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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

南诏国,又名大理国。这是一个位于神州大陆西南的小国。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国家,举国崇佛。

大理国皇室姓段,大理国此时的皇帝名叫段正悟,他的太子叫段钰贤,是大理国国寺的住持。

没错,大理是佛国,每任太子在继位前都会担任国寺的住持,接受万民崇拜。保证日后登基继位后万民拥戴,在大理,只有成为国寺住持的皇子才能继位,其余皇子根本不被百姓认可。在老皇帝驾崩,住持登基成为新皇帝之后,也会立刻将新任太子封为国寺住持。

依靠这个手段,大理国数百年来皇位更迭从来没有发生过流血政变,因为百姓根本不认可其余皇子,而且其余皇子也争不过太子。太子在成为国寺住持后,会由皇帝亲自传授大理皇室的独门武功。内功心法烈阳真经,武功绝学六阳神剑掌和轻功凌波身法。每任大理国皇帝与太子都是世间少有高手,在江湖上享有“南帝”与“南僧”的称号。

大理元符二十三年秋,大金国倾国之力攻击大理国,意欲一举攻灭大理,大理国皇帝段正悟御驾亲征,这场旷世之战持续了一年,最终,大理国元符二十四年九月。大理国皇帝段正悟战死,大金国兵临大理皇城,大理灭国,就在旦夕。

金军猛攻了大理皇城三日,第四日清晨,金军主帅正在军帐中点卯,众将聚集,商议起今日攻城事宜都是各个眉飞色舞,仿佛灭国的泼天大功已经握在了手里。也不怪金国众将这般骄傲,与大理国皇帝一战,大理国精英军队全灭,连皇帝都战死沙场。这大理国早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账内众将商讨军情正热烈时,突然有士兵进来禀报,说大理国派了使者前来拜见,说是有要事相商。众人闻言纷纷大笑,直言这大理国太子怕是支撑不住了想来乞降免死了。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金军主将完颜兀术也笑了,大理国既然主动派来了使者,那这场战争基本上已经打响了尾声了。完颜兀术正想挥手让士兵带大理使者进账,手下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却拦住他。

此人长的不似金国人模样,更像南方中原人。生的是剑眉星目,俊郎不凡。完颜兀术对此人也是客气有加,一拱手说:“弘范你有何妙计,本王洗耳恭听。”

只见那张先生轻摇羽扇,对完颜兀术提议说不妨让他等上几个时辰,谈判讲究的是气势,然而势者,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若让他在军帐外等候几个时辰,让其心烦意乱,再在军帐两侧布置刀斧手数十名,皆挑选雄伟之士。军帐尽头再布置一锅油鼎。

待其心烦意乱,气势不再,走进军帐发现两侧刀斧手皆对其怒目圆瞪,必然吓得魂不附体。等待他最后走到军帐前,将军只消一声怒喝,说将其投入油鼎烹杀,此人必然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到时双方谈判,我军必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完颜兀术听完连连鼓掌,直言弘范果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那弘范对完颜兀术的话也十分受用,轻摇羽扇,嘴角上扬。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好不得意。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大理,我张弘范回来了。

完颜兀术下令,命令大理国使者军帐外等候,且不许随意走动。若随意走动,则视为对金国的藐视,金军将拒绝谈判,直接开始攻城。

谁知大理国使者听完只是淡淡地点头一笑,对着传令士兵直言:“收到了,有劳兄台。”说完便如同一颗劲松一般挺直的站立在原地,目视军帐,一动不动。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传令士兵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才回账禀报。

军帐外,骄阳似火。大理国地处南方,本就是四季如夏,这正午时分的烈日更是如火烤一般。就连金军都不会选择在正午时分攻城,因为城上只需驾起数十面铜镜,便能晃得攻城的金军睁不开眼睛,看都看不见,谈何攻城。

在这如火骄阳之下,站岗的金军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完全没有军人还有的站姿和警惕。这时候若来袭营,怕是要事半功倍。连训练有素的军人都顶不住的烈日,那书生模样的使者却是在原地站立了四个时辰一动不动。军帐里来来往往了许多士兵,期间更是搬进去一个大鼎,他都视若无物。

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双腿已经开始打摆子了,然后目光依旧坚定地注视着军帐。前来传令的士兵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由衷钦佩,能在这种环境坚持四个时辰一动不动,这是需要何等强大的毅力。

只见士兵对着使者郑重的抱拳:“使者大人,将军有请。”听到士兵的话,如同一尊雕塑的话使者这才动弹了身体,然后长时间的站立让双腿麻木,一动身体,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士兵立刻上前扶起了使者,使者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到:“让兄台见笑了。”士兵只是摇了摇头,他从心底钦佩这名大理国的使者,他扶起了对方,等对方舒展了筋骨之后,取下了腰间的水囊,递给对方。

