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色,马车跌跌撞撞驰骋着。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夜晚的街道安静的吓人,只听见马蹄声和心痛的声音。
洁白的骨灰罂缠绕着祥云盛空,几棵高大的松树旁金鹤点缀着……而他的灵魂则安静地呆在里面,他可能永远地呆在里面了……
不对,他会永远呆在里面,只是因为他要多陪陪他的弟弟,只是想多陪陪他的朋友,只是想回家而已……
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呢……
马车中的白藏紧闭着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眼睛涨涨的,连带着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他紧紧抱着骨灰罂,一刻也不松手,他怕松手了,就永远见不到他了。自欺欺人罢了……
南怀谦则一言不发地望着睡着的白藏,他知道,白藏很累,白初旭的后事已经够操劳身体了,心里的打击估计更可以压垮他吧……
坐在对面案板上的逐风,双眸子死盯着白藏怀里的那个骨灰罂,眸子一刻没有离开过。
他也想抱着他。可是,白藏毕竟是白初旭的弟弟,而且逐风也抢不过白藏……
他多想抱抱他啊,那个朝夕相处的人,好像他们还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抱过一次呢……
那个从来没有抱过一次的人,再也抱不到了,有点遗憾。但是更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了,那就只能把你藏在心里了。
可是我是多么怕,有一天我记不住你的说过的话,记不住做过的的事情,记不住你的样子了……
我多么怕,我努力回忆着你,可是再也想不起来。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也可能记不清你了,可我会在心底最温柔的地方留着永远属于,也只能属于你的位置。
夏天喜欢雪,但是他知道,雪不会属于他的。可是,他依然喜欢雪。夏天盼望着雪,但是他知道,雪不会回来了,但是他依然盼望着……
来到了白氏老宅,马车停了下来。南怀谦抬起手揽开了遮住侧窗的帘子,又放了下来,温柔地抚着白藏的头,“好了……我们到家咯……”
白藏睁开红肿的眼睛,视线模糊了一下,但是视线始终在手中的那个骨灰罂上,语气有些低沉,但是刻满了温柔,“哥哥你听到南怀谦说的了嘛?我们到家咯……”
南怀谦掀开那个遮住月光的前帘,一跃而下,逐风紧跟其后下了车。
见他们都下车了,好一会,白藏才缓慢起身。因为他太自私了,他想和哥哥单独处一会。
白藏起身微躬腰,一手把骨灰罂保护在怀里,一手掀开马车前帘,来到前台的时候愣住了。
南怀谦,逐风还在原地等着他。白藏在里面发了这么长时间的呆,他们还在等着他们。
是的,南怀谦和白初旭等的不止是白藏,还有白初旭。
南怀谦看向马车边的白藏,朝他伸出了手,示意让他扶着自己下来。
而从始至终,逐风的目光都在那个白藏护在怀里的东西。
白藏望向南怀谦朝自己伸出的手,又低眸看向自己手里的骨灰罂,为难了一下。
逐风走上前,靠近白藏,抬起双手,“我来拿叭……”
白藏愣也没愣,“不要,我要自己拿!”
南怀谦赶紧顺着逐风的意思说,“是啊,让逐风拿一下,万一你摔到了怎么办?”
白藏护着罂坛的手更紧了一点,“不要……”
不要!我不要把他给别人!我不要离开他!我要保护他!
白藏警惕性越来越高,可是,紧张过头了不是吗?如果再早几天这样保护着他,白初旭是不是就会没有事情,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事情只能这样了。的确很无能为力,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生活的灾难从来都不会提前告知我们,也不可能对我们手下留情,更不可能拥抱安慰我们。
很遗憾,我们只能接受,无一例外,不是吗?
逐风的眸子还是定在罂坛上,“你拿着下马车万一摔碎了,撒了怎么办?”
