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烟雨纤细的眉毛皱起又舒展,终于缓缓收剑,她如叹息般的一笑:
“千辛万苦,三年炼蛊,想必养蛊人...不会平白送蛊回家。”
夜莺抽回插在地上的长刀,她知道,自己已经无需特意示好了。
“没错,自由是骗小孩的鬼话!妹妹想必明白我只能和你联手,阿猫阿狗不配与我合作,全天下的鸡蛋加起来也碰不碎石头,但血战不是结束,费了牛劲活下来,面对长生那俩怪物的时候,我可不希望身边是随时会捅刀子的变态和蛮子。”
“同行吧。”
“得嘞!”
“你知我在意什么,愿你拿出足够诚意,你说没把握杀我,但我不同。”
“知道啦知道啦,哈哈哈,你什么不同,姐姐我可是筑基巅峰了...你...你?!”
夜莺心中凛然,如她这般根骨极佳的修真苗子,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方烟雨刚才说话那一瞬刻意展露的杀意,在她心底如针刺般强烈。
那种感觉,她只在面对长生和黑袍时感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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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了......阿徊的意识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除了天生的嗅觉,他浪迹街头最大的依仗就是擅长对时间的默记,农庄的大婶去门口聊闲天,在她回来之前阿徊有半炷香的时间完成:从后门溜入-抓住院子里的老母鸡-翻过篱笆-在听到鸡鸣的大婶赶来前跑出百丈远等一系列动作,这是他在无数顿毒打后磨炼出来的吃饭本事。
半个时辰已是阿徊龟息法的极限,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渐渐醒来,首先是呼吸,逐渐加快,从一个空心芦苇杆里摄入的空气慢慢增多,他感到了疲劳,胸口如积了一块巨石,说不出的沉闷。他开始小幅度的活动身体,手脚并用缓慢的移动位置。
阿徊在水里移动!
不久之前,溪边遥遥传来脚步声,自远而近,此刻阿徊游到溪岸,隔着水面,能看到一个几乎近在咫尺的少年刚刚放下染血的剑,要伸手捧水。
阿徊左手掐印后平掌向下虚按,单掌真元涌动,双腿同时发力,瞬间破水而起,那少年被水面陡然的异变吓得魂飞魄散,显然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他,甚至忘记抄个家伙,只本能的双手去护脑袋。
伴随着翻涌的水花,腾空而起的阿徊单手前斩,朴实无华的长剑吞吐出一截金色光华,短短的两寸剑芒,堪堪从少年护头的双腕斩过。
一声凄厉的惨叫把夜幕映衬的越发渗人,阿徊双脚落地,看也不看战果,选定了一个方向全速飞奔,他知道对于这个断了双手的孩子,血战已经结束,这一声哀嚎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坐收渔翁之利的鬣狗。
与面冷心善的方烟雨不同,阿徊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之辈,小乞儿为了活下去足以称得上心狠手辣,他曾在有温饱的栖霞少偷不抢,也曾在流浪中为半个馍与成年人搏命。
若不成活,何来道,何来德?
阿徊疾行的身影刚刚隐入夜幕中,申屠就出现在断手少年身前,他耐着性子问了两句“是谁”“几人”,无果后,反感地盯了一眼不断哀嚎打滚的少年,随手把铁枪插进了他的胸膛。
申屠舔了舔溅在嘴边的血珠,在血战的强度下,道法必要的真元用一点就少一点,几乎没机会回复,而武技冠绝全场的他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申屠仔细分辨了潮湿的脚印,向着阿徊离开的方向追去。
血战的对练室当得起长生道人口中“最大秘密”这个称谓,虽是洞窟,却给人以夜幕弥漫,置身旷野的错觉,此刻的阿徊行至一片郁葱古林,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力跳跃,选了一颗粗壮的枝干落脚,阿徊想抓紧时间休息,他心里有种淡淡的违和感一直挥之不去。
等等,眼睛适应黑暗?
他猛然醒悟,夜晚的黑暗总有星月辉映,洞窟内明明应该是视觉无法适应的伸手不见五指才对!
阿徊如猴子般在古树上继续登高,视线穿过树冠,竭力眺望穹顶,他心下骇然,在不知究竟有多高的洞顶,那一片悬吊的法球已经有了极淡的光晕,在黑暗中清晰可见,而且,天穹似乎小了些!
阿徊瞬间意识到,这意味着,血战不可能是一场持久战!
若洞窟恢复如来时般的明亮,弱小的孩子们将没有黑暗庇护,如烟雨等绝顶实力者的猎杀效率将会大大提高!
而最可怕的事,这战场,正在缩小!
视野会恢复,空间会变小,没有躲藏,没有浑水摸鱼,血战名副其实。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拥有筑基巅峰战力的光头、申屠和夜莺,若他们想明白当下的处境,想明白方烟雨从无败绩的对练,这三个人一旦找到彼此且联手,方烟雨必然成为他们最优先猎杀的目标!
