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之滨,清宁城头。
熙熙攘攘的外城中商贾纷纭,小到南蛮贩卖的翡翠粒,大到皇城拍卖会流出的古代名画,都依托这座城市发达的商业而流入流出,可谓是一派“豪奢满城,珠玉遍地”的繁华景象。
城头。一间名为飘然亭的酒楼内正座无虚席,三层的古朴雅楼足足容纳了千余名至此稍作停留的商贾豪侠,而其中更不乏一些王公贵族或是执绔子弟。为了某个红袖飘飘的歌姬,这些视金块如沙砾的富贵人家便舍得长年累月挥金打赏,而飘然亭内的女子更是天姿国色,同时又才华出众,往常放到寻常青楼中难得一见的容貌姿色,在这飘然亭内竟是比比皆是。因此短短数年间,飘然亭不但名头如日中天,聚敛的财富也是十分惊人。
此时正是午间最热闹之时,遮光的纱帘垂下后,慵散的日光从细碎的缝隙之中透进,依稀有缭绕的烟雾在酒阁内弥漫,熏醇的永熙麝香在佳人的衣袖间晕开撩人心弦的景色,莺歌燕舞的景象透过重重叠叠的红幔若隐若现。
一派的舞乐升平中,三楼靠窗的角落,一张简易的木桌旁,却坐着两个与周遭环境不太相合的年轻人。两人均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袍,风吹日晒与荆棘泥泞留下的痕迹让这两人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倚在桌边的是一口缠着破布的长刀。两人的两对眼睛均如鹰一般尤其澄明,两杯清茶入口时,时刻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并非是过分的警觉。时是成国熙帝三年,往昔昌盛的西陆大国成国颓势渐显,熙帝本是成国多年积弱之后诞生的一位难得的虎熊之主,不但武功卓绝,本性更是嗜杀贪婪,在西大陆诸国之间挑起了重重纠纷,也使得成国仅次于皇城的全国第二大城——清宁城成为各国间谍与刺客常常光顾的地方。
而此时的飘然亭虽是一派祥和,但倘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进入酒楼内的一干人等之中,无论是风雅才子还是粗豪莽汉,竟然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刀剑,更有多者竟然提着七八口刀匣径直闯入。
酒楼款待的清一色是婀娜的红衫少女,如玉般光洁的脸衬着绛唇一点,盈盈身姿间说不出的柔弱,但面对着这些不速之客和刀影剑锋竟也淡然自若,只是一舞红袖款款上前招待。
渐渐地走入酒楼的客人开始减少,酒楼内原本佳人在怀或是美酒一樽的客人们也渐渐地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虽有一些人仍然谈笑自若,但更多的客人却已是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眼神不由自主地频频望向飘然亭最高处一扇紧闭的木门。
“要开始了。逍遥大哥怎么还没到?”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压低声音道。
“不必关心。我们的任务分配跟他不同,记住我们要做的事就行。我们修为尚浅,在这帮人之中毫不起眼,只要小心谨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另一人答道。
“话说,把这样一柄刀交给我们两个真的合适么?以我们的修为,现在这里随便一个人想杀人越货都跟喝水一样简单。”那个年轻人握着垂在桌底的满是汗水的手道。
“这有什么办法?倘若是李逍遥师兄亲自带刀前来,实在太过于引人耳目。况且飘然亭这票勾当干了这么久,亭内却从未有人真正大打出手,你当是这帮人素质高么?”另一个年轻人说道,“此间主人雨阁主之手段可谓是神鬼莫测,有谁会想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正的冲突只会发生在清宁城外。”
那年轻人正欲再说话,却突然看见同伴的眼神猛的一凝,不禁下意识地仰头望向飘然亭最高处。只见那扇紧闭的木门正徐徐打开,随着木门的打开,整座飘然亭的谈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一般,所有的人声戛然而止,偌大的一个酒楼此时却只能听见那一扇木门的吱呀声响。
一声低低的箜篌声宛若池底的水泡一般幽幽地浮出,跟着的是婉转低回而却连绵不绝的曲声,箜篌声调本清脆悦耳,可在此时突然寂静的酒楼之上,这首自“商”调起声的箜篌曲却显得无比的呜咽而悄怆幽邃,宛如白衫素面的少女啼出的晕染着的鲜红的血,说不出的凄清。酒楼中不乏精通音律的公子佳人,但此时竟无一人识得这首箜篌曲,唯有天生乐感天赋较高者心中暗自打了个寒噤,只觉内心深处也泛起水泡般的,幽幽的怆然。
酒楼一楼的一个莽汉应是不通音律,在四下里寂静一片的酒楼中率先出口大喊:“雨阁主,往常总是木门一开便出门见客,今天您老怎么待在屋里弹起曲子来了?”
