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魁山是村里最壮实的人,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奔出个野山猪,这种野性难驯的畜生自是蛮力无穷,人力岂能比肩?
可王魁山硬是一个人就把野猪撂翻了,那气力可堪莽牛了。
人常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王魁山是个例外,说不上机灵但绝不木讷,一眼就看出这小子也是个练家子,虽说旁边的从友已经说情付钱了,可事情已不光是钱的事了,这一来乡里乡亲,都是熟脸,混的是什么?是人情!为啥不叫其他人呢?在说了,你一个外乡人,遇到这种事,我王魁山路见不平,乡里乡亲都看着呢,图啥?图个好义勇为的名声。
我揍你,也是师出有名,可不想这小子毫无歉意不说,竟然还当着自己面出言不逊,这乡里乡亲都看着呢,我王魁山这身子肯定不是小脸,脸大那脸面就更大了,可不得找回来。
所以也不在理会那姑娘所言,可出手还是收了七分的力气,心说让你小子吃点皮肉之苦,以后好长个记性。
云天河可没那么多心思,见其单拳挥来便下意识抬手。
啪!
王魁山拳头正好打在了云天河手掌上,也可以说是云天河的手掌接住了王魁山的拳头。
边众一时静默无声,韩菱纱原本要上前阻止的身体也瞬时静止未动。
呦呵,小子果然有点功夫,让你受点皮肉之苦乖乖躺下就完事了,还敢接招?那动骨伤筋可就怪不得俺了。
王魁山想此便加重了力道,双拳呼呼的向云天河袭来。
云天河还在纳闷,这看去如铁山般的汉子,怎么出拳跟棉花似的,别说劲道了,要不是摸着拳头,还以为是刮过来的轻风呢。
还没等云天河挠完头想个明白,便见那红衣汉抽拳呼啸而来,嗯…这风比刚刚那会强多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你打我接,我接你打,两人之间的打斗,不,打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众人声音从最开始的静默、窃窃私语到大声争论开来。
“刘叔,你说王大哥跟这个,唉,这人谁呀?”
“爷爷爷爷,你看你看,王大哥跟人打起来了!(啥?瞎说,这不是打架,你见过打架有这么打的吗?这…这,对,这不是今天是端午嘛,端午新戏目,新戏目…)”
“二蛋…二蛋,快过来看过来看,你王大哥跟个小哥表演钟馗抓鬼呢,以往可没这个,可新鲜了。”
“奶奶你看,他们大人也玩拍巴掌游戏呢。”垂髫稚童摇头晃脑的唱道:“你拍一,我拍一,我们一起做游戏;一拍二,我拍二,输了说出小秘密;你拍三,我拍三…”
韩菱纱本就无措,可听众人这么一说,无奈更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而李慎从最开始的喜上眉梢,到纳闷困惑,最后一脸愁容,这王大哥唱的哪出戏啊?打架啥时候变这么斯文了?还琴瑟和鸣啪啪啪得…
李慎脑袋一甩,王大哥可是在替我做主,我还胡思乱想,简直…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王大哥,加油!王大哥,加油…”
外围纵然吵闹喧嚣,可当事人却未觉恬噪,一个一心一意的出拳,一个一心一意的接招。
但时间一久王魁山便心焦急躁起来,早已忘却打斗的缘由,只一心想将这小子撂翻,好不辱没这云家村第一壮士之名。
众人看得这王魁山步步为营风头尽占,殊不知这钟馗面具下王魁山早已面色赤红挂满汗珠。
而云天河一味的接招躲避,使劲全力的王魁山确实让云天河应对颇为吃力,可云天河是什么人?那是从小就在山上,白天虎兽相随,夜晚鹰鹫相伴,王魁山纵如莽牛,那也抵不过云天河那般猛虎。
猛虎初下山,看啥都新鲜。云天河也是第一次跟人交手,自觉这人跟山上的猿猴无二,但却多了些章法,一时的新鲜好奇使得他未下重手一味退避。
可不想二人之争引来观者众多,一个更抹不下脸面,出招更加迅猛刚烈。而另一个早已没了好奇,浑身如针扎虫蠕般难受,以往猎杀野味,都是久匿藏痕小心翼翼,哪像今天这大庭广众之下,好似那明处被盯的野畜一样,好不自在。
云天河一时烦躁,而王魁山见此眼神一亮,出拳威力更是有增无减。
“你们闹够了没有?不要在打了!”
