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回来了。”若草早在前廊等候。
“去把紫金钵拿来,摆在我窗前能照见月光的地方,盛满井水。”初霁边走边解下帷帽,光亮一下晃入眼内,双眸便一下清亮起来。
“你丢了件东西?”
初霁微微一笑,“今晚便会回来。”
“又在打哑谜?”
她摇摇头,“时候到了,自然会知晓。”
“可去过文家?”
“为何要去?”
若草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你要如何完成古老安人的托付呢?”
“还没到时候。”
“主人。”若草实在有些担心。
帔裙仙仙,初霁已远,看来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若草深深吸入一口无奈,再又轻轻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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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光式微,云层厚重,朦胧的银光与薄薄的凉意覆盖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初霁坐在卧房的窗前,作为女子的闺房,这里布置得极雅致,珠帘,锦屏,七色纱幔,用尽了时兴的物件。
但初霁却不喜爱这里,若非为了就寝,也许她根本不会踏入此间。
相较之下,她似乎更情愿将时光蹉跎于静室。
房里亮堂堂的,四盏几乎透明的羊角灯分别立于四个角落,由四只庞大、别致、形态不一的铜铸芦雁衔着。
灯光从对开的秀窗涌出,投下一大片光束,照亮了不远处的桂花树——一株枯死的桂花树,悲哀的垂立于后院一角,差一点便挨到了院墙,围绕它的是一片活得很好的矮绿栀,发得很快的叶片即便在夜里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已有不少花苞隐藏其中。桂花树在这样的簇拥中愈发显得孤寂与毫无生气。
嘴唇轻碰酒杯,一点清润的荷花香满颊而驰,是她钟爱的味道。
一丝不同寻常的星光在南面闪耀。
同一时间,紫金钵里的水面微微一晃。
然后,风才扑进来,稍稍带来一丝青草香与泥土的湿气,又带去几丝萦绕在她脸上的热意。
她打了个哈欠,不再多待,起身走回四面为绡幔所笼的千工床。
漫漫长夜,她盼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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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一只蝌蚪。它从哪来的?”
一大早,若草进入卧房来伺候初霁梳洗,走到窗前时,看见了紫金钵里的小东西。
它似乎没什么生气,懒洋洋的浮在水中,但时不时动动眼睛。
“是我的金蟾回来了。”初霁用一种慵懒的声音回答着。
“它活了?你怎么办到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以后记得每天给他换水,并喂它吃一点金屑。”
“金屑?你在说什么呀?哪有蝌蚪吃金子的呀?”若草不无奇怪的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错过话了?它可是我的三足蟾蜍呀。”
若草恍然大悟,“哦,对了,三足蟾蜍本来就是吃钱的,我倒忘记了。那它长大了会成为什么模样呢?会有几条腿呢?”
“三条吧,我猜。”
“若真是如此,岂不太丑了些。”
初霁不再说什么,只是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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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几天,一切相安无事。
畸零苑不同寻常人家,来访的大多都是有求之人。有时一天要迎好几拔客,有时接连十天半月都未必有人上门。
最近的生意真是清冷啊。
若草在督看坛童们洒扫四下时,偷偷想到。
想起了上一次上门的客人——古老安人,但不知主人会如何处置那个文二?
她一定预备好了什么高明的手法,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吧?
一连几天,初霁不是呆在静室里抚琴,就是守着那块古哉怪哉的棋盘下棋。
棋子棋格均无异常之处,奇妙的在于,那棋盘好像拥有自己的灵魂或思想一般,会自动落子吃子,能自如的与人对弈。
而且它还毫不尽让,多少次把初霁败得灰头土脸。
初霁至今没有砸碎它,若草觉得,这是棋盘的命大。
想到这里,才发现坛童们已经干完活,纷纷滚回撰着自己姓名的陶坛里睡大觉了。
又念想,后院的青栀花开了不少,早些时曾起过兴头,想收剪些香枝插入各房,如今得了空,就不再耽搁,翩翩然的来至后院。
春昼晴和花香如扇,晨露熹微何妨旖旎?
浓烈的香意,晃动若草的神思,才有点熏熏入醉的感觉,一声蛩叫便将一切狠心划破。
一抬头,如黑色云翳般笼罩在若草头顶的,正是那株她一向视之不祥的桂花树——已经枯死的。
可恨这枯桂花偏要生在这繁华的春景之傍,真真煞了风景。
若草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它不顺眼了,无奈主人严令在前,无论是谁都不准碰它,无论是谁。
她真弄不明白,主人为何要留下这株废了的树,然道它也是什么灵物,有什么特殊的灵效?
弄不明白,索性低下头去,彻底不看它,梳理好心情,再次投入青栀花香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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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捧着一大束绿桠白花折回前廊,守门的谛听兽恰好传来一声通报:“古家谴人来了。”
“请进来。”
正门离前廊虽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与谛听兽却似在面谈一般,只用小声对话,彼此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离去了,但在门前放下一件东西。”
“是什么。”
“讣信。”
讣信?
若草心里微微荡开一丝异样的直觉,是那种与看见枯桂树时一样——不祥的直觉。
她抿了一下嘴,随后一跺脚,排在墙根边上的那排陶坛中的某一个便微微颤动起来。
紧接着爬出来一个青面鸡皮的坛童。
“不知有何吩咐?”
“是长鲸啊,将门口的讣信取来。”
“是。”
若草虽是初霁的贴身丫环,在苑里享有极大的权威,不光能指使这些坛童的来去与活路,还能对居于此地的其他一些东西发号施令,不过可惜的是,她因为受到某种限制,并不能如同坛童一般自由踏出苑外,即使一步。
苑内是自由,人间是禁制,这便是她的命脉。
可悲吗?但她从未觉得。
名叫长鲸的坛童很快取回了古家人放在门口的讣信。
远远的便能看见,白色的信封在日头下格外刺眼。
长鲸属于那类较为勤快的坛童,不一会儿便回到她跟前。
若草在接过那封讣信时,明显迟疑了一下。
会是谁的呢?
古熹微的吗?
何必要以这种方式送来?
古家人似乎并不想踏入苑内。
若草猜测着这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失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临虚而行,直往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