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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章十五 本初复战败孟津

随着曹孟德兵败于荥阳,孙文台止步于大谷,关东联军的兵锋一时受挫,不得不整顿以图再战。除了袁本初才至河内,调兵遣将,意欲与王匡一起从黄河以北出击外,其他方面的董军与联军一齐默契休兵,暂时没了动作。

四月初,董卓从长安回至已经成了废墟的雒阳城,率军屯于毕圭苑。

“毕圭”二字,乃是众妙毕备、形如玉圭之意。毕圭苑的历史并不长,乃是昏君汉灵帝于光和三年[公元一百八十年]在城南修建的,分为东西两院,此时其址便被董卓拿来作屯军之所。

却说董卓起于边陇之地,虽然政治嗅觉颇为敏锐,却无政治手腕。而且就其身而言,乃是个杀人成性,匪气甚重的人物。不过其原本还算得上是有政治理想,颇意大展宏图,因而才能勉强忍性矫情,听从劝进,附和党人豪强。

先时入京时,董卓虽觉外戚何苗碍事,但却未无故攻杀之。反是与自己故主袁隗合作,诬陷何苗与宦官相通,这才遣弟董旻与何进部将吴匡共攻杀何苗于朱爵阙下。

这其后董卓因为兵少,仅仅是为了立威震慑京师,就先是以“白事不解剑”为由无故杀扰龙宗。又发何苗棺,出其尸,肢解后弃置于道路。再又搜捕何苗母亲舞阳君,杀害后抛弃于皇宫亭苑花丛中,不将其收敛。一连行为,令人发指。虽然震慑了朝廷,却使自己人望大失。

随后伍琼、周毖假意依附董卓,前后多有劝阻,董卓这才有所收敛,不再肆意。直至此后关东起兵,董卓这才醒悟自己终究不为士族豪强所容,又私下觉得天下已经无望,自己政治理想已经东流,于是做事又百无禁忌起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此时伍琼、周毖已经遇害,更加无人劝阻董卓。

董卓先前已经借迁徙之机搜刮过雒阳城中,悉烧宫庙官府民家,致使二百里内无复孑遗。此时仍觉不足,又派遣吕布发掘雒阳附近皇帝及公卿墓冢,大肆搜刮珍宝。可叹灵帝享乐一生,大建宫苑,卖官鬻爵,却没想到天道不爽,善恶有报,死了也得曝尸荒野,不得安生。

董卓除了先曹操一步干起了摸金校尉的行当外,还大肆搜捕朝中政敌和与关东联军有关系之人。先是屠戮太傅袁隗满门,后又以交通关东逆贼为由,将故太尉崔烈、何颙、荀攸等一大批人囚禁在右扶风郿县狱中。

这些人要么是如崔烈一般子侄后辈在义兵之中,要么就是如何颙、荀攸一样与义兵领袖袁绍交往过密。这其中被囚禁何颙受此大辱,不久便忧惧自杀。而荀攸却言语饮食自若,毫不引以为意。

此时皇甫嵩亦是收到朝廷檄文,卸甲应征来到来到长安。董卓闻之,立马遣使下狱欲杀之。

本来皇甫嵩动身之时,长史梁衍就苦苦劝说道:“汉室微弱,阉竖乱朝,董卓虽诛之,而不能尽忠于国,遂复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今卓在洛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精兵三万,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发命海内,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擒也。”

无奈皇甫嵩爱惜羽毛,随波逐流,意欲作汉室纯臣,前后不听,此时终受其祸。

而董卓与皇甫嵩如此不对付,还当算是历史问题。当初卢植讨张宝,因不肯附和宦官而下狱,朝廷转而启用董卓,前后数战无有斩获,因此罢官。及至皇甫嵩克平张角,回军攻张宝,旬月之间,即破城平贼。自此以后天下皆认为皇甫嵩用兵在董卓之上,董卓因此心有不忿。