南怀谦的注意点在白藏身上,而逐风的注意点在那个“装着”白初旭的罂坛上,在白初旭身上。
白藏想了想,最终还是把罂坛小心地递给了逐风,逐风骨节分明的双手捧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罂坛。
不对,他所心心念念的不是罂坛,而心尖尖上的他啊。
逐风温暖的手紧裹着被白藏捂热的罂坛。白初旭一定很开心叭,那次买冰糖葫芦的时候,白初旭看见逐风的骨节分明,指尖粉嫩的手就好生羡慕的……
可以被他抱着,他应该也很开心吧……
南怀谦把一直抬着,等着白藏扶着,都已经酸了的手往白藏面前伸了伸,白藏也顺应着那双时刻保护着自己的手,平稳地从高高的马车上下来了。
下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向逐风讨回那个他。
逐风低眸望着手里捧着的罂坛,他哀求的语气,“我可以拿一会嘛?”
逐风一个混混头子,什么时候哀求过别人,这好像是第一次。
但是白藏似乎是不愿意。
南怀谦看着逐风似水的神情,也为他说话,“白藏,逐风和你哥哥是好朋友,就让他拿一会吧……”
白藏听到南怀谦的话,也乖乖地点头了,他嘱咐了一句,“好叭……要小心地拿着哦,不要让他受伤了……”
嘱咐完白初旭,白藏又加了一句,“还有……就拿一会会……回来还给我哦……”
逐风的嘴角勾了起来,满眼的开心,“嗯!”他双手捧着罂坛,又望怀里揉了揉。
白藏带着他们来到了白氏老宅的院子。
逐风低头望着石子铺着的路,每一步都坚定地踩在上面。院子的四周种了一下不晓得名字的树,黑夜中,摇曳着有些怕人的身影。
以前的白藏,不敢看这院子里黑夜里的树,甚至会故意躲避,因为有一点点像鬼怪,他会有些害怕,心里毛毛。
但是现在的他再也不怕鬼了……
逐风感受着这里的一切。是不是证明着,白初旭,你吸入的空气,我也吸入了,你走过的路,我也走过了你,赏过的草树,我也赏过了,而你的童年回忆,我也有参加呢?
忽然,白藏停了下来。他回头望向逐风手里的罂坛,他伸出了手,“给我叭……”
逐风有些不情愿,这才捧了多长时间?从下马车,到走进院子里,连半盏茶都没有叭?
可是逐风如果不还给他,估计下一次想要和白初旭再相处,就不容易了吧。
最后,逐风抬起双手,把那个罂坛还给了白藏。
白藏安稳地接过,心里的那个空缺的位置又被填满了,踏实了很多。
白藏望向黑黑的主厅,心里暗了一下,先不要告诉父亲和……和白老夫人了。
所谓的白老夫人,自然是白初旭的亲生母亲了,只是白藏还接受不了这样叫她。不只是称呼,白藏甚至至今都接受不了白老夫人。
白藏不喜欢白老夫人,在知道真相后,打心底的不喜欢,甚至讨厌,她就是个三儿,她就是个不守妇道,破坏自己家庭和别人家庭的三儿……
但是,她毕竟是白老爷的妻子,是白初旭的母亲……
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他们吗?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忽然,又一个亮光出现在正厅里,提着灯笼的白老爷,穿着单薄的里衣,外边还裹着一层厚厚的外衣。他慢慢从正厅出来,看到了白藏和他身后的两位,气也不打一处来。
在白老爷的眼里,白藏始终都是那个不听话,狐朋狗友一堆的花花公子,浪荡不羁的性格,逆反心也重得吓人。
相对于白藏,白初旭温文尔雅,懂事听话,也甚得白老爷的喜爱。
“你这个小子还知道回来?!”他凶了一句,接着目光转移到白藏身后的两个人身上,“这又什么狐朋狗友!?”
