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少年游
白焰从槐树旁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河边取了些水,浇灭了还在冒出些许杂烟的火堆。翼族少女早已不知在何时离去了,她这样独来独往的刺客,本来就是防备心极强,能够让她放下戒心,让别人包扎伤口,吃别人的东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霍健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少爷,晚上不应该生火的,容易把敌人招引来。”
白焰把火堆踢了踢,笑道:“那些草包,要是能在八铁卫的追杀下,还有能力来杀我,那我也只能伸长脖子等他们来杀了。”
“引颈就戮。”霍健提醒道。
“我还不知道‘伸长脖子等人杀’叫引颈就戮!要你提醒我!安?!”白焰一边说一边踢霍健,后者“哎哟哎哟”地躲了开去。
“走吧,回家,那些佐料还得再调配一些。”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南郡城里竟是出奇的安静,再也没有过刺杀一类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外来的陌生人接近打探。天启来的使臣异常客气,送来一大堆的天启特产,赞颂了一番卫王殿下的丰功伟绩,便启程离去了。这其中的意思,白焰大概能明白,却也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自有老一辈的老狐狸们去博弈,他无需操心太多。
他也无暇操心太多,因为他即将要启程去西楚泸安城,参加上阴书院的入院试。
“这个要带上,还有这个,那个也要带,你们快点!”
白焰指挥着一众家仆收拾行李,西南白氏一直奉行“狼式教育”,白无夜接手卫国后也继续奉行这个教育方式。白焰此次出门远赴西楚,说破了天才求来了一辆马车盛放行李,白八和霍健会陪同白焰一同前往西楚,但等白焰通过入院试之后就会返回。
今天是大封文宣帝五年九月初一,白焰从南郡出发前往西楚的日子。王铎早早地就等在外面了,一主二仆三匹马,每人背了一个包裹,再佩一柄剑,简单却潇洒。
白焰收拾停当,进了书房向白无夜拜别。
“收拾那么多东西,若是通不过入院试,再灰溜溜地跑回来,你能丢得起人,孤可丢不起那个人。”
白焰早就习惯了自己老爹的冷嘲热讽,拱拱手,“嘿嘿,谢父王关心,君子六艺孩儿早已精通,入院试而已,小意思。”
“哼!”白无夜冷哼一声,“说大话还行,可别没有真本事。去吧,别给我西南白氏丢人!”
白焰拱手再拜,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卫王的声音,“小心天启的人。”
白焰笑了笑,走出了书房。
王后柳氏早先十几天就就开始张罗准备儿子的行程,从了解西楚的气候风俗,到在那的穿衣吃饭,准备的样样俱全。这时候看见儿子从丈夫的书房出来,连忙来到儿子身边,把一些大事小情家长里短在详详细细地叮嘱一遍,想来不管是贵为一国王后,还是一山间农妇,只要作为一个母亲,那都是一样的。
“西楚那边的气候虽不如我们卫国湿热,但也是温润怡人,你这穿衣方面母后倒不担心。只是西楚那边的吃食以面食为主,也不甚辛辣,没啥味道,焰儿你若吃不惯书院食堂,大可去外面的酒楼馆子,一应银钱母后早给你准备好了,都收拾到马车上了。还有啊,西楚的人都好舞文弄墨,你与人结交时候也收收性子……”
白焰一边往外走,柳氏便陪同在旁边说了一路,白焰觉得有些烦却又有些温馨,“哎呀母后,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王后神秘兮兮地凑到白焰面前,“母后打听过了,那上阴书院是准许女子入学的,其中肯定不乏勋贵之女,你到时候……”
白焰听见柳氏有重要的事和他说,便驻足聆听,却是越听越无聊,最后干脆不再理会王后,走向了车马。
王后柳氏在后面气得跺脚,指着白焰大骂:“你个臭小子,下次回家带个回来给母后和你父王看看!”
“知道了。”
白焰走到王府的大门前,抬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偌大的天空蔚蓝无云,“我倒要看看,除了闻名的那几位,这大封天下的年轻一辈里,究竟还有多少豪杰!”
