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封盛阳之后,狄元光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带着五个红衣红甲的龙牙军壮汉马不停蹄直奔付玄礼的府上。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狄元光看着眼前的一处简陋宅子,眼神微动。
六人下马。
他挥手示意。
为首的龙牙军一脸茫然的上前问道:“大人何事吩咐?”
狄元光嘴角抽搐:“你不去敲门难道要我去吗?”
龙牙军恍然大悟状:“大人所言极是。”
随即上前拉了拉大门的门环。
几息功夫过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仆打开了大门。
不等老仆问讯,狄元光上前问道:“你家小公子可在府中?”
老仆惊讶道:“小公子正在书房读书,大人所为何事?”
狄元光未做解释,迈开步子向府内走去。
老仆似是想要阻拦。
狄元光头也不回,向后挥手。
为首的龙牙军这次好像领会了狄元光的意思,伸手将老仆拦住。
“狄大人去见你家小公子,还能吃了他不成?你就和我们哥几个在门口守着便是。”
龙牙军恶狠狠道。
老仆似是有些害怕,不敢声语,只是默默拿起扫帚清扫门口落下的枫叶。
狄元光听着身后的对话点点头,这大汉倒也不是死心眼。
随即打开了书房。
只见有一幼童正伏在书桌看书。
听到声响,幼童抬起了头。
狄元光两眼发愣,这倒不是这幼童有什么身理缺陷,而是他长的实在是太平凡了,除了一双看起来有些灵动的眸子和光滑如玉的双手,简直就是平凡到丢到人群中人家见过他一面下一次都不会想起来那种。
早知道,这孩子的父亲可是具有龙章凤姿之象,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他的母亲,狄元光见过,那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狄元光有些错愕,心里直打鼓,“这孩子莫非生下来被掉包了?”
幼童抬起白嫩的双手在狄元光面前晃了晃,狄元光这才回过神来。
幼童发出银铃一般的声音,清脆而响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狄元光有些迟疑,“我难道要对这样一个孩子直言‘你爹死了’?”
狄元光定了定神,扯开了话题。
“你看的是什么书呀?”
幼童故作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这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圣诗经》!”
狄元光摸摸幼童的头,“也对,你这个年纪该看的就是这样的书,那你读的是哪首诗呀?”
幼童似是不喜欢和人这么接近,拨开了狄元光的手。
有些不高兴的说:“这是已故清河王作的诗,另外,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这么近。”
接着,幼童吟诵道:“问松林,松林几经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
狄元光怔怔道:“这就是那首清河王年轻之时为了告诫先皇‘专心朝政’所作的诗?”
幼童挺了挺胸,“正是,父亲最近经常在吟诵这首诗,所以我就偷偷的学会了。”
狄元光眼睛有泪光闪过,心里滴血“付玄礼之忠心天地可鉴,陛下何其不公也!”
随后挥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幼童似为所动,故作镇定道:“大人此来该不会就是看我一个稚子读书吧?”
狄元光故作轻松,半开玩笑的问:“如果我说,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你怎么想?”
幼童眼睛变的通红,“大人不妨直言,我爹死了,是或不是?”
狄元光有些被幼童的机敏吓到,咬咬牙道:“是。”
幼童眼角有滴滴泪珠洒落,“我早该猜到的。”
狄元光静静的看着他。
半盏茶时间过去,幼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眼睛依然通红。
幼童低声问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狄元光不敢直视他“你父亲在朝堂上为叛国之人曹克城做保,犯了欺君之罪,陛下有意轻饶,不曾想你父亲性情刚烈,施了秘术自焚而死。”
幼童直愣愣地盯着狄元光,声音嘶哑道:“大人所言属实?”
狄元光眼神一丝慌乱滑过,几息未发言语。
幼童笑了笑:“我父亲教我‘最恶毒的谎言,往往以最沉默的方式说出来’。好吧,大人,我信你。”
狄元光正在回味幼童的话,听到后面,他呆住了,“他信了我……”
幼童跪倒:“大人,小子接旨。”
狄元光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陛下旨意?”
幼童头也不抬,“只是告诉我父亲死讯还用不着大人亲自来一趟吧!”
狄元光眉头微皱,道:“传陛下圣谕:流放付侍郎之子付红鱼去扶凉戍边,钦此。”
付红鱼声音发冷,跪伏在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子领旨谢恩。”
狄元光想要扶起付红鱼,付红鱼拨开了他的手。
“大人您这点功夫就忘了,我说过不喜欢别人和我这么近。”
付红鱼冷冷道。
狄元光手悬在空中,叹息道:“那你就收拾一番和我走吧!”
付红鱼起身道:“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从此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家!就这么走吧,人终归是要死的,尘归尘,土归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像我父亲一样。”
说道“就像我父亲一样”时,付红鱼面目有些狰狞。
狄元光发出一声叹息,“好吧,反正路上会有人照顾你的。”
付红鱼一言不发。
狄元光走在前,付红鱼跟在他后面。
到了门外,付红鱼走到老仆身前,跪倒在地,发出颤音:“忠爷爷,以后,就请您好好守着‘付府’,母亲坟前,请您每年清明烧些纸钱,我以后……怕是不能回来了。”
老仆眼角老泪纵横,“小主人放心,我会照做的,侍郎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去扶凉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付红鱼起身道:“但愿如此。”
继而看向狄元光“大人我这就走了。”
狄元光赶忙对龙牙军喊到:“路上好生照料这孩子,这可是你们将军亲自吩咐的!”
五位壮汉一齐抱拳道:“喏。”
五大一小六个人向前走去。
付红鱼忽然回头问道:“大人以为我父亲死得其所吗?”
狄元光似乎呆住了,沉吟一霎,发出一声感叹:“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付红鱼嘴中反复嚷着这句话,自言自语道:“倘若他问心有愧呢?”
狄元光如遭雷劈。
付红鱼笑了笑“大人,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狄元光目光呆滞。
付红鱼不再看他,弯下腰对着五位龙牙军鞠躬道:“五位叔叔路上就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五位大汉手足无措,为首的道:“小公子请放心!”
随即五个人上了马,为首的大汉将付红鱼抱在怀中狂奔而去。
待六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狄元光回过神来,“他骗我,他允许别人离他那么近。”
狄元光拍了拍脑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陛下呀!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可是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上了马,狄元光直奔皇宫,风中吟诵声久久不绝“问松林,松林几经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