后中平五年,王国叛乱于凉州,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左将军督董卓进讨。是时王国兵围陈仓,攻之甚急,于是董卓建议卷甲速进而救,因而劝皇甫嵩曰:“智者不候时,勇者不留决。速救则城全,不救则城灭,全、灭之势,在于此也。”

皇甫嵩则不以为然,驳斥道:“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先让自己处于不可能被战胜的境地,再伺机寻找敌人的可胜之机]。不可胜在我,可胜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余。有余者动于九天之上,不足者陷于九地之下。今陈仓虽小,城守固备,非九地之陷也。王国虽强,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势也。夫势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王]国今已陷受害之地,而陈仓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烦兵动众,而取全胜之功,将何救焉!”

于是不听董卓所言,缓兵慢进,操练士卒,择全胜之机。此后王国挫兵陈仓城下,自冬迄春,八十余日,而果如皇甫嵩所言,终不能拔城。于是贼众疲敝,自散而去。

皇甫嵩见此之机,驱兵猛进,欲全胜王国。此时董卓又不赞同,再次劝道:“不可。兵法,穷寇勿追,归众勿迫。今我追[王]国,是迫归众,追穷寇也。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大众乎!”

皇甫嵩由此轻视董卓,又驳斥道:“不然。前吾不击,避其锐民。今而击之,待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众也。[王]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

于是再不听董卓所言,自领本部两万人轻飚狂进,而使董卓断后。此后皇甫嵩与王国数战皆胜,大破王国全军,斩首万余人,逼死王国。于是皇甫嵩名震天下,而董卓反倒成了衬托皇甫嵩英明的小丑。也无怪乎董卓忌恨皇甫嵩了。

仅仅如此还未完。

中平六年灵帝病危,董卓反形昭露。灵帝惧董卓恃兵作乱,于是下诏命董卓交兵权于皇甫嵩而转去任并州牧。董卓不从,上书言诸士兵胡人“牵挽臣车,使不得行”,因而徘徊于司隶不入并州。

皇甫嵩从子皇甫郦闻之,立即游说皇甫嵩道:“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董卓耳。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之事也。”

皇甫嵩闻言却说:“专命[不请命而行事]虽罪,专诛[不请命而诛杀]亦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

于是皇甫嵩竟然上书朝廷言董卓前后逆命,以使董卓受朝廷责让。此等行为既于事无补,又使得董卓复增前怨,也无怪乎董卓必欲杀之。

所幸皇甫嵩子皇甫坚寿素与董卓相善。此时骤闻此噩耗,皇甫坚寿立即从长安星夜驰驱八百里地至雒阳,恰逢董卓置酒欢会。

皇甫坚寿于是垢面而进,至于董卓身前,责让曰:“臣斗胆请问明公,臣父嵩何罪,明公必欲杀之?”

董卓本持酒欲饮,此时见得皇甫坚寿前来疾问,便讪讪地将之放下,道:“朝中告义真交通关东,意欲不轨,卓才将之下狱。此公务也,非卓本意。”

皇甫坚寿责以大义道:“臣父嵩久在西陲,距关东千里有余,明公大兵处二者之间,何有勾结可言?况明公诏书即下,臣父嵩立解甲西来来,如有二志,安至于如此?若臣父心怀不轨,有精兵三万,沿河而东,迎奉天子,明公安得晏饮于此?而今天下未定,明公即无故杀朝臣,此寒天下之心也。不若释之,以为犬马前驱,亦可为明公分忧。”

皇甫坚寿又叩头流涕道:“如若明公必欲杀之,臣愿以身相代。”

一时在坐者皆为所感,皆离席请之。董卓这才起身,牵皇甫坚寿共坐相饮。使免皇甫嵩于囚中,复拜皇甫嵩为议郎,迁御史中丞。

又董卓闻先前派往幽州的信使久无音信,便复遣使者拜刘虞为太傅。

董卓如此久居雒阳,对长安的控制力自然下降。王允见此,便上奏说道:“太史王立说孝经六隐事,令朝廷行之,消却灾邪,有益圣躬。”

