跳动。”
方果子挺吃惊:“就没有办法治疗吗?”
“为了治儿子的病,黄舸的爸爸卖掉了饭馆,卖掉了房子,倾家荡产。但医生说黄舸的病是绝症,这种病的患者活不过18岁。”
“6年前他12岁,那不是已经……你说他们父子找到我们老房子去了,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老方说:“那时很多人为黄舸捐款,我也捐了一些。4年前我们搬到这里来了,没想到黄家父子凭汇款单上的地址找到卖糕桥去了,居委会的李主任又帮他们联系上我。”
“他们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希望我们再帮助他们一次?”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也许是用什么祖传秘方把病治好了,来向好心人报个喜?”
“如果是这样,他们写封信就行了,何必亲自跑来?要知道他们住在千里之外。”
方果子顿时茫然。
老方说:“李主任告诉我,他们当时收到500多笔捐款,共有8万多元,他们把500多张汇款单上的姓名和地址都记到本子上了。2年前,黄舸16岁时,他对父亲说:‘我只有一个愿望了。我不知道那些帮助过我的人都长什么样,我想当面谢谢他们。’感恩之旅就从那时开始……”
老方忽然止住话头,似有所睹。
马路上开来一辆带车厢的三轮摩托,后面还挂着拖车。它开得很慢,因为给它领路的是辆自行车。
“他们来了。”
老方招着手。
三轮摩托在小区门外停下。
领路的中年女子下车招呼:“是方先生吧?我是居委会的。”
那位风尘仆仆的摩托车司机走到车厢后,他伸手到车厢里解绳子。
李主任向老方解释:“他怕儿子滑出来,开车时都要固定好。”
黄爸爸便连人带轮椅地将黄舸抱下车来。
黄舸软绵绵地窝在轮椅里,但他神情兴奋地自语道:“83。”
方果子不懂:“什么意思?”
老方说:“我想,他是找到了第83个汇款人吧。”
“才83个?”方果子说,“一共有500多个呢。”
黄爸爸对老方说:“听说您家住在楼上。”
“5楼,”老方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电梯。”
黄爸爸说:“我们不方便上楼,多劳你们下楼来。”
这时黄舸对爸爸轻声说:“花。”
爸爸就去拖车里拿出一束花。花朵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是从野外摘来的,但还新鲜。
爸爸把花放在儿子软弱的双臂之间,黄舸就用力将花抬起,老方赶紧接过。
“方叔叔,”黄舸的语速挺慢,因为他的嘴部肌肉同样无力,“我终于见到您了,终于可以当面对您说谢谢了。”
老方和方果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老方说,“你们这样太辛苦了。”
黄爸爸说:“今天的天气还可以,阴天。晴天开车时,大太阳晒下来,铁皮车厢里就像烤炉一样,我过一两个小时就要把小舸抱出来透透风。”
黄舸说:“是我连累爸爸了,可我就是想——”
“儿子,别这样说,知恩图报是应该的。我虽然辛苦些,但我可以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我有个好儿子!”
众人一时都感动无语。
方果子打量着用篷布遮起的拖车,问黄爸爸:“这里面都装吃的?”
黄爸爸说:“有方便面、矿泉水和一些生活用品,都是人家送的。最开始的一辆人力车是邻居捐助的,后来坏掉了,又有人免费为我们修车。后来实在不能修了,又有人凑钱给买了摩托车。”
黄舸说:“许多旅店都让我们白吃白住。”
“帮助过我们的人太多了。”黄爸爸说,“去年我们在找恩人的路上遇到了洪水,省道被淹了,只有高速公路可以通行。但我们这样的车子是不能上高速的,只好去跟收费站的人商量。人家就帮我们注意有没有空放的卡车,好带带我们。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没等到空车子。最后交警大队派来一辆警车,我们在右,警车在左,一直护送了我们三十几公里。”
方果子忽然想到一事,问黄爸爸:“医生说黄舸只能——?”
黄舸自己抢过话头:“说我活不过18岁?”
“那你现在?”
“2个月前我已经过了18岁生日了。是在半路上的一个小饭店里过的,那个老板娘代我请在场的十来个顾客吃了生日面条。”
“也唱生日快乐歌吗?”
“唱了,十几个人一起唱。”
“我想,”方果子说,“你既然已经闯过了这条线,应该还能创造新的奇迹。”
“嗯,我是这样想的,”黄舸说,“我的生命没有结束,是因为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吧?”
方果子说:“对呀对呀,500多个人才找到了83个。”
方果子就在心里祈愿:黄舸的这些恩人不要很快、很容易地被找到,黄舸就可以一直找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