云天河抽神望去,只见韩菱纱秀眉微戚,一脸怒容。
王魁山趁其恍神之际,一拳透过云天河双掌未防之隙,狠狠的锤在了其胸口之下。
云天河轻唔的一声,向后跌去。
“你们不要太过分!”韩菱纱疾跃到云天河身旁勉力将其扶住,扭头冲着王魁山喊道:“不就是钱的事,何至于伤人。”
众人听此才有所明白,顿时又议论声起。
“吃人东西不给钱还辱骂人家的招牌,这与强盗何异?”李慎趁此间隙抢占话头,宋大田随即反应过来附和:“啊...对、对,还杀了我们家小花。”
众人不时附议声隆,纷纷向云天河二人瞥去异样目光。
韩菱纱顿觉委屈,异地他乡无人顾,行途不时受欺侮,此情此景更勾起了以往那乡暖家情,可如今...想此便不觉双眼通红...
“菱纱你怎么了?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对咱们怎么样!”
云天河从未见到菱纱这般,一时心慌气乱,又一时对王魁山气急。
“够了!不要再打了!”
王魁山刚喘足一口气,见这小子跟没事人似的摩拳擦掌怒容相向,便心下一紧,自觉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哪有半天出力呼吸不乱,且受一拳还能站立如初的。
事已至此本想埋着头皮硬上,不想那姑娘张口阻拦,立马便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俺、俺不打了,刚才这姑娘好像说了要给钱,俺不能冤枉好人。”
“王大哥,你...”李慎一时无语,这刚占上风,怎么就不打了呢。
宋大田也是不解,但他心里明白,连王大哥都不想打的人,自己又能奈何。
正在双方僵持的间隙,旁众内出来一个老婆婆说道:“瞧瞧,今天是端午节,大伙儿本该聚到戏台去看戏,怎么这比戏台还热闹?”
众人闻音看去,原来是村内掌管祭祀的谷婆婆,而谷婆婆一瞥,不禁端神细看,迟疑道:“咦?这孩子看起来眼熟的很呐......我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一点没昏花...”
云天河见谷婆婆瞅着自己,颇为不解:“是说我?可我没见过你啊。”
众人听此也都向云天河看去,谷婆婆也趁此上前了几步,越加肯定道:“像,真是像,这眉毛,这眼睛,和云家那惹祸精十几岁时没两样......”
经谷婆婆这么一提醒,众人之中不禁有人通解道:“对啊,他不就是那个云天青?!不对不对...年纪差太多了,可是...”
“你认识我爹?”云天河听到有人说出爹的名字,先是一番困惑,但随后又高兴不已,想来爹年轻的时候就已威名远扬...
“好哇!原来你是那混账的儿子!”不想那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他回村了没?我可要找他算账!”
云天河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有人喊道:“谁?谁说云天青回来了?找他算我一个!”
“怎么你们都认识我爹。”云天河左看看右瞅瞅,发现一提到云天青,众人面容皆变了番模样。
“岂止认识?那小子的事我记得最清楚了!从小就不学好,三天两头就骗我桃吃!”另一村民接道:“隔壁阿香喜欢我,他偏要和我抢!幸好阿香有眼光,最后还是做了我老婆!”
“死鬼~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不出来也不害臊!”
“你那些事算什么?”又一个村民说道:“有一回他趁我醉酒,把我扒光了衣服扔在路上,脸都丢光了!”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都来了劲:“你们都没我惨!有一回云天青和我打赌,输了的人要大冬天浸冰水,结果那家伙耍赖,害我...害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众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谁被云天青祸害越惨越骄傲似的,一个比一个比惨。
这...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剑仙?
韩菱纱未待多想,一声呵斥由远飘近:“够了!吵些什么?”
“村长来了...”
“村长来的正好!来替我们评评理!”
只见来者白衫长袍,甚是端庄,若不是长须至胸,看去倒像个书生,来人正是太平村村长云靳。
云靳面容庄严:“端午节这等日子,喧哗胡闹,还有没有祖宗礼法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闭口无言,云靳随即近身道:“韩姑娘,我念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不易,才答应让你留宿村中,可不是让你招出是非!”
“村长,我们不是——”
未待韩菱纱说完,云天河见他来势汹汹,便不由行至韩菱纱身前,挡在中间说道:“你干嘛?爹说过女孩子是要好好对待的,不是拿来凶的!”
