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身影带着劲风呼啸而落,凌江仙眼看着就要被砸成一滩鲜红。
但是一只手将它轻飘飘地接下,风气逃逸吹动长发,中分的玄甲男子面色冷淡,嘴上带着造型如同傩面的黑色獠牙面罩,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上镶嵌的四只黄金眼瞳。
面罩非喜非怒,玄甲非金非石。
掌中凝烟气,入世播鬼疫。
而雀舌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毫不恋战,迅速逃离!
但是黑色的烟气如同实质,海啸一样追上了雀舌,铁链在旋转中构成了螺旋花纹的圆盾,但是一下子就被黑水冲击溃散,雀舌像是被卡车撞到一般向后飞去,嘴角流出血液。
“魏箬,出刀!”
“唉………………”
远在天边的燕返楼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穿着妓女服装的人偶碎片七零八落到处都是,紫气晕染,一楼的景观紫竹在黑黄苍劲的大手中寸寸皲裂,老者轻声呼唤,如同在唤着爱人的名字。
“堇妃…………”
一截又一截,泛着紫金光泽的修长竹刀被抽出,然后隔着近三里地,坚定地挥下。
天空裂开了一道竖缝,从里面流淌出绚烂的晚霞。
漆黑的夜幕与大地间出现了一个垂直地表的黄昏,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
这是凌家的白狮楼,楼前有汉白玉雕琢的威武雄狮,以白石为主要材料搭建的高楼在这座城里出尽了风头,因为无论是用料还是建筑风格都相当少见,说是商场更有点佛门白塔的感觉。
楼呈宝塔形,内里明堂开阔,放眼望去雪白一片,间或点缀一些纯金的饰件,比如一些风铃或门帘,再配上一间间铺子里摆出的各式各样多姿多彩的流行衣物,让整栋建筑内部富丽堂皇,成为了阙月的女人们梦想中的天国,仿佛能在这里购物,就已然高人一等。
“可惜了……”
紫笋恋恋不舍地伸头看了一眼那些绫罗绸缎,回头向着一名双颊微陷,精瘦如隼的男人行礼。
“刘神捕,就是此处。”
“嗯。”
仿佛吝啬字眼般回应了紫笋的话,男人踏出一步,抢先入阵,右脚落在了光滑可鉴的地板上,整栋建筑却并没有激发的征兆,然而当男人行至一楼中央时,情况突变。
“嗡——”
整个建筑立马像是醒了过来,大门轰然闭合,每一层都以不同的速度和方向疯转起来,宛若正在形成的风眼,头顶传来洪钟大吕的响动,让刘神捕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
接着就像是按了快门的相机一样,他整个人都突兀静止下来。
顶上是极为对称和繁复的壁画,周围快速旋转的金色摆件身影变幻,化作一环套一环的光圈,绕着中间的壁画流转,嵌套在一起散发出诡异的魔力,让人感觉灵魂都要被吸入房顶正中央的明灯当中,如同在仰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
不对,更像是自己身处万花筒当中。
根本动弹不得,从仰头的一瞬间起,就已经没了退路。
不知是不是视错觉,白金相间的外环在刘神捕的视野当中已经开始慢慢泛出彩虹般的色泽,同一时间,以他那双被映照的色彩斑斓的瞳孔为起点,一根根斗折蛇行的彩色细线顺着视网膜开始延伸,爬出眼珠,然后附着在表皮上不断向他的额头爬去,看起来异常恐怖,而且马上就要爬到神庭的位置了。
但是这个男人却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意。
“蜃毒啊……”
不仅是蜃毒,通体雪白的廊柱顶上端坐的白狮像,雄鹰像,飞天像,妙法莲华像,如获点睛之笔,有了一丝妙不可言的灵韵,白狮抬头,雄鹰抖擞,飞天伸手,杀机四伏的白狮楼中开始弥漫起让人身体酥软的扑鼻莲香,如同不垢净土,这就要让一身官服的杀伐之徒顿首皈依。
然而从第三视角看上去,却更像是要把他炼化在此!
大厅中央作为喷泉口的白象头颅晃动起来,垫高的地面开裂破碎,庞然的白象站起,疯狂地冲向此刻动弹不得的刘神捕,白玉象牙下一秒就要将男人活活钉死。
但是它看不见法阵外部燃烧着黄金之火的琥珀色竖瞳,也就无法规避那硬生生撞开法阵急突而来凶恶獬豸。
“呜嗷嗷———!!”