“他们不是什么狐朋狗友……”白藏轻声反驳了一句,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只有身边的南怀谦可以听见。
南怀谦和逐风,对视了一下,也礼貌地给白老爷行了礼。
按照以往他白藏性格,白老爷骂他的朋友,他一定会反驳,分要吵个人尽皆知,分要破口大骂。
他一定会说,你凭什么骂我朋友们?你凭什么骂我?你有那个资格说我浪荡不羁吗?你是怎么对我母亲的?你有是怎么和人家有夫之妇搞上的?!那你还有脸了?!
白藏本想像以前那样的,但是他忍了下来。他记得,白初旭说过喜欢看他笑,哥哥还说,不喜欢看他和家里人有矛盾。
以往每次白藏在和父亲吵架的时候,哥哥总是劝阻他,安慰他的,他反而骂哥哥,骂他的母亲,各种难听的话他都说过……
现在想着,好生后悔……
但是,这一次,没有了哥哥劝阻,也没有了哥哥的安慰,白藏反而乖巧了一些。
“父亲……”白藏礼貌地喊着。
这白老爷也是一惊,怎么今天那个臭小子如此的反常。
白老爷的目光转移到了白藏怀里的骨灰罂,他抬起手指着那个东西。“什么东西?!这么不吉利?”
白藏冷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不吉利?”他朝白老爷逼近,“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懂事的儿子回家了,你说他不吉利?”
白老爷的眸子怔了怔,他微张着嘴巴,“啪嗒……”手中那个可以照亮的灯笼也掉了下来。
什么意思?白藏这句话什么意思?心心念念的那个懂事的儿子?!什么意思?回家了?人呢?死……
“怎么了?老爷?”
所谓的白老夫人从主厅里走了出来。白初旭的母亲来了,或许他的母亲还不知道他的那个乖儿子已经离开了。要是她知道了该会有多伤心呢?她宝贝得很的儿子,她的心头肉啊……
眼前的这个女人走近了他们,赶紧扶住了踉跄没站稳的白老爷,瞥了白藏,不怀好意地说了句,“怎么又把老爷气成这个样子啊!?”
一旁南怀谦刚想解释,白藏拉了一下他。
白老爷抬起望着白藏,“他真的……”
还没有等白老爷哽咽完,白藏便点点头。
没错,白初旭真的离开了,虽然白藏也不想相信,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接受,也只能接受,这是事实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女人一脸疑惑地望着白藏,“什么真的?”她的眸子定在了白藏怀里的骨灰罂上,“你拿这个不吉利的东西到我家干吗?”
是的……“我家”,她从来没有把白藏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虽然白藏是白家的人,白老爷也承认,但是,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把白藏怀里保护的那个不吉利的东西抢过来扔掉。
白藏见她的动作,很敏捷地地往后退了退,逐风也自然地挡在了白初旭的前面,保护着他。
是的,那就是白初旭,白藏怀里的,逐风挡在前面的。那不是骨灰,那就是白初旭。他们保护的不仅是罂坛,还是白初旭……
女人的眸子恶狠狠盯着挡在白藏身前的那个陌生的脸庞,指着逐风,“你谁啊!”阴阳怪气的声音让人听的不舒服,“哦~我知道了,又是白藏你带来的狐朋狗友……”
逐风似乎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他皱着眉头,眼睛里眸子火焰,原先放松状态的手紧紧握紧了拳头。
从她说“不吉利”的时候,逐风就已经压抑着自己的气愤了。
“怎么?不服气?”女人说着。
白藏的眸子盯在了逐风腿两侧的拳头上,见他要打人的阵势,白藏赶紧提醒一句,“她是白初旭母亲……”
逐风眸子里的那团火焰又被白藏的这句小心提醒压了下去。
眼前这个恶狠狠,恶声恶气的女人,居然是那个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白初旭的母亲。怎么相信?
女人似乎还不罢休,她抬起手,硬生生地指着面前这个高大的人的胸口。盛气凌人,“怎么?!你还要打我吗?”
南怀谦见状,走上前,赶紧帮忙解围,礼貌地喊了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