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又北山行五百里，水行五百里，至于饶山。是无草木，多瑶、碧。其兽多橐（音“陀”）驼，其鸟多鹠（音“留”）。历虢（音“国”）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有师鱼，食之杀人。
——《山海经·西山一经》
恒水。
锦衣街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一个十四五岁的灰色蓬蓬裙萝莉蹦蹦跳跳推开“绿野仙踪”咖啡厅的玻璃门：“两杯红豆奶茶，谢谢。”
“美女，一起吗？”邻座的咖啡厅老板举起奶茶冲她示意。
“不了，谢谢，我等人。”她笑笑，露出两个梨涡。
“男朋友吗？小姑娘可不能谈恋爱啊。”老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姐姐我都三十多了，可不是什么小姑娘呐，小弟弟。”她脸上的笑让这句原本极其认真的话像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而且……谁说是男朋友了？”
她一把拍在刚进来的女子肩上。
被拍肩的女子穿着湖蓝色连衣裙，欧洲灰绑带罗马鞋，瑞凤眼，黄英眉，典型的古典美人。她身高目测一米七，因此，一米六左右的萝莉是踮着脚拍的。
女子很快回过神来：“等很久了吗？”
“没呢——给你点的，红豆奶茶。”萝莉接过店员送来的奶茶递过去一杯，“怎么样？”
女子脸上带着微妙的嫌弃：“在外边呢，她自己都还不知道。果然有你说的那么呆。”
萝莉有点无奈：“她不呆那就不是她了。”
“走吧，送东西去！”萝莉一拍裙摆站起来，快步过去推开门冲女子笑。
女子摇头笑笑，起身离开。
萝莉松开玻璃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那老板挑眉笑道：“小弟弟，谁说是男朋友了，就不能是等女朋友吗？”
老板：“噗——咳咳咳咳咳！”
耿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作为一座不如昆明，丽江，香格里拉有名的西南古城，建水的特色就是生活节奏慢，节假日人不太多。这倒很显出了一种大城市没有的悠闲惬意。
“哎呀！”耿星被撞得一个踉跄，稳住身体后冲撞人者怒目而视，“喂，你——”
面前所有人都神态自若，完全没有半点撞人后逃逸的慌乱——除了街角一闪而过的灰色影子。
“什么人啊……”耿星颇有些愤愤不平，孰料一低头，就看见一枚流光溢彩的白玉环。
“我可以确定刚才这里没有这个东西——是那个家伙掉的？”她一把抓起白玉环，想都不想就往灰影消失的方向跑。
找了一圈，无果，反倒把自己绕迷路了。手机导航？手机都没带！问路？绝对是这里的民风有问题，一个个都当没看见自己！想做好事的耿星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前边忽然停了一只蓝背橙胸的小雀儿，圆滚滚的像个团子，见了生人也不怯，只是直愣愣地用黑豆眼睛盯着耿星瞧。忽而三四声尖细拖长的口哨声响起——是它在打招呼。而后雀儿往前跳了几步，又停下来歪歪头，再吹个口哨。耿星一愣：嗯？这是……要我跟上去么？
十多分钟后，耿星望着飞入云天觅无踪的雀儿，嘴角抽搐了两下。
“好吧，就先看看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耿星转身，看着匾上的字，“随园？——诶好香！”
于是在美食的诱惑下，耿星头也不回地迈了进去。
耿星正跟桌面上的死鱼眼大眼瞪小眼。没错，桌面上的眼睛——这家店的每张桌上都有一个人工智能的点菜平板。这说明什么？老板绝对是个土豪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为什么这个菜单上不是虫子菜就是老鼠菜啊？！”耿星抓狂。
平板君字幕回复：“主厨外出，掌勺的只会做这些。”
耿星：“……那你让我怎么吃？”
平板君：“用嘴吃，愚蠢的人类。”
耿星：“……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理，拆了平板没钱赔！”
平板君循循善诱：“好吃莫过下三路，刺激还需重口味。我大天朝的料理，永不磨灭的是暗黑的气质。——by《人生一串》”
耿星：“这个吃了不会死吧？”
平板君一个箭头指向周围食客。
……好吧，拼了！反正死不了！耿星心一横，迅速点下几样名字听上去没那么恐怖的菜。