这前因后果,本就是这个野人引起,连害着自己遭人欺辱也罢,现都惊动了村长,也不看什么状况,竟又傻头傻脑的上前顶撞,韩菱纱一时气急,紧握的拳头正要向挡在前方的云天河挥去,不想听到云天河说完,挥过去的拳头便一时停在半空,又如棉絮般轻缓缓的落下。
韩菱纱从最初的愤怒变成黯然不过片刻,唇角不易察觉的微翘,暗叹:“傻瓜!”
适才云靳只见众人围观之中,一身红衣束袖的韩菱纱颇为显眼,便注意未放他处,这突然又冒出一人,不由一愣:“你是...”
看着眼前熟悉的音容,脑中那久远模糊的记忆忽而一闪,语气徒然增高道:“云...天青?!”可又想起刚才所言,疑惑道:“不对,你刚才说...云天青是你爹?”
“对啊,原来你们都认识我爹啊。我爹他...”
“是谁让他进村的?还不快把他赶出去!”
云天河挠了挠头,本想趁此问个所以,不想云靳竟失容怒喊起来。
韩菱纱回过神来,不想云靳突然下了逐客令,这天色快晚,周边又没有可以落脚的村落,夜晚又多有走兽飞禽,一想至此,便不禁脱口喊道:“村长......”
云靳好似知道二人心中疑惑,便又接道:“云天青早已不是云家子孙,和他有亲缘之人也不得留在太平村中!”
云天河哪能知道什么亲疏仇怨,只听得是在说关于爹的事,见他态度不善,便转身问道:“菱纱,他说的什么意思?”
韩菱纱此刻心情五味杂陈,看来这呆子的爹跟村里有过什么过节,要不然也不至于销籍退宗,可这,又如何去说呢。
“看样子你爹也羞于向你提起旧事。也罢,不管你来此何意,今日我就当着大伙的面,再说一说村里的大事和规矩!”
云靳见他确似不知旧事,那韩姑娘也不知所以,便将今来往事说个明白:“我云家先祖镇守边疆有功,得以被朝廷恩赐修建祠堂,并将原本的云家村赐名太平。”
“赫赫天威,皇恩浩荡!”说此云靳拱手向南,一脸肃容:“云家后代未再有人入仕已是惭愧,不想到了这代,本家竟出了一个浪荡子云天青,不遵礼法,行止违和,实是家门不幸!”
云靳接着盯住云天河,好似云天河就是那云天青般,掷地有声的宣判那许久之前的结果:“家中长辈痛心疾首,奈何此人屡教不改,已在多年被前辈逐出家门,永不得返!”
“竟...竟还有这事。”宋大田听后惊讶道:“我十年前才迁过来,都不知道。”
“唉...”谷婆婆听完也是无奈:“云家人虽然读过圣贤书,对那孩子却一点也没办法。”
本以为是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不想竟是因为不符合他们心中所谓的道义,所谓的礼法,就将活生生的人赶了出去,更何况,谁又能保证他们的道义礼法,就是对的吗?难道,仅仅是活出不同,不拘泥于世俗,就这么难吗?
韩菱纱似想到了自己,不愿更不想再跟他们执拗下去:“天河,我们走!”
“等等!”云天河可是第一次听到关于爹的这么多事情,怎会能就此离去,至于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道义礼法,云天河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爹的事还没问完呢。”
“还问什么问,他们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说的!”
云靳沉声道:“韩姑娘此言差矣,今日就事论事,绝无像市井谩骂一般有失体统。”
韩菱纱最见不惯所谓的道德君子,此时更是一吐为快:“村长不知有时候人言快过刀子吗?天河是天河,他爹是他爹,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小辈,还真是客气啊!”
云靳一听,这姑娘竟然如此不识礼数,还当众指责自己,不禁衣袖一挥:“岂有此理!放肆了!”
这时众人之中有人也随声道:“竟敢对村长无礼!”
“就算不管他爹,这小子杀了我家的鸡又怎么算?”宋大田听出个大概,可随即就被众人的声音埋了下去:
“你们走!不然别怪我们动粗!”
“走就走,姑娘我也不稀罕留下!”说罢便要去拉云天河。
“可是--”
“还可是什么。”韩菱纱对这呆子也是无语,但还是耐下性子说道:“走了。”
云天河挠了挠头,虽然不知为何,但还是点了点头便跟着一起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