明是非,辩曲直,破幻法,察机心。
阙月大牢外站了几十年桩的雕像,居然真的通灵!
“轰————!”
烟尘遮蔽了刘神捕的视线,让他脱离幻象,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白象被矮了自己好几个身位的獬豸用角搠穿了肚子,同时紧跟在后的另一头抬起锋利的兽爪,一掌将一头白狮的脑袋拍成了石屑,随后转头咬碎了一只扑来的飞鹰,怒目圆睁,开启了一场混战!
“交给你了,紫笋姑娘。”
刘神捕看了一眼从大洞里跟着跳进来的紫笋,嘱咐一声,就拔出了雁翅刀加入了战团。
像是报复一样,紫笋也回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嗯”字。
不过其实并不是,紫笋只是无暇开口。
她闭上眼,在肉眼不可见的视界当中,一道道灰色的虚影离开紫笋的位置,螺旋状地游过商铺和走廊,一层层向上攀升,如烟但无形,如风但穿墙,迅速搜查着整栋万华镜大楼的阵眼。
“该死!哪里都没有!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
剧烈的激战当中站在一边的紫笋额头露出冷汗,睁开眼睛的她脸色有点难看,尽管友方作为护法的两兽一人战力不低,但那些已经被拍碎的或受伤的白石野兽开始慢慢自动修补身体,并重新加入战场,源源不断的敌人让己方有些捉襟见肘。
而刘神捕也是果断之人,这样下去八成耗死,不如赌一把,闻言踢起一块碎石,用足力气,向着房间吊顶最中央的明灯砸去。
紫笋的小脸一瞬间苍白了。
“别!!”
“嘭!”
完了,晚了。
明灯破碎,同时天花板的壁画墙也开始一块块剥落,露出了映照住整栋大楼内部的巨大镜子,可以清楚的看见紫笋,刘神捕和撕咬着的机关兽们。
但是出现了别的让人刹那间毛骨悚然的东西。
佛面生忿,貌似夜叉,赤蛇交缠,青面獠牙,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睁开双眼的明王像,从镜子内部低头将视线投向了两人。
紫笋不知道什么叫3d电影,但是她清楚的看见了明王身后火光冲天的日轮,看见了他带着铜环的臂膀舞动,看见他的手从镜面里缓缓伸出,带着让人窒息的风压将刻着莲台万佛禅定宝象的黄金杵向着自己投下。
“啸——”
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撕碎了建筑物内的零杂,避无可避,宛若天塌。
别了,小吠,记住,姐姐我是被个姓刘的愣头青坑死的。
“轰!”
紫笋闭上了双眼,等待了半天也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痛楚。
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黄金杵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骤停下来,在地面刮起一圈海啸般的白灰,跌坐在地的紫笋面无血色,身上全是灰土,狼狈不堪,而一只獬豸趾高气昂地把一个从地里刨出来咬碎了的夜明珠扔在地上,随后像是大将收刀一般舔了舔自己的爪爪。
黄金杵和明王像慢慢消散,机关兽失去生命化作一滩碎石,紫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店铺里触发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机关。
随后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个和大楼几乎对称的深深地窖出现在地板下,鳞次栉比一排排全是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的都是巨大的染缸,但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一些浮在上方的彩绸下隐约漂动的黑色水草,荡漾在这可能永远无法见到阳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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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一夜激战,并没有给阙月城的普通居民们的生活带来太大影响,仿佛那只是这座大城的一个梦境。
不过早起的居民发现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凌家的所有铺子一夜之间全都关了门,听说是犯了王法,全家连夜跑路了,让珍爱他家衣物的不少人扼腕叹息,也让被排挤的同行们大呼苍天有眼,而其中一位叫紫笋的姑娘则一反常态地烧掉了自己衣柜里所有凌家出产的衣服。
把獬豸重新送回了大牢门口,刘大胡子和刘神捕一壮一瘦两个人提着行李,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地离开了阙月城,踏上了返回京师的道路。
“……世彦,那些缸里的人都死了吗?”
