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幺药和葛元把受伤那人抬进小病房,关了门仔细处理伤口。
伤口有两处,一处在脸上,不大,却很深。另一处从左肩到手肘处,看样子都是铁锹造成的,上面还沾着泥土。
受伤这人叫周政,年纪不大,才二十出头,是村子南头周全顺家独子。
外面还有几个受了轻伤的,见血的不多,大多是锹背拍的,锹柄砸的,都没伤到骨头。
忙活完这些人,天已经大亮了。
大厨房早就做好了早餐。余辉很自觉的跑去后院大棚摘了菜,做了蒸茄子和大葱炒蛋,偷偷煮了四个咸鸭蛋,还给那条嫉妒死人的丑狗熬了肉粥。
老院子的人越来越多,余辉蹲在葛元房间没出去,就趴玻璃窗上往外看。看着看着就有些羡慕了。医生比他小了好几岁,可是好能干的样子,会治病救人,还会凌波微步抓兔子!
孙妙应冲新院的人笑笑,招手示意他们先吃,又转头招呼在这里守了许久的村民。
周全顺看着孙妙应,手直哆嗦。
孙妙应拿过一条小板凳让人坐下,说:“全顺呐,小政手臂上的伤不打紧,就是脸上的伤有点深。”
周全顺一把抓住孙妙应的手,顿时老泪纵横。
孙妙应赶紧补上没说完的话:“没事的,伤口处理的及时,用的也都是好药,我再配些祛疤的药,以后不会留疤的。”
周全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他儿子还没结婚,本来家里日子就不富裕,好不容易托人说了个不在意家境只看人的媳妇,儿子又让人打了,要留了疤,媳妇到时给不给还不一定呢!
孙妙应把周全顺交给闻讯赶来也是半宿没睡的村长,跟另外几个被伤到的村民家人说了说各自情况。
伤得不重的几个,都被家人搀回家了,最后就剩了病房里的周政和外面守着的家人。
村长撵人:“先都回家吃饭,小宋家忙得紧,要管地里和孩子,又忙了半宿,还等人管饭不成?都走,都走!”
孙妙应没拦着。虽然家里人紧着用,还忙得过来,可是人太多,意见太多,吵得慌。更何况,孙妙应还想跟村长商量水的事。
周政叔叔婶婶们都走了,外面就剩了周全顺夫妻和村长还在。
周全顺媳妇偷偷捅周全顺:“小政脸上胳膊上那么大口子,血流了满身,能说没事就没事?要我说咱还得去县医院,得拍片子看看骨头。”
孙妙应只当没听见,从东厢房搬了小炕桌出来,就摆在院子里。看早餐做好了,也没动,只拿了三个咸鸭蛋。出门喊住吃罢早饭的周宝田,摸出十块钱:“跑快些,去小卖部买几个馒头。”
周宝田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跑走了。
馒头,后院摘来的黄瓜,大酱,咸鸭蛋,都摆上小炕桌,让村长三人凑合着吃了一顿。
屋子里,余辉看着面前最后一个咸鸭蛋哀怨不已。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次贼,结果却都进了别人的嘴,还以为怎么自己也能吃到两个呢!
吃完早饭,周全顺两口子不动窝。孙妙应示意孙幺药从冰箱里切了约莫一斤瘦肉出来,包好拿给周全顺媳妇:“全顺媳妇,你先归家给周政做饭,我家做的东西他吃不下呢!”
周全顺媳妇抬起眼皮看了孙家父子一眼,迅速接过肉又垂了眼皮,最后捅了自家男人一下,把那个没舍得吃的咸鸭蛋装进口袋,走了。
孙幺药鄙夷的笑笑,收拾了小炕桌,当着村长的面,孙妙应给周全顺递了一支烟。
周全顺吧嗒吧嗒抽烟,也不言语,半晌,问道:“得,得,得多少钱啊?”
孙妙应沉默一下,说:“不用了,乡里乡亲的,药都是现成的,也不用出去买。”
周全顺又不说话了,蹲墙根下捏着半截烟屁股不知道想什么。
孙妙应拉着村长去自己房间,孙幺药拿了俩瓶冰镇汽水进来,一人分一瓶。孙妙应皱了皱眉头,说:“三哥,打五口井够不够?我出打井钱。”
村长连忙推辞:“不行不行,全村的事哪儿能让你一个人担着,不是那个事儿!”还是外姓,这让老周家的人要不要脸了。
孙妙应叹口气:“三哥,这次用药花销都能打好几口井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被半夜抬过来。”不管怎么都是花,还是花得更有价值些比较好。半夜过来的那些人,好几个都给他做过活,甚至有人做活的时候都没让他看到。
比如这次,周政花钱最多,可是能要吗?只怕他家掏空了家底也拿不出那么多。听着全顺媳妇话里话外的意思,估计是要去医院的,医院可是个烧钱的地方。周全顺老实木讷,全顺媳妇小气死性,周政倒是个好的,为人也仗义,偷偷帮他锄过好几次地。不知道要是这次,周政脸上留了疤,没过门的媳妇还保不保得住。
最后,孙妙应不容村长再说,道:“三哥,你先找打井队吧,下午我让幺药儿去镇上取钱,别误了打井。”
村长长叹一声,说:“成。我先找打井的。钱的事,我还是要找村里说道说道的。不能单你出钱,事不是这么办的。要是他们不愿意出钱,我在找其他的地补贴给你。”老孙明里暗里帮着村里的够多了,不能总是紧着一个人家欺负,人就不是这么做的。
孙妙应笑了笑,“我也在村里活了这么多年。能帮上手的,还能黑着脸拒绝?别说那些外话,先紧着地里的!”
村长又长叹一口气,道:“孙老弟,我心里明白的。你放心交给我办事,别惯着他们这帮老东西。……那个……周政这孩子,还是好孩子。他妈不会办事,他爸又是个没主意的,你心里别过意,咱不看别的,……”
孙妙应又笑了,拍了拍村长的肩膀,道:“可不是,苞米地长草了,锄了一回,幺药儿觉得难受就不爱干,结果那几天,我每天出门都发现被人锄过几垄,有一回起早看了看,才发现是周政那孩子帮忙锄的,还瞒着不让我知道呢!”
瞒着孙幺药,也是为了瞒着他妈,碰上一个不会做人整天小心眼小算计生怕自家吃一点点亏的妈,周政也够为难的。不过,这个妈怎么也比周全根的妈好得多了,当年那老太太可把全根叔一家祸害得不轻。
孙妙应沉默一下,说:“三哥,全顺家的要去医院,还是让他们去吧。咱不能拦着人家当娘的,回头,要再回来,我们在看,成不?”
村长沉吟半晌,答应了。毕竟人心隔肚皮,你认为好的,别人接受,有啥可说的?就像,有的人会感恩,有的人啊,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孙妙应话题一转,又接着说:“你看看打几口井合适,五口不够的话再多一两口也使得。”
村长点点头,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的。
孙妙应看着这样的村长心里有些发酸。今年村长老得太快了,现在头上白头发就比开春那会儿多了许多。
是啊,人总会老,总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