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城，西城门边的前门巷子里，一帮孩童正在街上玩耍。跑在最前头的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拿出一把弹弓，眯着眼睛瞄着不远处的杨树顶。其余的孩童则在他身后站脚助威。
这时，不远处茶坊边上的一妇人大声喊道：“子程，你叔父今儿来了，快回家了。”
少年听到叔父来了，心中大喜，却假装一脸的不情愿，转头对身后的孩童们说道：“丧气，都怪你们，今儿一个雀儿都没打到，不跟你们玩了。”
少年把弹弓揣在腰间，转身离去。一时间，孩童们没了主心骨，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少年叫武子程。这个月刚满七岁，他爹武景天原本是街边卖烧鸭的一名商贩，可不巧去年害了场大病，从此以后眼睛就见不得光，夜晚也什么都瞧不见。别说起早贪黑卖烧鸭了，碰到个大晴天连屋都出不得。
一家人为了给他治眼疾花光了积蓄，可这病却仍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家里没了主心骨，更没了营生的活计，生活越发困难。要不是有亲人的资助，可能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武子程插上院门，向屋中跑去，边跑边喊道：“叔父！我回来了！”
这时屋中一高瘦的男子拉开门帘走了出来，一把抱起武子程，用手颠了颠说道：“嗯又重了，到底是我们武家的孩儿！”
“叔父，今儿还没到旬假的日子，你怎么回来了啊。”
武子程的叔父，武景明，是天平军步军虎字营中的一押官，每个月有定期的例银，他光棍一个，吃住在营中，没什么花销，这才有钱养活哥哥一家。
“今个正好回城里办事，来看看你们，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熟牛肉，来，今个好好吃上一顿。”
武子程欢天喜地。晚上，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上桌吃饭。饭菜虽不过就是咸菜、馒头和熟牛肉，可对许久没吃过肉的武子程来说，已是难得的大餐。
馒头就着牛肉、咸菜是够香的，可一斤的牛肉、几个馒头哪够四个人吃的，除了武怀远外，其他人不过吃个半饱。
饭后，武景明对着一身药气的哥哥说道：“今儿个来，有个天大的喜事。”
武景天有气无力地回道：“景明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你也老大不小，该娶亲了，跟你嫂嫂讲，让她帮你说去。”
“那到没有，是其他的好事，最近承蒙使相开恩，下了文书，只要营中押官的家中有适龄孩童，就可去咱们书院读书，一文钱都不用花，我也打听过了，营里那帮孙子要么跟我一样光棍一条，要么就孩子都老大不小了。想来想去咱家子程年纪刚好，我准备上下打点一二，送他去读书。”
“有这好事？这孩子从小记性就好，读书定有大出息！”武景天病怏怏的眼睛里难得的放出了光。
这时武子程却插话道：“我不要读书，我要跟叔父一样，当将军。”
“你个傻娃子，你看看周围，跟你同龄地都去了私塾读书，难道你想天天跟一帮娃娃玩？”武景明呵斥道，“当兵，当什么兵，如今天下未定，你年纪尚小，家中有爹有娘，是准备上战场拼命？还是戍边一年半载不着家？且现在是文官治天下。当今官家武将出身还天天捧着书读！还当兵！你听我的，多读书总是好的。”
其实武子程哪里是不想读书，他是知道家中的情况，心中早就弃了这读书的念想。
武景明又闲聊了一会准备离开，走之前对武子程说道：“子程，你陪我走一会，叔父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在路上。武景明问道：“子程，叔父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想读书吗？”
“想……我想！做梦都想！”
“那好，你要真想读书，就要办好一件事。”
“叔父你说，办什么事我都答应，只想好好读书让爹娘和叔父过上好日子。”
武景明点了点头，“好，叔父没白疼你，这事其实也简单，我这有歌谣一首，只要你想办法传遍这郓州城的大街小巷，你这书不仅能读，叔父我每个月还能多领一串钱。”
“叔父放心，包在我身上。”武子程听说只是传一首歌谣，拍着胸脯把这事包了下来。
郓州通判府。
王祐之正低头喝着稀饭，自童友德之死也才一个多月的光景，就瘦的浑身皮包骨头，后背佝偻着，面色蜡黄、眼珠浑浊不堪，浑然一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精神比起前段时间要好了一些，可也却也再无一州通判的风采。他拿着匙羹的手不住的抖动着，艰难的送到嘴边，抿嘴咀嚼。
王天林坐在一旁，担忧地注视着父亲，可却不敢上前帮忙，毕竟老人还有着自己的倔强和尊严。
整整半个时辰，王祐之才喝完一碗粥，他问道：“天林啊，可……有东京来的书信？”
王天林摇了摇头，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盼着东京的书信，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祐之接着说道：“唉，赵相公一定受到了很大的阻力，看来……唉，罢了，明日我就上书陛下……告老还乡……苟活于世吧！”
王祐之老泪纵横，也不知他悲叹自己成了的弃子，还是埋怨自己断送了童友德的性命。
听到王祐之要辞官，王天林急了，连忙劝道：“爹，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不如再等些日子，说不定还有转机！”
王祐之缓缓地摇了摇头，“这郓州是虎狼之地，友德吏部推举出的七品县令……说没就没了，如果我身体挺不住了，你……断无活命的可能。我就怕晚了，到时想走……都来不及。”
“要走你自己走。我就不走！别人怕他石家，我就不怕！”
一提及童友德，王天林额头青筋暴起，猛的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王天林越想越气，在院中胡乱走着，埋怨自己没有个好爹。走了一会，无意中发现有些女使、门子们不时地偷瞄着自己，还在一旁窃笑。
他停下脚步，大吼道：“冬儿，你给我过来。”
冬儿是王天林的侍女，她听到召唤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在粗布衣上擦了擦潮湿的手，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在笑什么。”王天林厉声问道。
冬儿神色紧张，眼神漂浮不定，肉鼻头上冒出一滴一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她低头不敢看王天林的眼睛，说道：“没……没什么。”
“说！到底是什么回事？”王天林大喝一声。
冬儿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大郎，我本来什么也不知道，是他们给我讲的。”
“你说！”
“好……好像外面传了个童谣，这几天里孩童们都在传唱，现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怎么说的。”
“这……”
“我让你说你就说。”
“奴婢不敢！”
“再不说我抽死你！”王天林拾起一柴火，举手就要打。
“大郎饶命，我说。”冬儿的吓得半死，声音颤抖的说道：“通……通判府，王家门儿。老鳖爹，王八儿。池塘游上几万里，就是不敢出大门儿，出大门儿！”
“该死的！这是谁传出来的？”王天林气的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杀气，把柴火重重地摔在地上！
“奴婢也不知道啊，都是外面传来的。”
王天林怒极，一脚把跪在地上的冬儿踹翻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