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的匮乏,只能饿死人的肉身。而精神的匮乏,却能饿死人的良知……
炎之国边境,荒草镇,这是一个被朝廷弃置的镇子,虽属炎之国疆域,但也是版图最边缘化之地,不起眼到朝廷数百年来甚至没有管辖过这片土地。荒草镇地广人稀,只因是炎之国边境,出入境往来客商往往流经此地,所以镇子上也是一片繁荣景象。
戏院、酒楼、赌坊、青楼、斗兽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凡是都城拥有的娱乐场所,在这小小的荒草镇上居然也是应有俱有。
“卖包子嘞,新鲜刚出炉的包子!客官快来尝一尝嘞……”
“卖白菜嘞,今晨刚收的大白菜,绝对新鲜嘞……”
主大街上,各式摊贩奋力的吆喝着,叫卖声混杂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使这荒草镇看起来格外的生机勃勃。不过与这锦衣玉缎的过路行商相比,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却显得格外扎眼。
在这种偏僻的小镇,乞丐本应很寻常,即使是小乞丐也并不会少见。但怪就怪在这个乞丐看起来并不像乞丐,倒像个落魄的公子哥。
小乞丐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残破不堪的粗布麻衣,头发蓬乱的肆意披散,脸上脏兮兮的布满粉尘,高高瘦瘦的,有眼尖的可以看出他那黑色泥垢下埋藏的精致的脸和眉宇间那丝微不可察的英气,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乞丐。
小乞丐拄着一根严重磨损的竹棒,躬着身颤颤巍巍的走在人流之中,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在这所有人都锦衣玉缎、衣冠齐楚的人潮之中,他,显得格外突兀。但,没有一个人的视线可曾有片刻停留在他身上,或许他该引人注目,但很可惜的是并没有。他不起眼到没有人用正眼看过他甚至一下,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即使擦肩而过,也是宛若透明。
直到他驻足在包子铺门口,他身上散发的一股难闻的异味终于引起了一名食客的注意,她嫌弃的捂住了口鼻,恶狠狠的瞪了小乞丐一眼,领了包子匆匆离开,似乎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再多呆一秒。
望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小乞丐眼睛都直了,他的喉结直打滚,不停的在吞咽那为数不多的口水,他的嘴唇已经龟裂了,白的吓人,可是他眼里对食物的热望却不减丝毫,看样子他饿极了。
包子铺老板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一脸厌恶的骂道:“滚一边去,死叫花子,别挡在这妨碍老子做生意!”
小乞丐恍若未闻,他的瞳孔里充满的是一种渴望,也是一种希望,他用虚弱并颤抖的声音向老板乞求道:“求求您给我一个包子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我真的饿极了…”
“没钱还想吃包子?你当老子这开的是善堂呢?”老板有些不耐烦,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与讥讽。
“求求您了,我真的三天没有进食了,您就当行善积德,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叫花子把……”小乞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捣蒜般向老板磕头,看样子,他真的饿极了。
老板见原本要过来买包子的客人因为小乞丐的存在而‘敬而远之’,顿时怒不可遏,见小乞丐还纠缠着不走,直接抄起了擀面杖冲过去,一脚就蹬在了小乞丐的胸口上。
小乞丐柔弱的身躯压根不堪一击,连人带棍直接飞出三米远,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气急了的包子铺老板还不够解恨,抄着擀面棍冲过去朝着小乞丐迎面就是一棍,这下手可谓是不留余力,完全是下死手!边打还边叫骂道:“踏马的死叫花子,给你脸不要脸,叫你妨碍老子做生意,啊?没钱还想吃包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这一幕终于引起了行人的驻足围观,不过也仅仅只是围观而已,每个人都在看着包子铺老板残忍的殴打小乞丐,没有一个人制止,他们的脸上挂着冷漠,更多的是——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似乎是围观的行人愈来愈多了,亦或者是打的累了,包子铺老板悻悻的住了手,朝小乞丐脸上啐了一口痰,恶狠狠的说道:“滚远一点儿,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说罢,老板收了棍子返回了商铺,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做着他的生意,任由小乞丐躺在地上——不论死活。
见好戏散场了,看客们也逐渐散去,只留小乞丐一人双手抱着脑袋,像虾米一般躬着身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或许此时比地面更冷的——是他的心。
鲜血顺着他肮脏的面颊止不住的留下,沾湿了他粘结的头发,让人看不出他在哭——还是在笑,或许看起来更像是在笑。看客似乎不止地面上的这些,天空中一只盘旋的秃鹰也目睹了这一切,见好戏散场了,亦或是同情小乞丐,秃鹰绕着高空盘旋了两周,悲鸣了一声便朝着北边飞走了,似乎——连禽兽都懂得一丝悲悯。
小乞丐在地上躺了很久,似乎也透明了很久。过了很久他才缓过来,擦了擦眼角的血迹,强忍着疼痛用手支撑着地面坐起来。
放眼望去,整个荒草镇,竟没有一个粗布麻衣!
