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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继位仪式过后,阿隐在离开皇宫之前去找了丹泽。

她看到了丹泽眼底的,在权势和情感之中挣扎的权衡。她也看到了丹泽看向她时热切的眼,她知道无论如何,丹泽都会用自己的一切去爱她,可这所有的一切,只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接受丹泽的爱,成为扎不让的王后,成为古格王国未来的王的女人。

她并不排斥丹泽,只觉得这样的未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三年。

还有三年的时间。

这三年的时间是当初她为自己争取到的,也是她为族人争取到的。

出宫后,阿隐以族长的身份唤来所有的族人。

扎不让的条件比村子里要好上很多,每个人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营生,日子过得确实比村子里要富足。

“这次把大家叫过来,只想看看大家过得怎么样。”阿隐的目光扫视过族人,她的表情很沉稳,沉稳到在场的人都感觉有些不认识她。

阿隐身上所携带的来自雪山的肃杀风雪,让她更有族长的威严,大家已经能够感觉到,在她身上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族长的威严。

参加聚会的族人或站或坐,就连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向阿隐的目光里居然蕴含了尊重和敬畏。

这个姑娘再也不是当初在村子里嬉笑打闹的小孩子,再也不是那个如同格桑花一般灿烂的小开心果,她成长了。

也成熟了。

只不过成熟的代价,是让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那样灿烂的笑,是让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前那样明亮的光。

夜,王宫。

丹泽换了寝宫,搬到了普赞王的旧居,这是王应该住的地方。丹泽不喜欢折腾,所以屋子中的很多东西都保持原样,到了夜晚,他越发有些想念曾经的时光。

时过境迁,皇宫依旧如此,但在位的君王却换成了他。

他没有在寝殿,而是在一旁的偏殿,一方小桌,一盏油灯,屋里被黑暗塞满,安静的就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他的身影陷在若隐若现的黑暗中,因为桌角那一盏烛火的飘摇,显得有些

恍惚。

丹泽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书,可是他就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这是陌生的,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当他成为王之后,才发现站在权力的顶端,拥有的不是绝对的自由,而竟然是枷锁。

他被天下束缚,他被权势束缚。

他的一生都将要奉献给古格王国,他要一生都卷在权势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从现在开始。

他再也不能停下。

丹泽有些疲惫地合上了双眼,白天的继位仪式过程繁杂,耗费了极大的体力,但其实。

最累的是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切,但是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又好像什么都不再拥有。

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通报说,是景秋求见。

丹泽凝思了一会,景秋的深夜前来令他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立刻唤了他进来。

景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丹泽摇了摇头,他已经猜出来景秋想说什么了,无非是关于洛桑的那些话。

于是,他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景秋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看看景末吧,他这一次,受了很大的打击。”

这个打击不止来源于身体,更来源于心理,在危险的神山上,神山的风雪差点要了景末的命,如果不是因为阿隐,还有那阿隐从未告诉任何人的银狼王同伴,只拍景末早就已经葬身在茫茫雪间,化作一捧白骨。

景秋有些茫然。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就像他当初也不知道景末被丹泽安排,去陪同阿隐一起上山。

阿隐前往神山,寻找神明摘除阿隐的名号,像这样的事情,虽然山隐族人都知道,但也是一件大事。景秋那是带着洛桑回都城,不知道此事实属正常。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景秋忽然觉得自己前来的目的,简直毫无意义了。

他顾不上再说些什么,便连忙告退。

景末确实染上了很重的风寒,这一次就连丹泽的继位典礼,他都无法参加。据大夫说,如果不好生休养,他很容易落下肺上的毛病,一旦落下病根,则往后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所以这几日,在阿隐的命令下,景末连门都没有出得了。

景秋慌张打探到了景末所在的地方,但是此时已经更深露重,想来景末身子在修养,估计早已睡下了,他也不便再叨扰,就是再不甘心,再焦急,也没有办法,便就近找了个住处,盼望着天快点亮起来。

只是他不知道,在阿隐府中的景末,却丝毫没有睡意。

景末现在一整天除了养病,就是养病,睡觉的时间一抓一大把,白天睡得太饱,导致现在晚上根本就无法入眠。

他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神山回来之后,他就察觉到阿隐变了,具体变在什么地方不太好说,可是他到现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隐了。

他知道她很忙。

可是他真的很想当面对她说一声谢谢。

当初在神山上,如果不是因为阿隐,他一定就成为了神山上的一缕幽魂,残骸在风雪中无法收拾。

再后来,他发烧昏迷的时候,途中恢复过几次意识,虽然没彻底睁开眼,但是也知道究竟是谁把他救了下来,阿隐当初一直抱着他,他们一起乘坐在银狼王的背上,在雪夜里奔驰。

那个夜晚让他永生难忘。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阿隐明显就是在避着他,就当再忙,也不至于忙得让他特意令人去找都找不见。

“唉……”

景末长叹一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紧闭的窗子。自从大夫当初说了他有受寒的风险之后,这扇窗,已经被阿隐下令,很久都没有打开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但他想,就当窗子关着,这也应当是阿隐在意他的颜色。

