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头传来的巨痛忽然我整个人没了靠力的地方,恶心的掀浮游扬,没了知觉。
突然之间闪过一道光般,好像游一随着那光,被撕裂得七色斑斓。
如果我可以醒来,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这个世界,牵痛我心的那个他,还在我以为等我再看到这个世界肯定是依旧一片黑暗,透着微缈微缈的光,但依旧是个投不进安色的世界。
一睁开眼便是感觉一种强烈的白光刺酸眼眸,我慌速地闭上双眼,然后适应般地慢慢眯开。
微酸的涩泪在玻璃般的眼球表面湿成一片,连完全睁开眼后都还感觉眼睑周围灼灼地疼。
九洛坐在床边,我这样的角度完全是从下巴开始看清他的脸的。感觉似乎有些陌生了,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我,有那么一秒的错觉,我竟可以把他看成游一,但真的,只维持了一秒。
“小九,把灯关掉。”我双手撑着床让自己坐起来,他动作很快地把枕头塞到我身后。
他没有动,塞好枕头便又在床边坐下。
“我带你去医院吧,这个月你晕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我仰头看天花板那白色圆柱的吊灯,瞳孔已经慢慢适应了灯光,于是我没有看他便说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瞎管。”
他似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起身向门走去。
“哐……”他出去关上了门。
我在被窝里蜷起了双脚,然后抱住膝盖,将头埋进那小小的一个人的黑暗。
我想我刚才那句话肯定让九洛有些失望,那么没心没肺地说出那种话,我真该把自己杀死千次。
我知道这一个月他每天忍受我越演越烈的坏脾气,不厌其烦地收拾又收拾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所有的东西。
在那之前,我眼里的小九只是叛逆的孩子,有时候会说些浑话,但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孩子。这样子的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突然发现,原来出来以后我连在身边的人都这么不了解。
我不知道小九本名叫九洛,我不知道他这么小出来打工只是因为他离家出走了,而原因,是因为他父母想带他出国。
我只知道一个月前那个我只看作孩子的小九从后背抱住我,然后对我说:“洛姐,跟我走。”然后我就那样走了,然后到了他在公寓17楼的家,然后我把自己藏在那房间里,关掉所有灯,拉上帘窗遮蔽一切有光的世界。我听见他从外而归的父母对他的呵斥和疼哭,听见他依然拒绝他父母想带他出国的念头。
直到他父母走那天我想他们依旧不知道在他儿子的房间,被所有黑暗围裹着的我,因为工作,他们还是去了国外,留下了九洛。
他说他会重念高三,而当时的我,除了把自己越往黑暗的角落里蜷缩外便是不停地发脾气。
然后我听见门锁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旁边响过碗瓷与塑木床柜轻轻碰在一起的声音。
他把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的黏状东西端到我面前时,我不知怎么的被咽似地满腔汪水,他笑笑,然后说:“皮蛋瘦肉粥,我照着书上做的,你吃点儿。”
我闭上眼睛,让眼泪溢不出眼角的栏,狠狠地退了回去。然后我红着眼却没有让一滴眼泪倾流的样子对小九说了句:“不要。”
“如果我说,你吃了我就给你说游一的事呢?”他不紧不慢地说出一句话,也没有要把那碗粥拿开的意思。
我看着他,然后看到那似乎是从眼底涌上的笑意,他从碗里举出勺,停在我嘴边,我伸出右手想自己拿住,他缩手然后说:“听话。”
好像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然后展开的手就木在空气中,嘴巴不知道该不该张开,刻意地往里用牙咬了一下。
等我最终协妥,木着一张脸不知道怀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吃掉他手里那碗粥,我听见他由口腔里发出微微的一种声音,笑?欣慰?亦或是放心?
