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和不甘弥漫整个聚事厅。
没人说话,屈辱也让他们说不出话,今日的落凤岭算是彻底栽了,就在他们的聚事厅里,就在他们所有人面前,他们的大当家被人强行带走了去,而他们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可以说,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江处道上必将再无落凤岭立足之地,宋藏刀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果没有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情,落凤岭覆灭在即。
“他娘的,要我说,干脆跟李子通拼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莲花丫头一个人在龙泉山!”
压抑让他们每个人都几乎喘不过气。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赵庞,虽然他一向跟宋藏刀倾向屈从单雄信,但眼下情况又不一样了,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哪能受得了这等屈辱。
“拼?拿什么拼?即便搭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能带回莲花?”
安春道身旁的孔老生皱眉,他虽然同样憋屈,但比起这憋屈,他更想秦莲花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
“拼不过也要拼!死就死了,总好过这样窝囊!”
紧紧抓着扶手的宋藏刀看了赵庞一眼,没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时候说这些没意义的浑话有什么用?如果真要拼,如果真敢拼,先前秦莲花还没被带走的时候他们就该拼了!可实际上,当时他们没一个人动弹,也就林大力勇悍的举起了他的狼牙棒,他们这些人呢?连个孩子不如,哪来的脸胡吼乱叫?
纵然再如何不愿意承认。
但他们却必须承认,面对炼气九重的李子通,武道九品的雄阔海,他们怂了,他们连举刀的勇气都没有了!
奇耻大辱哇。
……
……
向来沉默很少开口的三当家林余缓缓开口,他按着手中烧火棍,道:“这件事情无论怎样我也是想不通,莲花怎会对上雄阔海和单英?那雄阔海说了,莲花硬生生受了他一棍……先前你们也都应该注意到了,莲花身上也沾有许多鲜血,看起来确实是经过一番血战,问题是为什么?莲花没理由刻意去找他们,她若真想断了落凤岭入伙的念头,大可以去找李子通……那就是雄阔海二人找上的莲花,可他们有什么理由对莲花下手?如果是认为莲花阻碍了落凤岭入伙,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对莲花下手,毕竟,你们刚从龙泉山回来,也刚和李子通谈好……你说对不对?”
他起初似乎是自言自语,但说到后来,他的眼睛已然放在了宋藏刀身上。
宋藏刀神情不变:“你怀疑我?”
林余果断摇头:“我自然相信你不会算计莲花……只是,从高山失踪,到莲花这次遇险,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针对我落凤岭在做什么事。”
一时间,安春道和孔老生都是若有所思。
他们明显也是意识到林余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宋藏刀想了想,揉了揉两侧太阳穴,疲惫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眼下不是这个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我们要想办法先救回莲花!”
“你有办法?”
林余疑惑,不过心中确实生出了些许希望,宋藏刀毕竟是落凤岭的头脑,很多事情一向也都是他来解决,他既然这么说了,该是有些办法。
“是有一点想法,不过还需要林兄弟帮忙。”
“你说。”
“我之前在龙泉山的时候,偶然听说过,那位单总管似乎挺喜欢收些义子义女,他身旁单单义子怕就不下十数之多,单英之所以为他看重,无非是天资不俗……可论天资,谁又比得上我们莲花丫头?他炼气八重,可莲花丫头乃是武道九品,而且这一年多来,单雄信一直压着落凤岭,却始终不曾动强,未必不是心存收服莲花的心思……毕竟,落凤岭这几百号人,他怎么会放在眼里?不从他,杀了便是,又何必那么麻烦的威胁利诱?我推测,他最终是想莲花丫头能够追随于他……这样的话,即便是杀了单英,可如果莲花愿意认他为义父呢?就连雄阔海都说莲花必成宗师……拿一个宗师义女换一个炼气八重的义子,单雄信没理由拒绝。”
这番话一出。
聚事厅里的人便顿时眼前一亮,必须承认,宋藏刀这些话的确很有道理。
倘若真能如此,此次危机,岂非落凤岭一个机缘?
操作得当的话,往后便连李子通都得顾忌他落凤岭几分。
他们心思活络,各自思索。
便没人注意到宋守缺在听完他父亲这个主意后,下意识便扬起了唇角,似乎是嘲讽。
……
……
“想法是不错……但莲花丫头会答应?”
安春道想了片刻,犹豫提问。
这也确实是问题的要害,他们这些人都是看着秦莲花长大的,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秦莲花从来温和淡漠的性子下,藏着根本无法劝解的倔强,她认定的事情,在场所有人,很难有谁能改变她的主意。
宋藏刀不假思索:“这就是我说的需要林兄弟帮忙的地方了。”
他们的视线一下子便集中到了林余的身上。
也是。
如果说他们这帮人里还有谁能劝解秦莲花的话,那也只能是林余了。
但林余却没再接口,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苦涩,像极了一个愁眉不展的老农。
他毫无信心。
于是商量来讨论去,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能,但这个可能好像也还是希望渺茫,他们也只能重新回到问题的原点,依然是毫无办法。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黑。
宋守缺也一直到天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
这帮人啊,格局太小,眼界太浅,包括他那位他从小都十分敬服的父亲……可能是做土匪的时间太长了?他们总会从山匪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从所谓的绿林江湖思维去想着解决问题,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这天下,哪里有什么绿林山匪的位置?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江湖,绿林,山匪,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走狗耳。
……
……
天黑了。
李易依然独自安静坐在他的房中。
他知道秦莲花被雄阔海和李子通带走了,他还知道那帮山匪必定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想想也着实好笑,平时一个个叫嚣着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跟个响当当的汉子似的,但到头来呢?还不是靠个女人解决问题?不过也对,生死面前无大事嘛,再勇悍再热血,怕死难道是错?