刘协一时不解其意,下诏拒绝道:“闻王者当修德尔,不闻孔子制孝经有此而却邪者也。”

王允闻此固请曰:“立学深厚,此圣人秘奥,行之无损。”

刘协不得已许之。

于是王允此后常以良日与王立入,使王立用丈二竹箪画九宮,自己则以诵孝经一章为名,为刘协讲授朝廷内外形势。

荀爽见董卓无力西顾,亦是与自己族侄荀攸、董卓长史何颙、司徒王允等人相与谋划刺杀董卓。会五月份,荀爽病薨,何颙、荀攸亦被收捕,此事才得暂时作罢。

荀爽乃是朗陵令荀淑之子,与其兄弟八人并称“荀氏八龙”。荀爽年岁二十时,当时太尉杜乔造访其家,与荀爽坐谈,笑谓荀爽:“可为人师焉。”此后党锢事起,荀爽隐匿于东海之滨,著书立传,前后十余年,终为硕儒。此后荀爽被董卓强迫入仕,前后不过一年,就忧郁成疾,终于病薨,年六十有三。

董卓闻荀爽病薨,六月辛未,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

董卓此时见关东联军一时没有了动静,便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一作阴循]、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一作吴循]、越骑校尉王瑰等人分道前往河内、酸枣与鲁阳,意欲与关东联军讲和。

此时袁绍正调兵集于河内,意欲报阖家被杀之仇,自然不肯,于是指示联军将董卓所遣诸人全部下狱,意欲杀之。

河内太守王匡于是禀袁绍旨意,下来河内劝降的胡母班[一作胡毋班]于狱中,欲杀以徇军。

王匡,字公节。兖州泰山郡人,轻财好施,以任侠闻。何进诛宦官时辟为何进府进符使,王匡于是在徐州招募强弩手五百,西诣京师。未至而闻何进身死,于是归家,后被拜为河内太守。

闻桥瑁诈作移书,王匡即时响应,而后依附袁绍,袁绍有意不敢不从。又治郡严苛,因为起兵少钱粮,于是派遣诸生于下属县乡之中刺探吏民罪责,闻便收之,考责钱谷赎罪,稍迟则夷灭宗族。

胡母班本王匡妹夫,因而才来河内,此时见王匡不念旧情,一时愤懑不已,于是作书与王匡道:

“足下拘仆[我]于狱,欲以衅鼓,此何悖暴无道之甚者也?仆与董卓何亲戚?义岂同恶?足下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恚卓迁怒,何其酷哉!死者人之所难,然耻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灵,当诉足下于皇天。夫婚姻者祸福之几,今日著矣。曩为一体,今为血仇,亡人二女,则君之甥,身没之后,慎勿令临仆尸骸。”

王匡得书后抱胡母班二女痛哭,然而终是杀之。袁术亦执杀阴修。此去一行,唯往酸枣去的大鸿胪韩融以有德之故身免归雒阳,其余尽皆遇害。

董卓听闻此时大怒,召朝廷会议,意欲发大兵以击关东诸侯。尚书郑太见之,恐董卓遣兵过多,凶强难制,便站出来道:“夫政在德,不在众也。”

董卓闻此言而恶,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

郑太见董卓竖目,心下恐惧,乃站起诡词陈十条而对:“非谓无用,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试为明公略陈其要。

今山东合谋,州郡连结,人庶相动,非不强盛。然光武以来,中国无警,百姓优逸,忘战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其众虽多,不能为害。一也。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国将,闲习军事,数践战场,名振当世,人怀慑服。二也。

袁本初[袁绍]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张邈]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孔胄]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执锐之干,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三也。

山东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孟贲之勇,庆忌之捷[注一],聊城之守[注二],良、平之谋,可任以偏师,责以成功。四也。

就有其人,而尊卑无序,王爵不加。若恃众怙力,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五也。

关西诸郡,颇习兵事。自顷以来,数与羌战。妇女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况其壮勇之士,以当妄战之人乎!其胜可必。六也。

