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疼......慕清欢只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但是又有火灼身体般的痛感一直向她袭来。她想,自己不是都魂飞魄散了,为什么她还有知觉,难不成之前的都是梦?
她想睁开眼,奈何似乎有什么一直压着她,困着她,让她无法挣开那个无形牢笼。恍惚间,她听见有一人问她:“慕清欢,若再给你次机会,你会选择谁?”
“我想选家人。”
坚定的语气不容得半分质疑,那个人忽然笑了。慕清欢的确命不该绝,他倒要看看是否真如她这般说的。
“那拭目以待。”
那人的声音渐渐在慕清欢耳际散去,她的思想又处于一片空白之状。
但好像,她的鼻尖能隐隐嗅到兰草的香气,不远处渐渐清响的翠鸟啁啾的声音,以及指尖不时地在她脸上掠过搞得她心痒痒的,都成为她想挣扎起身的理由。然奈何,任她千般百般试图睁开眼睛,她还是无法做到。她忽而想到什么般,最终惨淡一笑。是了,她的眼睛瞎了,如何睁开?
她小心翼翼地想扬手触碰自己的眼睛,却在中途被一人截下。她微微皱眉,尔后便听见那人用颇为清冷的声音道:“墨染,慕清欢醒了。”
墨染?她心里正惊愕,便觉一人扑向自己,似乎已经热泪盈眶了。但她听的出来,那声音就是墨染,好像还带些孩子的稚气。
她想,这是她的错觉吗?明明墨染已经死在她的面前了。还是说,她回到了阴曹地府与墨染相见了?可也不对,这熏香和鸟鸣是地府里该出现的东西吗?
她正要继续纠结下去,便听到墨染的下一句话:“小姐,已经半年了,你终于醒了,你再这样下去奴婢都不知如何了......”
“去将温先生叫来。”
还未及墨染说罢,慕清欢便听到那人用话打断了墨染的“泣诉衷肠”。她听见墨染极欢喜地答了声,而后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听见墨染走了,她方才回味少年说的那句话。温先生?她记得她好像在十二岁那年和温先生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因自己得了一种遍布天京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病,是以父亲便将自己送往了他旧日至交温先生处。她又思量先前在梦中听到的话,所以,她是又回到自己十二岁发病那年吗?
可奇怪,那一年她也没有伤着眼睛,温先生也没徒弟,她也就带了红笺、墨染啊,那这屋子里的少年又是从何而来?
还是说,因为她重生了,所以史实也因她错乱了?眼瞎了,应该是从前世给自己带回来的惩罚,让自己对亲人之故,失眼之痛感受更深罢。但她不怨,她该感谢上天让她重回十二岁这年。她发誓,她一定要誓死守卫住她的家人,不再让他们因自己的愚昧而付出全部。
“你是谁?”慕清欢问道。
按理说,就算重生事情错乱,也不该有男子出现在她的闺阁吧,而且那人还不是自己的父亲。那少年是谁,她实在想不出。
“慕清欢,你怕是忘了你还有个弟弟。”
那少年的声音更加清冷了,但听到最后,慕清欢竟听出了别扭之感。但从这一点她就判断得出,这少年绝对是她弟弟——慕清泫,这个被她父亲在她九岁那年带回来的孤儿,只比她小了十六日。
所以,他是从不情愿叫她姐姐的,为此之前他们经常争执。
但她记得他们也就他刚来的那两年熟悉,后来便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之间相互疏远了。那他突然出现在这,又是甚缘由?
“怎么不去找慕清绵,倒跑来看我这病秧子?”慕清欢说着玩笑话,似在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又似在回忆旧岁过往。
慕清绵喜欢缠着他,从他初进家门时,她便瞧出来了。而后他们之间的疏远,也有慕清绵的一部分原因。
“可是我把你带到药庐的,你要忘恩负义?”
