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蟊贼让整个大营都多了许多凝重与肃杀的氛围。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中央最前端的书案前,坐有一个身披黑袍的中年男人,他面容肃穆,眼含惊雷,即便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可常年的东征西战,劳心费力,已让他两鬓斑白,他低头看着书案上的白纸,白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八个大字,但就是这简单的八个字,他却看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这倒不是说这八个字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如今的大隋早已风雨飘摇,他也很早就习惯了对任何事都保持足够的警惕与戒备。
他眉头紧锁。
书案下方,两侧各有一个青年男人。
左侧的那个,甲胄在身,面若冠玉,剑眉星目,他手提弓箭,站姿笔直,看起来端庄而稳重;右侧的那个,便是彻头彻尾的一副疲怠姿态了,他身后立有一杆比他还要高上几分的长枪,他靠着长枪懒散站着,不时向对面青年挤眉弄眼,哪怕后者目不斜视,完全不曾理他,他也一直都是乐此不疲的自娱自乐。
中年男人将案上的白纸各递了一张给他二人。
“都看看,说说有什么想法。”
懒散青年随手接过白纸,看了一眼,扬唇嗤笑,顺手便将白纸丢入了身旁燃烧的火盆当中,他不屑道:“拙劣的栽赃嫁祸。”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后问向左侧的青年:“叔宝,你怎么看?”
名秦琼,字叔宝的青年看着手上白纸,皱眉沉稳道:“龙泉,应该便是江处交界的龙泉山了,前些时日我们刚到此地,将军曾派我大致了解过此地匪患,江处一带山寨林立,这龙泉山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匪首李子通,炼气九重的修为,聚众数千人,颇有些气候,平日里烧杀抢掠,江处两州官府始终无可奈何……但他们终究只是一伙山匪,即便是有造势、谋逆之心,也不应该是在此时有这等手笔,毕竟,将军暂驻江州的消息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若不想死,也断不敢捋将军虎须,所以我赞同士信的观点,这是有人祸水东引,想让将军对龙泉山动手。”
“嘁……说了那么多,不还是一句话的事?”
叫士信的懒散青年出口嘲讽。
秦琼笑了笑,不以为意:“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总得有理有据的解释清楚,才能让人信服。”
“你赢了,你的婆婆妈妈再一次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我。”
中年男人没理会罗士信的耍宝,而是不动声色的又问:“那依你们来看,我们该当如何?”
罗士信脱口道:“管他去死。”
秦琼有些头疼的看了罗士信一眼,无奈道:“末将也是如此认为,总不能让这人称心如意?将军是陛下钦点的平叛大将军,又不是剿匪大将军,自然有理由不去理会……剿匪,始终是当地官府的职责。”
“怕是不会如此简单。”
中年男人随手收起案上的白纸,笑道:“等等看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
天亮时分,派往江州城的兵士带回消息,一夜之间,江州各处都出现了许多同样的白纸,写着同样的八个字,而且江州太守府更是突遭大火,怀疑也是同一伙匪人所为。
这个消息让等在账内的三人一时间都是神情古怪。
“如此一来,那李子通的龙泉山不是叛军也只能是叛军了。”
秦琼叹息道:“他原本就势大,数千山匪的规模,与叛军也只是一线之隔,如今又出了这事,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也只能捏鼻子认下……既然从山匪变成了叛军,那我们再坐视不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否则,江处两州的大小官员若想给将军找些麻烦,也有眼下这充足的理由。”
罗士信感觉好笑,又好气:“这拙劣的伎俩……我们竟只能顺了他的心?就不管!”
“伎俩是不高明,但这是阳谋,简单却有效。”
……
……
“我们此趟来江南,表面上是护送萧郡主回兰陵,顺便在江处募兵,但实际上……”
“有一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三个月前,陛下接到江南密奏,说是有逍遥境大修士现身处州,恐怕是有人欲谋不轨之事,江南对陛下的重要性无须多言,可以说,北边能乱,甚至能烂,但江南绝不能出一点问题,这里终究是陛下龙兴之地,所以陛下派我亲自护送萧郡主,原本也是要我查清有关那逍遥境大修士的身份,留意王谢几家的动向……在这个节骨眼上,那龙泉山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不然回去没法给陛下交代。”
“不过,既然敢借本将军的刀,总得让我知道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胆魄。”
中年男人嘿然一笑,一拳落在书案上,他长身而起,吩咐道:“兵分两路,秦琼在明,带三千甲士兵围龙泉山,正好让新募的兵士见见场面,不过先期切记围而不打,什么时候打,等我将令……罗士信在暗,务必查出昨夜手笔究竟乃是何人所为。”
秦琼躬身领命。
罗士信却是一脸苦瓜样:“这让我怎么查?龙泉山对头众多,其他山寨有嫌弃,被他们劫掠过的商贾也有动机……便连江处两州看他们不顺眼的官员,也有可能仰慕将军威严,借机剿匪,我无从着手啊。”
中年男人轻轻一笑:“你鬼点子多,总能找到办法。”
秦琼侧头想了想,提醒道:“可以从昨夜那蟊贼的身份查起……他能避开我一箭,而且你既然断定我追不上他,显然他的修为不低,至少不比我低。”
罗士信若有所思,像是有了眉目,但还不忘挖苦秦琼:“你说的等于没说,你不过区区刚入九品的修为,比你强的满大街都是……我就不一样了,这天底下除了元帅和将军,无敌多寂寥。”
他二人又习惯性的开始斗嘴。
中年男人的视线却再次落在那折起来的白纸上,似乎是自言自语,他轻轻说道:“火烧太守府,又一夜撒下了这许多的白纸,而且夜探我大营居然还敢短暂逗留,这人胆子大的很……他好像并不担心我们查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