街面上的行人依旧很多,如流水般络绎不绝,好几支商队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即使他们穿的光鲜亮丽,也不愿施以援手,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小乞丐的存在。
一个绸衣缎带的中年男子拎着一只烧鸡路过小乞丐,烧鸡太香了,实在太香了!小乞丐的眼神开始迷离,此刻竟出现了幻觉,幻觉中他捧着这只烧鸡大快朵颐。
“抱歉…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口吃的……”他下意识的抓住了那个人的裤脚,声音微弱到只有中年男子才能听见。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无情的一脚,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配拥有,中年男子甚至连低头看一眼小乞丐的动作都没有……毫不犹豫的踹翻小乞丐,兀自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边上一个小女孩看不下去了,小女孩约摸7、8岁的模样,生的小巧玲珑,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袄。方才她并不在场,刚来到这就看见了小乞丐这副可怜模样,顿时心生怜意。她看了看手中的冰糖葫芦,只有最上面一颗被咬了一半,想也不想就朝小乞丐走去。
“诺,这个给你吃……”小女孩莲步轻移,径直来到小乞丐面前,把冰糖葫芦递给她,用她纯净善良的奶音说道。
小乞丐错愕的抬起了头,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笑,笑容比蜂蜜还要甜,甚至比她手上的冰糖葫芦还要甜!他的眼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谢谢……谢谢……”小乞丐激动的连声道谢,一双手颤抖的伸过去想要接这串冰糖葫芦,可是他抓不到。
因为冰糖葫芦被一个看起年过六旬的老妪夺走了,在小乞丐快要接到之际,被一双干涸的双手无情的夺去——小乞丐又绝望了。
老妪估摸已有花甲之年,老态龙钟,头发已经花白,皮肤像枯死的树皮,着装倒算素雅,只是脸上的刻薄之意不言而喻。
“阿霞,你在做什么?!这冰糖葫芦是我花钱买给你吃的,你居然拿过来喂乞丐?真是气死我了,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买了!”老妪严厉的呵斥红衣女孩,女孩在老妪的斥责下眼圈泛红,委屈巴巴。
“说了让你离这些臭叫花子远一点,又脏又臭,你看你弄的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子?快跟我回家去!”说罢老妪拉着小女孩的衣领子,生拉硬拽就拖走了,也不顾小女孩的反抗,被拖走之际,小女孩用满怀歉意的眼神望向小乞丐,嘴里喃喃:“对不起……”这声音微弱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的到。
这时候的小乞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快饿死了,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天堂,可他却看不到任何一丝的希望。
他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天空很蓝,很清澈,清澈到没有一片乌云。突然,他笑了,笑的很凄惨,笑的越来越大声直至仰天狂笑,笑完,他就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这笑声,是绝望,是不甘。
天空还是很蓝,很蓝,直到,太阳被一片云遮住,天倏然就沉了下来,渐渐的有乌云在积聚。
忽然,北方传来一阵惊天的轰鸣声,临近了,大地仿佛在震颤,一大片沙幕正在向荒草镇席卷而来。
哨卡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朝镇内跑去,边跑边放声大喊:“敌袭!有马匪敌袭!!”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惧,闻讯之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吓的仓皇失色,四处逃窜。
