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之后,张恪身着公袍,外罩素白孝衣,由一队太子翊卫的军卒护送着出了陵阳郡公府,骑着快马直奔皇宫紫宸宫。
东宫和紫宸宫紧挨着,距离极近,不一刻到了紫宸宫宣德门前,距离宫门还有百步,就有一队军卒手持丈二长枪拦住去路。
这些军卒全都身着绢甲,外披一块素白孝布,头盔上插着三根雉羽,一望便知是右羽林卫的。一名将领站在军卒队伍后,大声问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张恪一行人停下,他身旁的队正答道:“太子翊卫护送陵阳公入宫守灵。”
对面将领道:“请殿下稍候,待末将上禀。”
等了约莫两刻,对面的右羽林卫军卒中间让出一条缝隙,一名将领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新君有旨,殿下入宫,太子翊卫军折返,速离宫前。”
护送的太子翊卫军折头回去,张恪一人驱马上前,来到近前,才看出那些军卒、包括那名将领,都是白肤褐须发的鄢然人。他心知这是右羽林卫的鄢然营。
大宣二十一卫中,有不少异族兵将,不过成建制的异族军却只有两营,左羽林卫的新平营和右羽林卫的鄢然营。
约千年前,大宣打败新平,新平称臣、纳贡、质子,两国同种同族,又物产相需、贸易繁盛,很快就变得亲密无间,有如一家。
五百多年前,孝宗皇帝为表信任,让新平王挑选了一万新平健儿编入皇帝亲军左羽林卫左军前营,整营从将到兵全是新平人,扈从皇帝左右。此后就成了惯例,左羽林卫左军前营的人总是新平人,于是又被俗称为新平营。
二百年前,鄢然臣服,武宗就仿照新平例,也让鄢然挑选了一万健儿编入右羽林卫右军后营,从此以后右羽林卫右军后营又被称为鄢然营。
张恪下马,跟着那名鄢然将领来到宣德门下,有一名宦官早已侯着,又引着张恪从侧门入宫。在宫中又穿过诸多殿阁,走了约莫两刻,才来到停灵的永延殿。
从殿前广场上远远看去,大殿灯火通明,廊下立着一圈太子翊卫军侍卫。
张恪拾级而上,就见父亲和一个顶盔掼甲的将军站在殿门外一侧,正低声说着什么。周围环绕着四五个贴身侍卫。
张恪登上台阶,正要上前去拜见,却被就近的一个侍卫伸手拦住了:“陵阳公止步!”
这侍卫原本和张恪也是极熟的,张恪不由一愣,正好新君转头看过来,张恪便就地拜倒:“孩儿拜见父亲。”
新君盯着张恪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开了口:“你为何会此时回来?”
张恪道:“我本去汉州办事,事了随常仙师正要返回太和,行至玉州,常仙师收到皇祖驾崩的消息,于是便先送我回京了。”
“常仙师也来了?”新君又问道。
“常仙师将我送到京城,便回太和去了,言回去等候旨意。算来此时应该已到太和。”张恪答道。
新君这才走了过来,拍拍张恪肩膀:“起来吧。”
张恪站起身来,新君又道:“朱平曾来信,说你如今武技过人?”
张恪道:“我如今武技大约有六开武校的功力。”
新君微微点头,道:“你回来的正好,进去守灵。”说着又抓住张恪一只手,压低声音说道:“看好你五叔,若有异动……”说到这停住,手上使劲捏了一下。
张恪一愣——五叔怎么也来了?
他虽然从来没参与过政事,但自幼耳濡目染,朝中、宫中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却是懂的。像今晚这样的关头,除了太子,其他那些皇子都应该称病之类的,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府邸,不要出门,更不能进宫了。等到过几日新君继位,该安排的安排好了,他们再进宫哭丧守灵。
永延殿中灯火通明,张恪站在大门口一眼望去,大殿深处摆放着巨大的黑色棺椁,棺椁前跪着四五十人,全都穿着白孝衣,或大或小的哭声在各处响起。
殿中跪的人分为三拨,跪在右侧的十来人,都是先帝的妃嫔。中间一片跪的是东宫的一家子,太子妃、几位侧妃、夫人,还有张恪十来个年岁稍长的兄弟妹妹,一共三十多人。
而整个大殿左侧宽敞的一溜,却只跪了一个男人,正趴在地上号啕大哭,整个殿中就数他的哭声最大。看那魁梧的背影,张恪就知道是自己的五叔云平郡王。
五叔和宗正寺里关着的九叔潞安郡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身形样貌都有几分相似,而且两人都好武,自幼习武锤炼,身形是同辈弟兄中最魁梧的两个,很好辨别。
四年前张恪在宗正寺时,九叔有七开武尉的功力,听说兄弟俩差不多。这比起军中那些靠武技吃饭的将校虽不算什么,但在历代皇族子弟中,却也是出类拔萃了。
张恪走进殿中,径直走到正中一群人的最前头,一排跪着三个人,正中是他母亲太子妃夏侯氏,右侧是刚十三岁的九妹,左侧是他大哥张忱。
张恪家中眼下共有兄弟姐妹十八人,嫡出自太子妃的就是张忱、张恪和九妹三个。
本来正在抽泣的张忱看到张恪,微微一愣,哽咽说道:“四弟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到。”张恪说着,就在张忱旁侧跪下,先对棺椁拜了三拜,又转过来从侧面对母亲一拜:“孩儿见过母亲。”
夏侯氏面色肃穆,但红肿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抹笑意,微微点点头,轻声道:“长高了不少,快快跪好。”
张恪转身面对棺椁,跟张忱并肩跪着,转眼去看左侧的云平王,他依然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再看大哥也在不住抽泣,张恪觉得自己也应该哭一哭,可又哭不出来,只是看着面前漆黑的棺椁发呆,心里忽然想起了阿喀丽。
当初曾答应过她,回京的时候带她一起来见皇帝,她要求皇帝起兵征服雀国,不想还没来得及带她来,皇帝就先驾崩了。不过打仗的事,说动新君或许比说动先帝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