精瘦的刘世彦平稳地行走着,古波不惊的回答道:“没死绝,缸里并不是普通的水,他们被当成了某种东西的能源,有人用十分精妙的祝由术和移魂术将他们的意识移动到了木偶上,让他们能够意识不到异样的正常生活,真正的身体则在白狮楼的地下被利用。”
“实际上,死的只是一小部分醒的比较早的,惊恐下被淹死在了大缸里,比如被你抓进大牢的一些人……”
刘世彦回头看了一眼同伴,让大胡子露出几许尴尬。
“我那不是……未雨绸缪嘛,牢房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到时候他们突然被夺走意识成了人傀,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必然会生出许多变数,不如早下手为强砍个干净……话说,卓若水那老小子,都说他被拖刀术废了修为和心境,没想到比以前还更强了……藏得可够深的…………”
“这是上面的谋划,不该讨论的不要瞎讨论。”
大胡子非常不屑的咧咧嘴,但却老老实实的修炼起闭口禅,摘了根树枝含在了嘴里。
但刘世彦却想到什么般皱起眉头,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不过有个地方让我很在意……那些泡在大缸里的人……眉心都有个五瓣桃花的印迹……”
大胡子闻言张大了嘴,刚刚衔着的树枝掉落在地亦不觉,声音里满是惊讶。
“武陵人也插了一手?!”
“……不过确实,那种祝由术强度和操纵魂魄的精妙手法……………”
刘大胡子捏着自己的黑须,满脸蛋疼。
“那这群鸟人的成分还真是复杂啊……玄胤国奸细,天人学派的疯子,甲级要犯武陵人,听说还有十二兽神的王八蛋出手,而且是穷奇那个王八蛋中的王八蛋…………我能活下来真是祖宗庇佑…………”
刘世彦又回头看了一眼大胡子,默默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下雨了,赶紧走。”
天街小雨润如酥,那朵晌午就飘来的乌云总算是化作了甘霖,滋润着这个背后受伤的城市,洗刷了空气中的灰尘,带来了一点凉意,雨水从房檐落下,滴在水凼里。
荡起一阵涟漪。
紫笋哆嗦着喝下了碗中泛着涟漪的茶水,又紧了紧身上的小被子,让雀舌无奈地又往她面前的火盆里夹了两块炭。
“明明是我受伤比较重,结果现在反倒是我在照顾你……”
谁知紫笋一脸激动,差点把茶水弄洒。
“你失去的仅仅是一口血而已,而我失去的,可是半个柜子里的衣服啊!那都是我用月钱买的!”
“唉……行,行,你总是有理,我不跟你计较。”
雀舌翻了翻火盆,让火烧的更旺一些,眼睁睁地看着紫笋又从手里变出块小薄饼,放在炭上烤了起来,眼神瞬间就丧了。
“……你把零食还给绿雪的时候,在里面混了根头发对吧……亏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用五鬼搬运术偷小丫头的零嘴,你可真是有出息…………”
“你……你在说什么呢,女孩子的事情,能叫偷么……”
紫笋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口小口的吃起烤得外焦里嫩的薄饼,让雀舌翻了个白眼。
“惯偷。”
紫笋不甘示弱,扭头回瞪雀舌。
“鹰犬!”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凝固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告诉我你遇见了穷奇的时候,我可真是吓的不行,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对吧?”
“当然,魏老家伙宝刀未老是一方面,对方也确实无心战斗,好像就是为了救凌江仙而来的,没正面硬抗那招‘挽霞’,刀落人就跑了,不然阙月城现在不是只剩下一个大坑,就是一个活物都没有了。”
雀舌在紫笋不满的眼神里捉着她的手把薄饼从中间撕开,把下面半拉塞进自己嘴里。
“这应该是好几伙人在一起行动,甚至目标都不统一。”
“天人学派是旗帜鲜明地惦记小姐,十二兽神更像是那群疯子请的外援,而玄胤国则是为了大牢底下镇着的东西,武陵人……我还真没看出他是在图些什么……”
“你跟我的看法差不多,不过对于武陵人的分类有点差别。”
紫笋抿了口茶。
“我把武陵人和穷奇放在了一起……”
“等等——你是说?这有可能吗?”
雀舌难以置信地看向紫笋,丫鬟笑着挤了挤眼睛,满是狡黠。
“十二兽神的伯奇之位可是空闲已久啊,按照武陵人的活跃程度,简直就是伯奇这只百劳鸟的人形翻版,众望所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