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御史说罢,即起身带着风小三出门上马而去。
风御史去后,大夬侯款待推官,急托权贵亲友,私行贿赂,到刑部与内阁去打点,希图脱罪。
风御史归到狱中,即将在大夬侯养闲堂搜出韩愿妻女三人,押送法司审究之事,细细写了一本,顿时奏上。到次早,批下旨来,道:
风英既于养闲堂禁地搜出韩愿并其妻女,则不独心迹无欺,且参劾有实。
着出狱暂供旧职,候刑部审究定案,再加升赏。
钦此。
风御史得了旨,方谢恩出狱。回到私衙,风小三迎着,夫妻欢然不题。
刑部虽受了大夬侯的嘱托,却因本院捉人不出,涉于用情,不敢再行庇护,又被韩愿妻女三人口口咬定,抢劫情真,无处出脱,只得据实定罪,上疏奏闻,但于疏末回护数语道:“但念沙利年登不惑,麟趾念切,故淑女情深;且劫归之后,但以礼求,并未苟犯。倘念功臣之后,或有一线可原,然恩威出自上裁,非臣下所敢专主。谨具疏奏请定夺,不胜待命之至。”
过两日,圣旨下了,批说道:
大夬候沙利,身享高爵重位,不思修身御下,乃逞豪横,劫夺生员韩愿已受生员韦佩聘定之女为妾,已非礼法;及为御史风英弹劾,又不悔过首罪,反捉韩愿夫妻,藏匿钦赐禁堂,转诋风英为妄奏,其欺诳奸诈,罪莫大焉。
据刑臣断案,本当夺爵赐死,姑念先臣勋烈,不忍加刑,着幽闭养闲堂三年,以代流戍;其俸米拨一年给韩愿,以偿抢劫散亡。
韩女湘弦,既守贞未经苟合,当着韦佩择吉成亲。
韩愿敦守名赦,至死不屈,为儒无愧,着准贡教授,庶不负所学。
风英据实奏劾,不避权贵,骨鲠可嘉,又能穷奸虎穴,大有气节,着升都察院掌堂。
刑臣缉督询情,罚俸三月。
钦此!
自圣旨下后,满城皆相传风小三打入养闲堂,救出韩湘弦之事,以为奇人,以为大侠,争欲识其面,拜访请交者,朝夕不绝。韩愿蒙恩选职,韦佩奉旨成婚,皆风小三之力,感之不啻父母,敬之不啻神明。
惟风御史反以为忧,每对风小三道:“天道最忌满盈,祸福每相倚伏。我前日遭诬下狱,祸已不测,后邀圣恩,反加迁转,可谓侥幸矣。然奸侯由此幽闭,岂能忘情?况你捉臂把胸,凌辱已甚,未免虎视眈眈,思为报复。我为臣子,此身已付朝廷,生死祸福,无可辞矣。你东西南北,得以自由,何必履此危地?况声名渐高,交结渐广,皆招惹是非之端。莫若借游学之名,远远避去,如神龙之见其首,不见其尾,使人莫测,此知机所以为神也。”
风小三道:“孩儿懒于酬应,正有此意。但虑二叔职尽言路,动与人仇,孤立于此,不能放心。”
风御史道:“我清廉自饬,直道而行,今幸又为圣天子所嘉,擢此高居,既有小谗,料无大祸,你不须在念。你此去,还须勤修儒业,以圣贤为宗,切不可恃肝胆血气,流入游侠。”
风小三再拜于地道:“谨受二叔家教。”
自此又过了两三日,见来访者愈多,因收拾行李,拜辞叔母,带了小丹,径回家中而去。
风小三到了家中,不期紫云城也尽知风小三打入养闲堂,救出韩湘弦之事,又见风御史升了都察院,不独亲友殷勤,连府县也十分尊仰。风小三因想道:“若终日如此,又不若在京中,得居二叔膝下。还是遵二叔之命,借游学之名,远远避去为是。”
在家暂住了月余,于是将家务交付家人,收拾行李资斧,只带小丹一人出门游学,茫茫道路,不知何处去好,因想道:“山东乃人物之地,礼义之邦,多生异人。莫若往彼一游,或有所遇。”主意定了,因叫小丹雇了一匹蹇驴,竟往山东而来。
山东济南府历城县,有一位乡官,姓水名居一,表字天生,历官兵部侍郎,为人任气敢为,倒也赫赫有名。只恨年将望六,夫人亡过,不曾生得子嗣,止遗下一个女儿,名唤冰心,生得双眉春柳,一貌秋花,柔弱轻盈,闲处闺中,就像连罗绮也无力能胜。及至临事作为,却又有才有胆,赛过须眉男子。这水居一爱之如宝,因在京中做官,就将冰心当作儿子一般,一应家事,都付与她料理,所以延至一十七岁,尚未嫁人。
只恨水居一有个同胞兄弟,叫做水运,别号浸之,虽也顶着读书之名,却是一字不识,单单倚着祖上是大官,自有门第之尊,便日日在不公不法处觅饮食。谁料生来命穷,诈了些来,到手便消,只好没有一般。却喜生下三个儿子,皆都继父之志──也是一字不识。又生了一个女儿,十分粗陋,叫做香姑,与冰心小姐同年,只大得两个月。因见哥哥没有儿子,宦赀又厚,便垂涎要白白消受。只奈冰心小姐未曾出嫁,一手把持不能到手,因此日日挽出媒人亲戚来,兜揽冰心嫁人。也有说张家豪富的,也有说李家官高的,也有说王家儿郎年少才高、人物俊秀的,谁知冰心小姐胸中别有主张,这些浮言一毫不入,水运无法可施。忽有同县过学士一个儿子要寻亲,他便着人兜揽,要将侄女儿冰心嫁他。
那过公子少年人,也是个色中饿鬼,因说道:“不知他侄女儿生得如何?”
他就细夸说如何娇美,如何才能。过公子终有些疑心,不肯应承。水运急了,就约他暗暗相看。
原来水运与水居一虽久分居已久,然祖上的住屋却是一宅分为两院,内中楼阁连接处尚有穴隙可窥,水运因引过公子悄悄愉看。因看见冰心小姐美丽非常,便眠思梦想,要娶为妻。几番央媒来说,冰心小姐全然不睬。过公子情急,只得用厚礼求府尊为主。初时,府尊知冰心小姐是兵部侍郎之女,怎敢妄为?虽撇不得过公子面皮,也只得去说两遍,因见水小姐不允,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