不得不说，后厨的速度很给力。十几分钟后，平板君就提醒正在上菜中，然后又一个箭头指向了正厅周围环绕的一圈竹质水槽。耿星走过去踮脚一看，发现这水槽通往后厨，只要将菜装在特制容器里放入水槽，就能自动随着涓涓细流漂到正厅。
不久，几只莲花形容器从后厨漂出，水声泠泠，如梦似幻。
耿星被惊艳到了，上个菜都能玩出曲水流觞的逼格，这店还真没谁了。
一顿风卷残云的洗礼之后，平板君：“好吃吗？”
吃饱之后的耿星一脸幸福，连带着看这台该死的平板也觉得顺眼得多：“真香！”
平板君：“……哎呀，搞事了！”
“嘀——”黑屏下线装死。
耿星一脸懵地左看看右瞧瞧，一圈下来连个鬼影都没发现，刚想吐槽这狗玩意连陪聊服务都不提供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
嗯，进来一个全身都裹在阿拉伯刺绣长袍里仍能看出腰细腿长的女人，即便她脸上蒙着黑纱也能轻易引起一点小轰动。耿星默默看了看女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店里坐着的数个男士眼前一亮，刚要起身就被旁边女伴一记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
女人的眼睛四处乱转，像是在焦急地寻找什么。她三步并做两步跨到柜台前，在随身携带的包里摸索了两下，掏出一个小酒壶递过去。
柜台后那人却并不在意，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淡淡道：“掌柜不在，下次再来吧。”
那人略显柔和的少御音刚落下，女人瞬间神经质地尖声叫喊起来：“又等！你知不知道我等多久了！”
少御：“嗤——”
“你……”女人词穷了，“砰”一声放下酒壶，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去。
少御干脆利落地扯住她手腕，扬起右手眼看就要一巴掌扇回去。
“崔寒，干嘛呢？怎么跟客人打架？”一只明显属于公子哥的手硬生生把少御的手“砰”一声按在柜台上。声音之响，用力之猛，都完美说明了此人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妥妥注孤生的命。
磕cp相爱相杀磕得正欢的耿星脑内咆哮：滚滚滚别挡着老娘磕cp！
孰料甫一抬头，大脑顿时当机。
碍事儿的家伙一身织锦白衣，其上浮动着振翅欲飞的仙鹤，明明茶色桃花眼放电放得跟不要钱似的，整个人却愣是能显出几分魏晋名士的风姿。
耿星一秒倒戈，继续YY：注孤生怎么了？！刚好我也是！干脆别去祸害其他人了，咱俩凑一块吧！
女人完全不想领情，抽出手退了两步，葱管般的手指指着青年骂：“反了天了，这死丫头你怎么管的！”
青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崔寒冷笑：“岳度阡，你让开。”
岳度阡眼珠子转了转，瞄到崔寒脸色后脑袋一晃立刻后退两步，同时看向女人的眼神里带上了怜悯。
于是——
一个黑色的人形物体飞出大门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砰——”落在写着“归矣”店名的匾前。
女人狼狈地扶着墙站起，脸上带着红艳艳的印子，怒不可遏：“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可惜现在没人有空理她。耿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崔寒，感到世界很玄幻，不只是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没反应过来。
花蕊般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缠枝牡丹对襟襦裙，手中一副红牙板，头上缀着的步摇微微晃动。幽姿逸韵，淡雅从容。
但此时耿星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了，她瞪着眼睛看了看崔寒，又看了看门口那个泼妇骂街一样气势汹汹的女人：这妹子根本就是黛玉的外表李逵的内心吧！看着柔柔弱弱，动起手来居然这么狠！果然人不可貌相……！
女人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像夏眠时耳边的蝉一样聒噪，不弄场个把小时的演唱会根本不会罢休。