我一点一点仰高眼球,看他慢慢走向房门,手放在门栓上后,却停了下来。
“其实……就算游一哥不拜托,我也会……照顾好洛姐的。”他背对着我,然后微微转身,但是却没有看我,像是朝着空气,说了那句话。
拧开门栓,走了出去。
我对着半开式的门,外面同里面一样的光亮,好像连心里,也开始一点一点由暗变昏然后变模糊然后稀薄最后明亮了。
我从床上下来,走到右边悬有很长的帘子下,伸出手捏着隆起突弓的褶,然后往右边拉,用力地往右边拉出可以视越拉长的景色。发现九洛家的公寓原来可以看到江景,整个城市似乎不能发光的东西都可以被装饰好,耀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光。
17楼,17岁……
转过身,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九洛,静静地凝视,没有声响一样,又不是就这样可以看透我整个人。
我走到他面前,微微地仰头,嘴角就像是缝上了棉线,亦如黑色那样,拉扯一下,然后血就渗进黑色里了,只会延续悲伤,就是从外面看不到疼。
最后,我终于把疼拉成了,看起来,是笑的弧度。
电梯下降瞬间开始失重时我无意识地抓紧了九洛衣袖的袖口,他转头看到我有些失慌的眼睛,然后朝我靠了靠。
我看到他从出门一直保持到进电梯嘴角那温浅的笑。
我看着他说,出去走走吧!然后看到他很快很快地收拾着,也不知道穿了些什么东西,我只是走出他家的大门,站在门口等他出来,走向电梯。
“你来“EX”的时候,应该还很小吧!你是不是把年龄说大了才进的啊!”我看着他,在电梯门上那个数字从十七慢慢变成七的时候,我说了这句话,不是问题,确确实实地肯定。
他那样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样子看着我,然后微微垂下眼,答道,嗯。
“你十七岁吧!”我微仰起头,看门上那个数字好像急剧似地递减。
“不是。”他有些反应过大,分贝在这小小的空间回荡得特别聒耳。
“我……快十八了,都是……成年人了。”我听到他说最后那几个字的顿失,不敢说,还是不习惯,可是说出来,不也显得很多余吗?
“可是……你怎么知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这一句被包裹在那狭小空间里的话就像是被无意间地放大出来。
然后,站在电梯门口候着的人都用那种呆疑而又无所谓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外面微徐的风像是一把抓住就有水一样,吹在脸上,柔柔的腻暖,可是即使是这样舒服的天气,吹着舒服的风,眼泪也逆着风从眼角滑了下来,那浅浅的栏口也就只是像一片海绵,吸汲太多,泪湿了自己,最后,怎么也控制不了。
然后回头笑笑说,风大吹蒙了眼呢!
真不知道这样是为了骗他,还是骗自己。
“嗯,你家里很新呐!猜你17岁,只是由你家在17楼想出来的,没想到猜对了。”
“只是这样?”他双手插着裤包,微微偏头,脸上的样子让我怎么怎么像孩子,尽管,他确实比我高。
“嗯。”
他略微失落的神色现在低垂的眼睫,自语着补充了一句,那是我17岁生日那天他们搬进这个新家的。
我轻微颔首,只下一句,哦。
他走到我身旁,仰头看着天空,不管再怎么样,再怎么努力地看,这个城市的光点几乎都要遮掩住了天上那些星点一般,始终看不清,也看不到一微芒光。
——我们明天去看他吧,——一个月了,应该可以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到关于法律规管下设立的任何地域。
当我听到“游一在戒毒所。”这句话时,我本一直打算地必须努力平淡地接受,努力维持着那叫做笑的表情。
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呆呆地跟在九洛后面走,看他这个未成年却像成年人般地沉稳,与那些维护国家安宁的人说话时都没有面露逊色,可是我这个成年人,却什么都没做。
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气涌上来,然后瞬间堵在咙口,沙掉了喉声,连带着泪都窜不出来。
当我看到游一的时候,那,就是我的感觉。
如腾蒸着的沸水,漫扬雾气,蒙上瞳体,如漆若黑的眸子就是这样变得可以用剔透来形容了。然后化作莹体,由着吸引力不停往外滚。
“对不起……”那种直接穿透所有阻碍质体绕到耳旁的声音,有着亏欠,愧疚,心疼,就这么硬生生地砸在心里,总觉得像有隔挠,但就是推不掉,然后从里面淌出很稠黏的红色液体,沾满五脏六腑,裹紧有血有肉的器官,除了泪,什么都化解不了。
我没有说话,就任肆着无声地掉着泪看他,褪亮的眼眸,稀青的胡渣,微许皲裂的唇角。他所有的变化就像是在我心口缺处揉堵了一把碎玻璃,割成密密的细口,流着细细稠汁,染成一样的色后,假装的安然无恙。
最后是我依旧只字未落地跑出了戒毒所,蹲在大街上,徒力地用手捂住嘴,无法抑制住的疼楚脱力地倾泻。
我知道九洛会在我身后默默地站着,然后他蹲下,很安实轻轻的拥抱。
我推开他的手,自己起身,垂着眼,走在了前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身后,我也不知道他隔着我多长的距离,即使后来他已走到了我旁边,但依旧我都没有开口。
明明是以平常一样速度上升的电梯突然之间觉得好慢,那门上绿色变动的数字就好像很久很久才跳一格一样。
我叹着一口很浓的气,好像是试图把刚才的悲愫都吐化出去。
“多久?”我微仰着头,看头上那绿色数字从14变成15,然后跃出一个16,身边才开始有了声音。
“嗯?”