那使者见到士兵递给自己水囊,先是一愣,继而畅快大笑。取过水囊便往嘴里灌了数口。随后将水囊还给对方,对他行了一礼:“我段钰坤生平琼浆玉液喝过无数,却都比不上今日所饮。老天待我不薄,临死之前还让我结识了兄台。可惜,在下身负皇命,无缘与兄台一醉方休。若有来生,段钰坤必偿今日之恩。”

说罢,便义无反顾地踏进了军帐里。那名士兵没有随他进去,只是站在段钰坤站过的地方,默默地为他祝福。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其实无关身份和阵营。我欣赏你,哪怕你是我的死敌,我也愿意尽我所能,为你做些小事。哪怕看着你赴死,也要让你体面一些。

段钰坤走进军帐,两侧早已经等候得不耐烦的刀斧手开始对他怒目圆瞪。有嘲笑他的,有怒骂他的,还有出手推搡他的。双腿麻痹的段钰坤走的极慢,却走的非常坚定。两侧的刀斧手在他眼里仿佛魑魅魍魉一般,上不得台面。

段钰坤缓缓地走出了刀斧手的包围。他将金国勇士视为跳梁小丑的态度惹怒了骄傲的完颜兀术,不消张弘范提醒,他这回是真的想烹杀了对方。他下令将段钰坤投进油鼎,两侧暗怒的刀斧手如同虎狼一般涌了上来,直接将站立不稳的段钰坤死死按在了地上。

段钰坤在地上痛苦的喊了一声且慢,终于见到对方服软的完颜兀术冷哼一声,直言:“若想乞活,便说出你的价值。”

段钰坤回道:“可否让小王起身说话。”完颜兀术一挥手,刀斧手便放开了段钰坤。完颜兀术冷哼一声:“本王给你三十息说服本王不杀你。”

段钰坤先是郑重地行了一礼:“大理国皇帝四子,大理国寺住持亲弟,大理国皇室宗正段钰坤拜见完颜兀术将军。”

只见段钰坤站直了身体,继续说道:“想来将军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段钰坤出言并非乞活,段钰坤身负皇兄之命前来和将军商讨两国大事,将军既然不愿与在下商讨,不消将军动手,有负皇命的段钰坤也无颜继续苟活于世。只是君子死而冠不免。段钰坤毕竟出身大理皇室,这般体态凌乱赴死,实在是给大理皇室蒙羞。劳烦将军稍候,待小王整理一下衣冠,倾刻便赴死。”

说罢,段钰坤扶正了冠帽,重新系好了冠带,将被刀斧手揉乱的衣衫重新整理齐整。转身对着几位刀斧手拱手:“劳烦几位兄台将我投进油锅了。”

几位刀斧手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动手。

段钰坤身后,完颜兀术起身鼓掌喝彩:“好一个段钰坤,好一个大理皇族。皇帝段正悟两军阵前豪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让本王钦佩不已。今日一看,段氏皇族果然个个英雄好汉。大理灭国,乃天命所归,错不在你们。来人,给段王爷看座。”

段钰坤转身对着完颜兀术行礼:“多谢将军宽宏大量,观将军气概,便知金国得天下并非偶然。”

待段钰坤坐下,完颜兀术对他说:“段王爷此来,可是令兄对本王有什么指教。”

段钰坤挥手:“亡国之臣何来指教,只是王兄令小王前来送将军一份天大的功劳。”

“哦?”完颜兀术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功劳,不妨说来听听。”

“王兄有一个条件,只要将军答应,大理皇城拱手送上。”

一旁的赵弘范出声冷哼道:“败军守土之犬凭什么与王师谈条件?”

段钰坤闻言望去,只见完颜兀术账后立着一位书生打扮的人,青衫飘飘,羽扇轻摇。若没有先前那句恶毒的话,怕是每个人见到都要称赞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段钰坤对他来了兴趣,对他拱手问道:“这位兄台不似金国人氏,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赵弘范冷哼一声,将头扭开不看段钰坤,冷冷说道:“在下尊姓赵,大名弘范,乃大理国人氏。小王爷没想到吧?”

段钰坤略一思索,姓赵,大理人氏,再结合他对自己的态度。便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原来是大理前朝宰相赵静还有后人遗世,既是赵静后人,兄台为金国效力,本王也就不奇怪了。”

听到段钰坤的话,赵弘范顿时怒火中烧,攥紧了手中的羽扇,似乎想用羽扇砍死眼前的人。

完颜兀术挥手制止了赵弘范,像帮赵弘范帮场一样开口说道:“赵先生是我贵重的幕僚,还望段王爷尊重他。赵先生的话糙,道理却不糙。本王也觉得,大理国除了投降便是死路一条,确实没有和本王谈条件的资格。”

段钰坤微微一笑:“看来诸位对大理皇城还是不甚了解啊,诸位应该知道大理是佛国,举国崇佛。皇城不论男女老少,皆是国寺信徒。国寺住持,是本国太子。只需要太子殿下一句话,全城老少便会为太子殿下前仆后继地赴死。

换言之,只要大理皇城中还有一个活人,你们就攻破不了皇城。你们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一座死城。”

“死城就死城,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们在乎你们的死活吗。”段钰坤身旁,一名金国的大将不满他的话语,出声打断了他。

段钰坤淡淡一笑:“将军稍候,且听本王继续说。就算是一座死城,你们也未必有攻破的本事,大理国富裕,近八成的财富都集中在皇城。城中不论金银财富,光是粮草,便能支撑城中居民五年之用。请问各位的粮草能支撑多久?”