崔寒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彻底无视女人的叫骂，只是冲着岳度阡一扬下巴：“搞定她！”
岳度阡笑容微微一僵：“……你不是挺能的吗？自己怎么不上？”
崔寒一挑眉，一字一顿道：“寻衅滋事，还不付……赔偿。你说要是让掌柜知道，你这个账房是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岳度阡沉默了，带着认命般的哀怨眼神一手信用卡一手POS机走到门口。耿星刚好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一探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他凑在那女人旁边小小声说了些什么，女人立刻显出一副慌乱的样子，转身就想走，却被岳度阡一把抓住手腕，春风般的微笑盖了她一脸：“不好意思哦，客人你还没付钱——嗯……赔偿。”
女人之前的傲气像被太阳照到的薄雾一样迅速消失，她掏出银行卡直接塞到岳度阡手里，逃也似的离开。
岳度阡没个正形地靠在门板上，手指上下翻飞拨弄着计算器：“寻衅滋事赔偿两万七，影响客流量算两万，还有携带管制刀具伤人未遂对员工造成的心理伤害以及我们的误工费等等，一共十五万五千三。给你个整的，十……六万吧，现金还是刷卡？”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但这奇葩微笑着侧耳等待了会，自说自话道：“刷卡啊，好的。”说完动作行云流水地把卡往POS机上一刷，一声欢快的“嘟”声响起显示支付成功。
岳度阡温柔一笑：“多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记得多多宣传哦亲！”
崔寒点点头眉眼弯弯，显然很是满意。
耿星看着这俩娴熟无比地处理这类“突发事件”，内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俩放一起太适合打家劫舍了有木有？！看这业务纯熟的！黑店！黑店！这绝对是黑店！警察叔叔政府爸爸，这样的武家坡店你们都不管管的吗？！在场众人汗毛倒竖，齐刷刷往门口溜去，一堆人一起移动顿时显出一种白鲸迁徙般的波澜壮阔，连柜台后专心致志看手机的崔寒都稍稍睁大了眼睛，歪着头打量了会这群毫无自知之明的愚蠢人类，朱唇轻启微笑道：“不知各位客人……付过钱了么？”
众人同时一激灵，透过崔寒的笑容仿佛预见了自己不交钱的未来……于是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掏出所有现金，“啪”一下拍到柜台上，一边嚷着不用找了不用找了，一边头也不敢回地撒丫子狂奔。
出门忘带手机的耿某人一摸口袋，什么表情都当场凝固在脸上。
耿星：……我要是凑过去说我钱包丢了手机没带会是什么后果？在线等，挺急的。
她默默想象了一下吃霸王餐的后果，全身抖了三抖。然后心一横牙一咬，混在熙熙攘攘的交钱大队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溜了出去。过程居然异常顺利。
不过常言道乐极生悲，于是乎她接下来的迷路就变得异常合理了……
此时，归矣。传说中的“打家劫舍二人组”正望着窗外。
岳度阡若有所思：“刚刚那妹子好像……”
崔寒：“我不瞎，说话请挑重点。”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可是我们开店以来第一个没付钱还能完整地走出去的人诶！这样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把她弄回来？”崔寒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唉，算了算了，这事儿待会再说。我饿了，咱先点个外卖。我要福兴楼的清炖鸡翅，你要什么？”
“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啊？”
“今天七月半，饭店不开门。”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刚赚了十几万就要饿死店中？！”
“小白不是在做饭吗？”
“呵呵，你吃？”
“……我记得掌柜好像给我们留了吃的——找找去。”
“好。实在不行就去翻那货房间！”
“你莫不是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