听着话中意味,慕清欢倒是笑了。
这次,无关别人。既然上苍如此安排,她便要珍惜。这个弟弟,她不会再扔给慕清绵了。
想至此,她突然想伸手摸摸他此时的脸庞了。她从未注意过这个弟弟是如何长大成人的,就连他最后同慕家衰亡,她都是最后知道的。
她伸出手去一点点探寻,待碰到那个略显冰凉的脸颊,她忽而想哭了,似乎这几年所受委屈就在这一瞬想全部喷出。若按以前,她碰他的脸颊他绝对会躲闪。但这次,他没有。他只是略微地侧了下身子,而后将她的全部掌心都放在了他的脸上。
慕清欢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若不然,此刻她真想看一看,这个一直别别扭扭的弟弟,现在到底是怎样看自己的。
“温先生来了。”
当墨染的声音传入内阁,慕清泫立刻便将慕清欢的手给松了,起身站向一旁,眼神似乎颇不在意,但这,还是被温先生给看到了。
他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上前为慕清欢看诊。
“怎地就把纱布给弄湿了,眼睛没好还哭甚,反而会加重伤情。”
说这话时,他偷偷瞥了慕清泫一眼,但并没有像他所期望那般,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他才又悄悄收回目光,为她换纱布。
一阵望闻问切罢,温先生告诉慕清欢再以现在状态过上个把月就好了,并让墨染留下照顾。至此,独独把慕清泫叫了出去。
“温先生,叫清泫作甚?”慕清泫神色淡淡,仿佛里外的人,皆与自己是无关紧要般。
“慕小子,你是不是对你姐姐有别的意思?鬼鬼祟祟的,有本事摆在明面上啊,老躲你哥作甚?”
温染拍了拍慕清泫的肩膀,带着他直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然而还未待他拉着慕清泫完全坐下,他就径直起身走开。他留给温染的只有一句话:“自以为是。”
温染无奈笑笑,最后拍拍衣裳,走向药室。
其实半年前温染给慕清欢治病是有条件的。
他说,虽然他师父和慕相交情甚好,但不是他。师父外游这药庐便是由他做主。他说,要他治病的条件是慕清泫须认他为大哥。他说,他年近弱冠仍无小弟,想享受一下当大哥的感觉。并且一直强调,有他这个大哥罩着他是不会吃亏的。
所有人都以为,以慕清泫的性子,他是不会答应的,他们也不会去强求他。
令所有人为之惊讶的是,他答应了。
他向温染做了跪兄礼,用他清冷的声音道,他愿拜他为长兄。
他起身的那一刻,慕清绵跑上前拉住了他。她乞求说,他不要这样好不好。慕清泫并未答话便听温染说药庐只留丫环和慕清泫,其他闲杂人等都不准踏入。
那一刻,慕清绵是拉着慕清泫的衣袖不放的。她乞求说,泫哥哥不要丢下清绵好不好,清绵想和泫哥哥在一起。
慕清泫并未搭理她,只径直入药庐并将门带上。从那一刻,温染便明白,慕清欢于他,不同。
他还记得,他在门里听见慕相临走对他说的一句话:“温捷当真收了个好徒弟。”他听不出这话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但他隐隐觉得,这或许与慕清泫是慕相养子这事有关。说实话,他师父与慕相之间的纠葛,他并不知。
静坐良久,见红笺采药回来,温染便亲自去煎药去了。
慕清欢的思索,是在红笺甫一进来时打断的。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话,她哭了......原来她还有哭的权利,也还好,她还有哭的权利。
“红笺?”她听着这万分熟悉的脚步声,似乎确定来人,一个伴她十七载的故人。她不知前世她死后,红笺是什么下场,想来,也是不好吧。
“小姐,红笺都知道。小姐的眼一定会好的。”红笺以为,此刻慕清欢仅仅是不安,她的声音充满安慰。但这的确是她的不安,来自于经历九年沧桑的她的不安。
“红笺,我的眼睛......是如何这样的?”
她想用手触碰纱布,却又被红笺给拦了下来。她道:“那日小姐同顾小姐一同入宫伴读,不料想竟出了事,小姐眼睛就是那时受伤的。小姐便被相爷匆匆忙忙入宫接回了家,不料夜里又发起烧来,哪个京畿的大夫也治不好,丞相才把小姐送到温先生处。”
她听着红笺娓娓道来,藏于被子下的那只纤长手指忽而紧紧攥住被褥。顾秋辞,又是顾秋辞,原来从现在开始,她就已经盯上自己了......她忽而笑了,并且讽刺出声,却未发觉自己忽略了极重要的四个字。但这着实把墨染和红笺都给吓着了,连忙问她现况。
她笑着道无碍,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便不再言语。
她们见了,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她听着脚步声渐传渐远,神经一下子松弛,仿佛一下子坠入一个温柔的环境里,渐渐地,竟真起了困意,沉沉地睡去。
恍惚中,她又梦见了过去。她坐在石桌前遥望着夕阳。那时残阳甚美,大地落满枯黄,而她正等着她肚子里的生命降世......
恍惚间,她竟感觉朦胧之中有人用手触碰自己的脸颊。而后,有种凉凉的,滑滑的感觉在自己脸颊上一触即逝……
她想,那应当也是梦。梦里的苦涩走到了尽头,便为自己画上一个甜美的句号,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苦涩的过完她短暂的一生,还是带着无尽邻家女孩的春梦,安然过完这一生的……那既然她涅槃归来,那她便不会再轻易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