就这样刚好,门上那绿色变成17,门开了,我看着他,他望着我,没再说话,走了出去。
“游一要多久才可以出来?”
我站在他身旁,看他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然后转过头看我。
“一年。”
好像就是从看到天上多了很多很多灰色的线,商场的衣服下架换了一个季,然后发现好像,似乎是秋天那个季节来了。
我只是裹了一床毯子,坐在地上,从九洛房间的落地窗里看外面萧清却人忙的世界,江边不管多冷似乎都会有忙碌的某一艘船,这就是上海,似乎永远都是在忙碌着的城市。
九洛似乎已经重新回到学校挺久了,我也不清楚我究竟都是在做些什么,在这个房子为一个人做饭,看他上学,等他放学,是姐弟?亦或……
其实也说不出别的了。
“呐,天气凉了呢!多穿点衣服。”
九洛不知什么时候已到我身后,我侧过身,抬头望他,他朝我笑笑然后拉下右肩的包扔到一旁的床上。
我裹着毛毯站起来,然后把它放回床上,听见他说:“还有……地板很凉,别老坐在地上。”
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他。
“咦……你的包上是……”
我无意瞟到他扔到床上的包,刚才一扔使它面朝大床,背朝天花板,不过那白色的底面,似乎有些东西。
于是我伸手捏住包的肩带,拉了过来。
——九洛我喜欢你这样一行直礻果的表白我看得从始到尾的明了,完全不用去多想,看戏似地笑笑然后举到他面前,故意点了点上面写有字的位置。
“嗯?”
我故意应着像是疑问一样的鼻音让他听到,我在想那个在他肩包写下这句话的那个女生是怀着怎样一种即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呢?
水蓝色的一行墨迹似乎让这样一个哪儿哪儿都呈着一圈灰色的世界多少显得一些色彩,即使是开了灯,照得这世界一片苍白,这样一种颜色,跳跃到人的瞳孔里便挥之不去。
——九洛我喜欢你这是一行多执着又坦率的真挚呢!
“谁写的?”他一把抓住我手里的包,双手放在自己面前,又不是这样包上的字就会消失了。
我看着他这样的动作暗暗发笑,本以为下一句会是我怎么不知道?
我看着他呲着牙,抱着那个肩包,仰着头,怨呛地吼了一句:“我的NIKE包啊,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啊……”
然后他转过身一只手抓着那个包,穿着拖鞋嗒嗒地走了出去,我在原地发愣。
写几个字,有必要这样吗?
“洛姐,你不吃饭啊!在里面干嘛?”
“哦……”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当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九洛肩上的包变成了一款黑色的Y-3,真的简直是纯黑底。
我很疑虑地问他那个白色的NIKE哪去了?他很随意回答我,扔掉了呀!
就是有这种人,明明没有很在意什么事,大呼小叫过后便又变现真实感觉。
我说,那些字洗不掉吗?干嘛要扔?
他做作地回答我说就算洗掉了,我一想起有人在我包上乱写过字,心里会不舒服。
我白了他一眼,将披在身上的毯子往里收紧了些,心不在焉地瞅了一眼前面的电视,没心思琢磨在演什么,心里那团腻染着黏汁的玻璃从里透出黑色的光,一点点地挪动,搅下一团血肉,静静地又沦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