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并不像韩方想的那样发展。
毕业后，两人分别了，就像所有的毕业生一样各奔东西。
谢安在他的母亲朱明玉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家公司，名叫“魔法纪元”，准备先完善产品后再进行商业推广。
而韩方在导师的介绍下，去了一家知名的研究院。研究院很忙，他沉默的性格使得他在研究院并没有受到多少关注。
虽然他在实验室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也并没因此受到过分的排挤，因为大家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做这些事。
这个时代，三代核聚变技术使得能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智能机械帮助智慧生命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脱离出来，人类、机械生命、基因改造人等智慧生命遵守共同的准则，处于和平状态。
这个时代，所有具有智慧的生命，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探索无尽的宇宙，这需要更强大的科技技术和更强大的工程实力。
这需要集中地球上所有智慧生命共同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智慧生命命运共同体。
唯有努力摆脱地球的束缚，从行星文明发展到恒星文明，迈向宇宙，方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地球面临毁灭性危险的时候，能够拯救地球，或者即使地球毁灭了，文明仍能存在，地球上的智慧生命们仍能存在。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每分每秒，宇宙中都有无数的此类毁灭发生着，地球也迟早会面临着那一天。
只希望在那一天发生前，地球的科技已经跳出了行星的限制，这样方能幸存下来。
集中所有高尖力量，所有智慧生命一起，共同发展科技，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在这样的环境下，聚集了高尖人才的研究室其实很忙，韩方所处的实验室就是其中一个。
虽然时代的主流下隐藏着无数暗波，但韩方作为实验室重视的人才之一，其实拥有着一个不错的适合他发挥才智的环境。
韩方本来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下如鱼得水的，有永远做不完的研究，还不会有无聊人士的打扰，他本该觉得这是个天堂的。
他的才能本该能够得到足够的发挥的，虽然免不了被别人拿去些研究成果，但是金子总会发光，总有一天韩方会在这里取得再也无法忽视的成就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韩方有了自己想做的课题。有了想法，有了目标，他就不再想着随波逐流，他想走自己的路。
然而研究院太忙了，永远有做不完的研究，韩抽不出时间来做自己的研究。他不屑也不会去敷衍了事浑水摸鱼，于是写了一封辞职信就走人了。
没有唯一的朋友谢安在身边，从进入研究室开始到离开，韩方从来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介绍他去的导师知道后也唯有长叹一声。
离开研究院后，韩方就开始闭门造车。但闭门造车也是要资金支持的，研究院的薪资积蓄就像溪水汇入海中一样，在海水中冒出几朵浪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有想法，同样是天才，资金充足的谢安很容易就把它实现了，韩方却做不到。
最适合“魔法”的纳米粒子原料，是同重量黄金价格的一百倍，谢安敞开着用，从来没觉得什么制擎。
纳米通讯借用的量子通道，天文般的信息流量，谢安只觉得不够用，还考虑过出钱建几个专用通道，每条通道建造的价格也是天文般的。
智能纳米的系统不够完善？他可以一口气招100人的团队来帮他完成这件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钱，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有一个会赚钱还愿意不顾一切支持他的母亲。
而这些，韩方没有。
思维识别的那一套带系统的装备，实验室的工资拿50年就可以买到，但适合用来做脑波通信的高性能离聚交互转换机，恐怕他在实验室干一辈子也只能凑个零头。
更不要说生命信息的承载部分了，庞大的数据体量带来的是庞大的资金需求，这些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钱，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上班族。
如果换个人来，稍微能说会道一些，带上方案去找资金，毕竟“永生”这个课题足够劲爆，每年在相关的行业撒下的资金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方案看上去有点奇怪，也不是找不到资金来支持研究。
这些能说会道的人只是没拿到这个方案罢了，不然钱未必是问题呢。但韩方他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不仅不能说会道，反而还有社交障碍，准确点来说，他是一个本能意识缺失的重度孤僻症患者，源于基因T37c码异变的基因病症。
这是一种非自然的源于基因缺陷的先天性孤僻症，异变的根源在于很多年前的基因泛滥。
当年，初步接触到基因改造的科学家们一知半解，在迫不及待的资本的推动下肆意妄为，无数欣喜若狂的基因改造者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危害，其中不乏存在着种种侥幸心理的人。
基因改造让人更聪明、更强壮、更美丽……这些都是无数人愿意挥舞着钞票去寻求的。没有人愿意愚笨、弱小、丑陋，那会失去竞争力，被社会淘汰。
不成熟的基因改造技术因此泛滥，造成的危害逐渐显现，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人类彻底分析透了所有的基因粒子，再也无法在星球上找到更多的陌生基因。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逐渐明白，有些看起来优秀的基因，其实有着巨大的缺陷。
例如，基因改造后拥有强大的逻辑能力的人，往往带来记忆减弱的副作用，而过目不忘者又容易思维固化或者反应迟钝。
那些不仅仅拥有清晰的思维、旺盛的精力的，还能同时拥有海量的知识、善于学习和思考的性格的，那些看起来聪明得完美的人，又往往傲慢、孤独、麻木，直至最后对生命失去兴趣。