王铎顺着白焰的目光看去,朝阳正冉冉升起。
……
关外,草原。
“莫利格爷爷,我家这些牛羊就都给您了。”
老莫利格觉得这孩子着实命苦,叹了口气,“阿尔达小子,你放心去吧,这些牛羊老莫利格给你看着。等你从中州学来了大本事,就回来吧。”
壮硕的蛮族少年跪了下来,向着老人拜了一下,老人已经年迈,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胡邪拜完了老莫利格,又向着草原深处叩了头,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铁骨铮铮的草原男儿,面对敌人,双腿只能被打断,却绝不能屈膝。跪拜在中州是最重的礼节,能够让男儿跪拜的也只有天地君亲师,胡邪跪的都是自己的至亲。
蛮族少年提了长枪,翻身上马,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老人在原地看着,一人一骑跑到了天边的地平线上,少年突然停下,向着这边看了看,随后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
中州,北冥,蓟州城。
“师父,你在吗?”
蓟州城里坐落着北冥王宫,高大的宫墙之内传来少女的声音。
墙外一中年青衣男子骑在马上,以手扶额,一脸无奈状。
中州有诗云:“横行关北夜带刀,千军万马避白袍。三箭出云河山倒,泣血虎胆御阵牢。”这首诗咏的是并列于当世的四大名将,而这位青衣男子正是其中号称“三箭出云河山倒”的“出云神箭”李寒衣。
李寒衣一抬手,袖筒里射出一道小巧的铁爪,“当啷”一声抓住了宫墙上沿。李寒衣借力一纵身,从马上直接飞跃到了数丈高的宫墙之上,随后跃进了宫墙内。
宫墙内的少女一看见李寒衣,便“师父师父”的叫了起来,李寒衣赶紧堵住少女的嘴,将她挟在腋下,故技重施,转瞬之间已经把少女带出了宫墙。
少女站定,惊奇地围着李寒衣转了两圈,“师父,好俊的身手哇!”
李寒衣仰着头,不愿意自己得意的神色落入少女的眼中,“好了,为师已经助你脱困,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少女拉住马匹的缰绳,不让李寒衣走,“不行,师父你还要给我准备行礼和车马,我要去西楚参加上阴书院的入院试!”
李寒衣一头黑线,他已经被自己这个女学生烦的不行了,“为师凭什……”
“师父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父王,你可以随意出入宫墙,然后他就会忌惮你,开始打压你。还有,你和城东刘寡妇的事我要告诉我二哥,你知道他是个大嘴巴……唔…唔…”
女孩还没说完,李寒衣已经赶紧捂了她的嘴巴,转头朝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偷听到,才压低声音道:“为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这个臭丫头,最好走了就不要回来烦我!”
少女展颜一笑,奸计得逞。
中州,南越,稽都。
才华出众的翩翩公子,白衣折扇,玉珏横笛,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妹告别之后,便踏上了北上之路。
中州,骁国,雷都。
少年将军翻身上马,辞别了家人,也放弃了自己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梦想,看了看天空,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向往。
中州,烽北城。
性格有些软弱的李四公子背上了行囊,他的母亲不愿意让他再像父兄们一样去陷阵冲锋,他就想去西楚求学,学些本事,既不让母亲担心,也不让哥哥们看不起。
……
如果此时有人从神的角度看下去,会发现大陆上无数的少年才俊全都向着西楚而去,那些未来足以左右大陆局势、改变大陆格局的英雄人物,也大都汇集于此。此时此刻的英雄们还都是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心中都还有着对前途的憧憬和报国的志向。他们相信这世间是公平正义的,皇帝贤能,诸侯亲睦,文官治理天下,武将上阵杀敌,王朝蒸蒸日上,还想着能够为这个国家出一份力量,那是少年们心中最美好、最初始的英雄情怀。
可是多年以后,一夜之间,大厦倾覆,山河崩坏,少年们在乱世里挣扎求存,多年沉浮,一腔热血也终于冷了下来。他们有的被仇恨蒙了双眼,有的被权欲迷了心智,有的对人世失望选择离开,有的只想和爱的人平安度过一生,却发现已经成了一种奢望。那时候再回望当初的少年意气,只觉得可笑,却又觉得可惜,失了英雄初衷和少年心气,也便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英雄少年了。即便是权倾天下了,也不过是权力的傀儡罢了,到时候又反过来追忆当初的少年时节,却只剩一阵唏嘘。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