“是啊,俺老赵为了这一年一度的‘飘然亭会’可是搜罗了不少宝刀好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您老可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出来主持主持吧!”另一人似是一个帮伙的头脑一般,刚一开口便有许多周围的中年汉子连声附和,霎时飘然亭内又吵闹声不绝。
可正当众人翘首以盼时,却见楼下一位适才正在款待客人的红衫女子纤腰一扭,不知如何便已轻轻松松地踏在木门之旁,只见她笑脸盈盈地对着酒楼上下的客人们行礼道:“众位客人请稍安勿躁,不妨听小女子一句话。”
那角落里的年轻人眼神微微一凝,似是发现情况有变,正欲询问,却被另一人以严厉的眼神制止。
只听得那红衫女子的声音在酒楼中回荡:“今日承蒙众位江湖朋友赏光,来参加我们飘然亭这一年一度的‘飘然亭会’。阁主他老人家主持这飘然亭会至今已经六年,但今年阁主因为其他原因外出,不能赶来主持今年的‘飘然亭会’,但又想到此会乃是我飘然亭的一件大事,不好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于是特地嘱托我们姐妹几人,一起主持今年的飘然亭会。希望大家看在阁主的面子上,在飘然亭内暂且听从我们的安排,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罢那酒楼之内的一众红衫女子全都盈盈下拜。
原来,这一干异人聚集至此,竟都是为了这每年十二月十日举办的“飘然亭会”。
其时“飘然亭”不仅是天下有名的一间酒楼,常年有最富有的王公贵胄来此喝酒品茗,而且飘然亭中最神出鬼没的是西陆上声名远扬的“雨阁主”,是一名不知形貌年龄的女子,只在每年此时,以一片轻纱遮面,主持西陆最有名的刀剑拍卖会“飘然亭会”,而平时便如游龙般在天地间神出鬼没。
据江湖上较年长的人们回忆,昔年“雨阁主”这个名头在西大陆群豪之中尚且声名不显,飘然亭也只是一个清宁城旁喝酒赏月的好去处。寻常人士虽然都几乎未曾见过雨阁主出手,但于七年以前,曾有来自剑骨王朝的江湖悍匪“断刀”一伙十二人,劫掠清宁城数十家王公贵族,连杀无数武师护卫而无人能挡。正当江湖人士无计可施时,一日此十二人却筋骨尽断,如同垃圾一般被人从飘然亭内丢出,自此飘然亭“雨阁主”声名远扬。
飘然亭和雨阁主名动江湖之后却并不热衷于掺和江湖间的纷争,只在六年之前公示天下豪杰将要举办“飘然亭会”,以供江湖人士拍卖刀剑,除此之外江湖纷扰依旧,飘然亭这一方势力却宛如一个小透明一般。
“你知道么?那雨阁主是西陆排得上号的高手,当初‘断刀’之强,学院内派出最精锐的师兄师姐数十人进行截杀尚不能成功,反而自己损失多位天骄,而最终竟然被雨阁主一网打尽,其实力可谓深不可测。”那较老成的年轻人低声说道,“而今天雨阁主竟然有事耽搁,事情恐怕不简单。不过雨阁主手下应当实力也远超寻常人等,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敢于造次。”
“那任务···”
“照原计划进行。没有李逍遥师兄的指示,我们是不能自作主张的。”年轻人说道,“先注意周围情况。”
此时飘然亭内人们的脸色却也是阴晴不定,但在一阵短暂的嘈杂过后人们又恢复了安静。一位长身俊朗的公子首先站起来抱拳出声:“大家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因为看重飘然亭会举办多年的信誉。虽然这次雨阁主有事缺席,但只要姑娘主持得公道,我们多半都会站在飘然亭这一边。倘有妄动之徒,我战堂所属必将予以严惩。姑娘请不必多礼。”酒楼中立时传出不少附和声,一些心怀不轨,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人见到站起的男子,掂量几分之后也只得收起了小算盘。
那红衫女子也是盈盈一笑,说道:“有‘战堂’的师兄出来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想必如此也不会再有人搅乱秩序了吧?那么‘飘然亭会’便开始了。”
须知天下除去凡夫俗子之外,有一部分人身怀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血”,随修炼功力逐渐加深,飞檐走壁,碎石断金,更有功力高深者,坊间相传更是夸张,不乏开山断河,摧城夷地的传说。神血族裔自成一系,其中又有高下之分。而“战堂”其时乃是天下最负盛名的派系之一,本就属于最纯粹的“战神血”一系,其神通更是霸道无匹。
然而正当众宾尽皆就座,飘然亭会就要开始之时,却见不久前已经关上的酒楼大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袭白袍迅捷无比地闪进门中,众人定睛看时,却见那名白袍男子已经坐在二楼一间雅间的座位上,他环顾一圈,似是不满地一皱眉,大声喝道:“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