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七也。

又明公将帅,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久,恩信淳著,忠诚可任,智谋可恃。以胶固[即以胶所固,喻指牢固]之众,当解合之势,犹以烈风扫彼枯叶。八也。

夫战有三亡,以乱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明公秉国平正,讨灭宦竖,忠义克立。以此三德,持彼三亡,奉辞伐罪,谁敢御之!九也。

东州郑玄学该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诸将若询其计画,足知强弱。且燕、赵、齐、梁非不盛也,终灭于秦;吴、楚七国非不众也,卒败荥阳[指周亚夫将兵破汉景帝七王之乱于荥阳]。况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良,彼岂赞成其谋,造乱长寇哉?其不然。十也。

若其所陈少有可采,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

郑太一口气说完这狗屁不通的十条理由后,只感觉自己头上冷汗直冒,微微偏过头去偷看董卓。只见董卓抚须含笑,似乎条条理由说到心底,仿佛自己反手就可平定关东叛贼。

董卓看了眼正在犹豫要不要擦擦冷汗的郑太,当即决定以郑太为将军统兵南击袁术。郑太则是喜出望外,当即决定率领这些人马投奔关东军。

王允闻此,则是立即上书以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将与郑太一齐兵出武关道,以讨袁术为名,实欲分兵征董卓,而后拔天子还洛阳。[注三]

此后有人对董卓言说:“郑公业智略过人,而结谋外寇,今资之士马,就其党羽,窃为明公惧之。”

董卓这才复又作罢。

董卓出兵不成,反倒袁绍先发制人。雒阳本与河内郡仅隔黄河,黄河以北是河内郡,黄河以南是雒阳,袁绍发兵旦夕可至。

七月,袁绍遣王匡屯黄河以北河阳津,将攻董卓。河阳津在黄河以北,黄河以南正对着便是平县小平津。

王匡又遣韩浩前出,渡过黄河抵达孟津。孟津在平阴县[入魏后改名为河阴县]以南,平县小平津西北,距雒阳不过五十里地。

董卓先是闻讯执韩浩舅父平阴县令杜阳,以之招降韩浩,韩浩不从。

于是董卓便遣疑兵攻孟津,王匡闻之从河阳津北上欲渡过黄河增援孟津。董卓再遣锐卒从小平津处过河攻击河阳津,从背后袭击王匡。王匡兵不成阵,于是大败,士卒死伤略尽,王匡仅以身免。董卓再猛攻孟津,韩浩穷蹙,不得不撤回黄河以北。

王匡走脱后收拢军队,前后不过数百人,于是不得不走还泰山,再募新军。而韩浩则是留在河内投奔袁绍。

董卓击败王匡后不久,已升任左中郎将的蔡邕获董卓授意,诣朝堂上表庆贺董相国击败逆贼。王允时在侧,见此而恶,便取表章观之。见蔡邕将已经升任城门校尉的李参署名羽林左监,又将在朝堂的右卫尉杜衍称为不在,便回去讽侍御史劾蔡邕不敬,当赐刑书。

刘协闻而叹之,下诏罚俸一月即可。王允闻此,便在下次为刘协讲诵孝经时讽刺蔡邕迁居董卓赐其的大宅,又诋毁蔡邕入长安的清正之举为沽名。

刘协闻此摇头叹息,过了良久,才说了句:“为贼所迫尔。”

王允见此横眉冷竖,但在刘协面前终于是忍耐下来,未有发作。

——————

注一:孟贲,《说菀》曰:“孟贲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虎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吕氏春秋》曰:“孟贲过于河,先其伍,船人怒,以楫虓其头,不知其孟贲故也。中河,孟贲嗔目视船人,发植目裂,舟中人尽播入河。”

庆忌,吴王僚子也。射之矢,满把不能中,四马追之不能及。后被要离刺杀。所谓:“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注二:聊城,燕将守聊城,名将田单岁余不能下。

注三:史书上写王允假兵伐董是在入关后,写郑太廷议十条则是单纯标为“及义兵起”,此处写为一事,乃是一孔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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