原来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是马匪的喊杀和马蹄混杂的声音,一支马匪大军浩浩荡荡的朝荒草镇杀来,溅起的飞尘漫天飞舞,形成了一道沙墙。远远看去,就像一道巨大的沙墙正向着荒草镇快速逼近。
马匪在九州大陆很常见,他们也一样靠烧杀抢掠为生,只不过他们比一般的山贼和土匪还要凶狠残暴,他们的马术更为精明,来无影去无踪,即使朝廷的官兵赶到了,也常常是人去楼空的情景。
几息间,匪军便冲进了荒草镇,开始大肆屠杀,逢人就杀!荒草镇立时乱成一团,喊杀声、哀嚎声响彻天际。
荒草镇是不设官府的,所以也没有官兵,唯一的防卫力量就是镇民自发组建的民兵自卫队。马匪刚至的时候,他们就投入了战斗。
但区区一千人的民兵自卫队,在成千上万,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马匪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卫队如同被砍瓜切菜般迅速溃败。这批马匪数量惊人,且战力彪悍,他们不像普通马匪般随意着装,而是统一的黑色盔甲,胸膛处印着一个大大的‘圣’字。
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见了,惊惧的喊道:“他们不是马匪,他们是魔匪!!”说罢,他的喉管就被切开了,在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惧之中,倒在了血泊中。
魔匪,他们是一支军队,自称圣战军,宣言是为了神圣的目的而战斗,不出一年他们便迅速成名。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所谓的神圣的目的是什么,这支圣战军出世以来一共只干了五件事,那就是屠了五个类似于荒草镇这样规模的城镇,总计二十余万人死于非命,五个城,连一条狗都不曾留下活口。这哪是人能干出的事——这分明是恶魔,所以坊间都称他们为魔匪。
魔匪,成的是恶名昭著的名,扬的是骇人听闻的威。
听闻是魔匪,镇民更加害怕了,有些怯懦的人甚至连家人都不顾了,拼了命的逃离村子,他们害怕极了,害怕到失去理智,疯了一样的逃命。而有些理智尚存的人,跑去驿站挑了几匹最快的马六百里加急跑向距离荒草镇最近的大风城求援。
然而,这些都是徒劳的,魔匪早已将这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荒草镇。所有逃跑的人,都逃脱不了被斩首的命运。
且外围的魔匪正呈合围之势,由外向内缩小包围圈,一点一点的清除过来。而城内的魔匪正大肆的烧杀抢掠,无论老弱妇孺,见者就杀,成群结队的马匪冲入当地富商员外府中,先灭门,后掠财。
但凡遇见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魔匪便下马将其拖入巷子或当街直接凌辱,她们是更可悲的,因为即便是被‘享用’完了,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
整个荒草镇被笼罩在一阵恐惧当中,荒草镇,已成死局。
不出一个时辰,荒草镇内的哭泣、惨叫、悲鸣已逐渐消失,整个城内鸦雀无声,纵眼望去,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主街面上,黑色铠甲的魔匪密密麻麻将街道堵的严严实实,街上,数百号镇民双手抱着头被圈禁在一起,瑟瑟发抖,偶尔还有轻微的哀嚎声传出,只要敢大声,不用怀疑,马上就有一柄长剑贯穿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
良久,魔匪军中突然让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将领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门框大小的阔刀,刀背看上去非常粗糙,却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泽,绝非凡品。他的肩上站着一只秃鹰,如果有人注意的话,就是之前盘旋在荒草镇上空的那只!
中年男子走出来后无视了所有的镇民,径直朝小乞丐走去,来到小乞丐跟前,中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恭敬的说道:“少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