血战并不公平,若方烟雨在,阿徊只要活着,自然会占用两个名额,只要方烟雨死,这场血战就结束了。
阿徊正出神,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得益于方烟雨私下对他的训练,好吧其实是单方面被虐,阿徊本能的负剑格挡,左手道诀飞快,剑身又浮了金色光芒。
这是拥有五行金系真元的阿徊最熟练的道诀——兑金诀,他在道法上的资质平平,在黑袍的针对训练下,拿出了大量的精力用来演习剑法和武技,而兑金诀的作用,是将真元在双手或武器上凝聚不同形态的高密度锋芒,以显著提升近战的杀伤力。
即便有剑芒的抵挡,一股巨大的推力仍然把阿徊击飞,他重重砸进土里,强烈的晕眩灌满了脑袋,阿徊拼了命才没让长剑脱手,可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又一阵生机盎然的风吹过,拔地而起的藤蔓就把他困成了粽子。
一个双手掐诀的身影在烟尘里渐渐浮现。
阿徊看清来人,惨然一笑道:“小王啊小王,没想到要死在你手里。”
小王叫什么名字阿徊从未问过,可能姓小名王吧,颇有缘分的两人在对练中交手数次,而且天份差的旗鼓相当,互有胜负,是阿徊在最后一场对练中的对位者,也是他在十八个孩子中,除烟雨外,勉强算是朋友的人。
可在长生洞里,“朋友”这个概念,在“生死竞争”面前不堪一击。
小王在距阿徊三丈的树后站定,他太了解阿徊的战斗方式了,就会那一个兑金诀,在藤蔓的捆绑下别说挥剑,连抬手都做不到。
他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对不住了,徊,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成为正常的朋友。”
见小王小心翼翼取出一柄泛着荧绿的飞刀,完全没有靠近意思的缜密模样,阿徊好像认命一般叹息道:
“你弄藤蔓这几招以前可没用过啊兄弟,你懂藏拙,会算计,也有警惕心,我死的不冤,作为朋友,最后我有一事相求。”
“...讲吧。”
“万一遇着方烟雨,你机灵点,就说我死在申屠那个蛮子手里吧。”
小王一愣,真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点点头:“上路吧,不会痛苦”,言罢一扬手,携裹着劲风的飞刀直袭向阿徊心口。
异变突生,仿佛有一阵气浪以阿徊为轴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缠在身上的藤蔓顿时四分五裂!
电光火石间阿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顺势俯低半身,脑袋同时微侧,飞刀堪堪贴着鬓边的头发掠过,而他那柄始终未曾脱手的长剑同时挥舞,自下而上抡出一扇寒光。
时间仿佛定格。
阿徊保持着跪地俯身,长剑斜指天穹的姿势,有几缕碎发从他被飞刀擦过的右鬓缓缓落下。
小王依旧站在离阿徊三丈远的地方,身前那棵参天古树缓缓断开,而小王的表情从不忍渐渐变为惊骇。
终于,阿徊的碎发落地,古树的树冠落地,小王的血沿着胸前一道可怖的伤口喷涌而出。
他的上半身,落地。
在目光涣散前,小王看着那棵断树平整而光滑的切面,竟然还弱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句:“乾...金斩啊......”
阿徊长剑拄地,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木系的小王藏了几手道法,但小乞儿也不差,被藤蔓困住的瞬间,他始终被在身后的左手就一直在掐金刚指,金系修士操控真元最基础的道法有两个,一个是阿徊烂熟于心的兑金诀,另一个名为乾金诀,与兑金只能依附外物否则难成形状的特性不同,乾金诀是将真元离体外发的法诀,在天下人的口中,它有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剑气”。
当然,天道守恒,强大自有强大的代价,用上兑金诀的阿徊可以战上半个时辰,而一招乾金斩从经络大穴外放斩碎藤蔓,又一招乾金斩由长剑斩出连树带人一劈两半,两记乾金诀掏空了阿徊全部的真元,他现在头痛欲裂恨不能立刻倒头大睡。
除了单独授课的黑袍和方烟雨,无人再知阿徊已经学会了乾金诀,在众人眼中他是哪怕修了仙也只会上去砍的可笑庸人。
用了三年只习得两招基础道法的小乞儿,在对练中也经历过几次生死危机,可无论多么鼻青脸肿,他始终把这招压在箱底不曾见人,他根骨差,真元的存量上限远不如方烟雨,瞬发乾金斩的代价是立刻掏空全部真元,所以阿徊在小王现身的第一刻就开始拼命找话题,金刚指道诀每掐得久一点,招式需要付出的真元就少一点,阿徊是幸运的,小王飞刀脱手的瞬间,他终于确定自己还能斩出绝杀的一剑。
“他娘的,意外。”
阿徊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虚弱到连身后来人都毫无察觉,他吃力的转过身。
申屠那张遍布横肉的笑脸分外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