强壮者往往让沉迷于肌肉的威力，变得越来越不喜欢用肉体之外的能力，从而反而被时代所抛弃，因为现代社会更需要的是智慧。
而美丽让人变得偏激，他们在美、更美和最美中迷失，直至完全失去了美和丑的辨别能力……
诸多的优点，渐渐地呈现出了诸多的缺陷。
这个时候，人们才明白，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岁月里，基因其实一直都显现着此时此刻的最佳选择状态，保证着人类整体的生存和进化。
在疯狂的基因改造运动中，不少受害者都幸运地被更成熟的基因科技拯救，大部分的基因问题都逐渐被解决了。
但有一些罕见的基因病症却一直没能找到很好的解决方案，例如韩方的这种因T37c码异变引起的本能意识缺失的孤独症。
这是一种罕见的病症，在人体数以兆计的基因程式中带着一段特殊的人工基因片段，修改此段基因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引起基因奔溃。
目前尚未有方案在维持基因稳定的情况下对这段基因进行改变，于是这段前人曾经疯狂追求改变的基因再也没能还原回去，遗传下来变成了无法解决的棘手病症。
这段人工的基因片段与常人的基因片段存在着一些微小的不同，造成了转化出的大脑缺失了对自我认知意识辨析的能力，后来证明它是人性形成的重要一环。
愚昧的前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改进后的人工基因会让孩童变得聪明，变得乖巧。在那人工基因泛滥的年代里，一个普通的医生略加培训，两个小时就能改造一个儿童，带来的丰厚的金钱回报。
人们排着队，挥舞着钞票，可悲的无知让这个世界陷入了疯狂。
直到很多年后，这些孩子长大了，他们聪明过人，在研究领域拥有过人的才华，似乎都有着卓越的成就。
直到那个时候，他们的父母才知道，其实在那天之后，他们的孩子就永远只有黑暗的深渊。在他们欣喜于孩子的乖巧聪明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失去了情感的本能，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
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不想这样的，他们悔不当初，一切都是因为愚昧和无知。
那场疯狂的基因改造风潮造成的可怕的后果一直持续至今，韩方就是受害者之一。
这个基因病症在韩方第一眼睁开眼睛看世界，在他听到第一个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让他变得不同，他缺少一种本能，他意识不到自我。
他会思考，并不是弱智，但就是无法明白自己和其他事物的区别，也就感觉不到“人”这个群体，也就学不会交流。
这种病症并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相反还造就了很多沉迷于物质世界奥秘的天才。但在天才之外，这种扎根于他们基因中的病症，始终折磨着他们的一生，即使有的患者本人甚至一生都没有感觉过异常。
小时候的韩方不哭不闹，总是安安静静的，用漆黑的眼睛默默地观察着整个世界。他的父母给他做了各种检查，但却查不出毛病。
他们一边担心着，一边看着韩方健健康康的长大，除了不会说话外，似乎就和其他人一样，甚至还比其他人更聪明一点。
工作忙碌，家里又不富裕，也没啥大毛病，那就这样了。
就这样，韩方就带着这个病症，一直到如今。
在他眼中的世界，寂静，冰冷，无穷无尽，却没有“人”的存在，包括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他无法与人讲明白他的世界，也无法明白别人的世界，直到遇到谢安。
谢安是同类，所以他们才能互相理解和沟通。
在遇到谢安之前，韩方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个病症，那是当然的了，因为他对“我”这个概念都很模糊。
因为从来没有明白过什么叫孤独，所以也就体会不到孤独的存在。
虽然偶尔会看到外界投来的一种奇怪的眼神，但并不知道那叫“怜悯”。
他对物质世界的学习和理解远超常人，但他的思维模式始终与常人不同，有些东西他不愿去理解，或者说是无法去理解。
就像现在的情况，资金陷入了困境，他并没有意识到是缺钱了，是可以筹备资金去买的，而是报着一种“有就拿，没有就造”的思维方式。
“意识识别的装备吗？铁丝吗？塑料壳吗？高分子材料吗？灵敏金属材料吗……算下来也就三百四十一元。”
“意识识别的系统？市面上的太低端了，反正就算那个也是要重新建模的，干脆从头写个吧。”
“离聚交互转换机？看了下资料发现其实也不难，只是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给一点时间，完全能做出比市面上更好的，毕竟永生课题对转换机的要求也更高，刚好可以重新开发一个更符合要求的。”
“信息承载？承载量一直在那里，虽然需要账号密码，但账号密码也可以有啊。以前是用不上不去破解，现在要用了，破解也不是很麻烦啊。”
……
韩方以他无与伦比的科研能力、旺盛的求知欲望和不知疲惫的科研热情，在做一件无人能及的事。
但这件事的很多工作，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他本来可以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而现在，“永生”这个课题的进展就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和“魔法”的进展相比，简直就成了龟速。
眨眼间两年就过去了，当谢安发出“魔法纪元”的新产品的邀请函时，韩方还在忙着写意识识别的接口，整个“永生”课题的进度仅仅到百分之一点一。
其中百分之一，是他做的整体方案，在整个样品阶段，严格来说，他仅完成了百分之零点一。
对比“魔法”，“永生”似乎难产了。
难得的，韩方感觉到了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这是他此生未曾有过的情感。
照这样的进度，恐怕等到他年老体虚、一只脚步入黄泉的时候，整个项目才可能完成。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他步入黄泉的时候，整个项目还差一点。只要差一点，不管差多少，这都是一个噩梦。
“这样不行。”
韩方第一次觉得时间在捉弄他，他用更多的精力去更专心地研究，然而他感觉，整个项目的进度仍然是那样缓慢，缓慢到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虽然研究的热情还在，但是偶尔在忙碌的研究中，他也会闪过一丝念头：“在死亡前，永生还能实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