时间就这么不急不徐地流淌着,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

在前来问诊的大夫,终于说景末已经完全养好了,这天,高兴得景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出门的时候,依旧没有见到阿隐。

倒是见到了景秋。

景秋这几天甚是担心,他急得胡子都长出了一些青胡茬,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是看见景末生龙活虎的样子,他也终于是安了心。

只要景末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景末急着想找阿隐,便寻了个由头向他告辞,然后去寻找。他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根本找不见阿隐究竟在哪里。

古格不算太大,但是如果有心想要躲起来,也是不太好找,所以现在,他只能找了半天未果,以后又回到了府中。

在那一瞬间,忽地灵光乍现,景末决定去闹市拉贡茶楼的茶栏撞一撞运气。

显然,他的运气很不错。

他看见阿隐了。

这可是自神山一别之后,他们阔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其间对阿隐来说,他们见了很多次,但那都是在景末昏睡着的时候,她前去的。

见到阿隐之后,景末知道她是在躲自己,于是便立刻跑了过去,要去堵她。

阿隐抬头,

现在已经是傍晚,日月交错间,古格的天空上布满了彩霞,彩霞就如同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颜色绚烂,燃烧着最后一丝夕阳的余韵。

阿隐的双眸在这个时候,被日光渲染的异常灵动,但是又仿佛闪动着星空的光芒。景末一时之间看着她这一双眼睛,忽然有些迷茫了。

他看不透,也看不懂,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间,他忘掉了所有的话,只是仿佛陷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阿隐忽然看清了。

原本隐藏在景末眼中的重重迷雾,此时就像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露出了一丝缝隙,便可以让她通过这条缝隙看见漫长的通道过后隐藏的真相。

阿隐看清了那一丝白翳背后,景末真正的心。

在那一瞬间,仿佛在还未显现的星盘指引下,阿隐看清了景末人生中所有每一个重要的瞬间。

她终于明白了景末的心意。

他爱她,就如同神山上的风雪一样爆裂,但是又真诚。

他爱她,就像这一场晚霞一样,一下子便被即将消失的夕阳渲染了整片天空。

她也明白了,景末在生辰的时候,族中老人给了他怎样的教诲,她在景末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踌躇与挣扎,他也看到景末亲手杀了孛列台,也看到了他渴望引开自己堂哥时候的心情。

痛苦,坚持,恐惧,纠结,犹豫……

在那一篇又一篇她所不知道的故事里,她在不同的事情,不同的地方,全部看到了相同的一点。

那就是——景末对她的爱。

那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可以让景末为之疯狂的爱。

还有自己的身影。

她的身影,就在一切的最深处。

景末爱她。

哪怕在这份爱的里面,还藏着沉甸甸的责任,她也知道了景末的使命,也知道景末要守护藏夏村人。

她的眼神流转,有一丝浓重的悲伤透出来,原来,她竟然没有想到自己和景末是同一种人,他们都肩负着使命,只不过,她被使命的枷锁束缚,没有办法勇敢正视自己的心,而景末,显然比她要勇敢很多。

景末只是定定地看着阿隐的眼睛,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透过了那一双眼睛,陷在了过去漫长的回忆里。

那种全身被一览无余的感觉太过可怕,让景末在一瞬间只感觉呼吸有些不平稳,他感觉自己的血流加快,眼睛似乎开始微微发热,这种熟悉的感觉,难道……他又要看见些什么了吗?

而他这样的反应,当然也被阿隐看见了。

阿隐看见了他心血不稳,然后便发现他所有的血流都要往额前冲去,阿隐知道,这样他的眼疾肯定会再犯,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地将自己的念力度入了进去。

念力随着血脉前行,散发出安抚的力量,终于让景末平静了下来。

他感受着那温暖的念力传来。

景末原本只感觉到眼里泛起了波浪,就连面对面所看到的阿隐面庞也模糊了起来,可是没想到此刻,那所有的异样感觉却全部消失,他再次看清了阿隐的脸。

只是一低头看见阿隐的手,便心中清晰地知道,阿隐应当是用念力帮助他平息了眼疾的复发。

他低下头,只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没想到阿隐居然不怪他了,甚至还帮他治疗了眼睛,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他只感觉到自己对阿隐有无尽的亏欠,可是没想到,阿隐居然会毅然决然地救了他。

“刚才,你看见了我心里的一切,对吗?”

阿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是她平静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对不起。”景末低下了头,声音有些痛苦,“我那个时候杀了孛列台,没有救下你的阿妈,对不起。”

他抱起了头,语气痛苦的喃喃自语道:“对不起!我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的身旁,我也没有保护好你……”

阿隐摇摇头,轻轻地把他的手牵了下来。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失败的神山之旅,她也不能够变得比以前更强,可以看见景末的过去,以及他眼疾复发时的模样。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是她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如果拥有了强大的能力,她就注定要成为阿隐,可是倘若没有这些能力,她也没有办法守护景末。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景末依旧很愧疚,只是心中觉得更加难过,他多么想带着阿隐就离开古格王国,抛下所有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她更强了。

阿隐,就是阿隐。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孛儿伯姬,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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