都很正常,都无所谓。
只是……有些可惜。
为那个傻姑娘可惜,为那个傻姑娘不值。
她愿意用命守护的这帮人,值得吗?
李易突然无趣的自嘲笑了笑,他操这份闲心干啥,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也没打算掺和这些烂事。
秦莲花说的没错,她带回了书,不管是顺便还是有意,总之她为李易做了点事情,那么作为回报,李易也很好的照顾了她几天,这很公平,大家不拖不欠,清清白白,李易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他才没功夫管这帮土匪的事……什么争强好胜啦,尔虞我诈啦,勾心斗角啦,他前世已经经历了太多,做了太多,好不容易能重活这一世,他怎能轻易让他再陷入那些破事当中?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这个世间有会飞的炼气士,有陆地神仙,而且说不定还有真的仙人,如此丰富多彩的有趣世间,怎能被那些事情耽搁?
他识海中有枚来历不明的读书人种子,他必须得好好修行,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如果真能成仙,他很想知道历史上那段黑暗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读书人几乎彻底退出了舞台——还有种子,哪来的?其中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这所有的事情,真要搞清楚,已经足够他劳心费神了。
这样也好。
他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他想往东都洛阳走走,边走边读书是一方面,再就是他确实很想看看大暴君隋炀帝究竟是怎么个模样,还有张丽华,萧皇后……等等,尤其是千古一帝唐太宗,有机会的话,还得看看早死的李元霸是不是如传说中一样是个病痨鬼形象?还有瓦岗寨,秦琼,混世魔王程咬金……太多了,李易想到这些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是。
想起了瓦岗,他不可避免的也就想起了单雄信。
单雄信的人抓走了秦莲花啊。
李易还是没能完全摆脱这些念头,不由一阵烦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后半夜一来,他在房中总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知道是隔壁不远的小丫鬟安然在哭,也能理解这个小丫鬟的无助与绝望,但大半夜的哭个不停是不是太恼人了?
她一直哭到天亮。
他一直坐到天亮。
……
……
天亮的时候,小丫鬟安然过来了,不出意料,她双眼红肿,精神萎靡,像是没了三魂只剩下了七魄,她在门外没敲门,只是等着李易出来,然后看着那读书人已然背上了他的木箱,她嘴一撅,似乎又要哭出来,但终于还是压抑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小姐昨天说让我送你……走吧。”
她再没心思和李易吵嘴了。
虽然看到李易背上了木箱,明显是早便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也生气,也憎恨这个读书人的无情无义,但她又能怎样呢?就连这山上那许多的人对于小姐面临危险的事情,都毫无办法,什么都没有做,她又能要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去做什么呢?
况且,小姐也交代了,他不欠小姐什么,就让他走吧。
她一路沉默将李易送到山寨门口。
她看着山寨里熟悉的每一个地方,看着山寨前熟悉的树木,山石,花草,突然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她忽然就蹲了下来。
再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小姐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里再也不是从前的落凤岭了。
她哭的稀里哗啦,肆无忌惮。
背着木箱的李易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蹲在那里哭个不停。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没有人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哭了很长时间。
他也站了很长时间。
终于。
李易幽幽的叹了口气,将背上的木箱解开,放在了地上。
他蹲了下去,去拉安然的手臂:“好了,不要哭了……”
“关你什么事,你走开!”
“当然关我的事,你要真哭瞎了,往后还怎么给我做饭?”
“谁要给你……”
安然猛的一下子抬起了头,愣愣的看着李易,眼神犹疑,好像听懂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李易笑了笑,随手将装满了书的木箱推给安然,说道:“帮我将行礼放回我的房里,我出去几日,很快回来。”
泪水依然肆虐的安然下意识问道:“你去哪?”
李易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她,而是站了起来,直起腰板,指了指她,又指着自己的鼻子,理所当然的笑道:“当然是去将你的小姐,我的夫人接回来。”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的恼怒:“这姑娘真不省心,明明已经嫁人,怎么就没有一点为人妇的觉悟?一个姑娘家,整日里在外面乱跑,这分明是不将我李某人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夫纲不振呐!”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李易毫不犹豫打断了安然,他眺望山寨外很远的地方,漠然道:“李子通也是不懂事,知道秦莲花已然嫁人,还将她带回他的土匪窝里,她一个妇道人家,在那种地方……这岂不是打我李某人的脸?他姥姥的,叔叔能忍,读书人实不能忍!”
他再没有理会还是蹲在那里的安然。
大步往山下走去。
他背对安然,挥手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