听到段钰坤的话,众将仿佛都被击到了痛处,连完颜兀术和赵弘范也没有开口反驳他。自家事自家清楚,他们一路疯狂推进,便是要以战养战,如今军中所剩粮草不足大军一月之用,若是半个月内攻不下皇城,就得退兵。

段钰坤接着说道:“本王不知贵军还剩多少粮草,但本王估计不会超过三个月的粮草。若是将军不答应本国的条件,只怕将军要做一回李信了。”

李信,先秦时代,大秦始皇帝陛下灭六国,横扫六国的无敌大军仅仅失败过一次,便是李信带兵攻打楚国失败。那次失败,不仅彻底将李信踢出了秦国顶尖将军的队伍,更是将他永远地绑在了耻辱柱上。

听到段钰坤用李信来形容主帅和自己,账内军官通通怒不可遏,先前打断段钰坤说话的将军,更是直接拔刀在手。

“该死的南蛮子,胆敢妖言惑众,你是不是以为我手中的刀不够利。”

段钰坤转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对着那人笑了笑:“将军想必是完颜将军账下第一猛将阿骨打将军吧,将军威名,小王早有耳闻。小王的父皇听说就是将军在两军阵前所斩的。”

“不错,你那皇帝老子就是被我一刀砍死的,怎么,你要替他报仇?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和你一对一决斗。”

段钰坤摇了摇头:“只恨段钰坤并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杀父仇人在前却无力报仇,不孝之子死后自会下十八层阿鼻地狱向父皇赎罪。此时,段钰坤身负皇命,不会同将军决斗,将军若想要这项上人头,拿去便是,”

说罢,段钰坤伸出一只手,两根白净的手指拈住大刀锋利的刀刃,轻轻地将大刀带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刀锋生寒,直接破开了脖颈的皮肤,鲜血开始流出,顺着刀刃下流,在刀尖滴答落下。

“阿骨打将军两军阵前斩大理国皇帝,皇城之战又立首功斩杀大理国皇子。哪怕最后此战没有覆灭大理,回朝之后,将军也必然加官进爵,飞黄腾达。段钰坤先在此恭贺将军了。”

阿骨打也愣住了,没有见过这般不怕死的人,先前他觉得段钰坤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之类的话是装腔作势,哄骗完颜兀术饶他一命,现在他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怕死。

完颜兀术挥手斥退了阿骨打,对着段钰坤抱拳:“军伍莽夫,不识礼数。还望小王爷莫怪。”

段钰坤笑着摆了摆手:“不怪不怪,那将军现在有心情听小王说说本国的条件了吗?”

完颜兀术坐下:“王爷请说,本王洗耳恭听。”

段钰坤一拱手:“本国条件有三,这第一嘛……”

还未等段钰坤说出条件,一旁见不得大理皇室半点好的赵弘范阴阳怪气的开口了:“左右不过是些保全皇室中人性命,赐予高官厚禄,保留荣华富贵的条件。说到底都是些贪生怕死,恋栈权位之人。还非要演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戏码。哼,跳梁小丑。”

赵弘范的话引得周围的金国大将们大笑,他们也觉得,段钰坤的条件就是这样。没有人不怕死,刚才段钰坤让他们丢脸的举动都是装出来的。

段钰坤却是笑了笑,不再继续说条件,而是针尖对麦芒一般地对上赵弘范说道:“本王现在要怀疑阁下是不是赵静的后人了。赵静虽然背叛大理国以致举族伏株,可是赵静的才学与见识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不钦佩的,哪怕他死了大理皇室也没有抹消他的功绩。

然而阁下的目光之短浅,见识之浅薄,实在让本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赵静的后人,不会是家中仆人所余的私生子吧。”

“段钰坤,你找死。”赵弘范恼羞成怒,大喊出声。

段钰坤却是再懒得看他这个跳梁小丑一眼:“若是赵静在此,便会安静地听完本王的条件。

因为赵静知道,大理皇族,从不畏死。大理皇室祖训: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些,是刻在历代大理皇室每个人的骨子里的。丧家之犬也敢狺狺狂吠?”

众人还待出声,完颜兀术却是大吼一声,账中顿时安静无声。只见他对段钰坤拱手:“完颜兀术管教不力,让小王爷见笑了。小王爷尽管说出你的条件,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打断你。谁再打断你,我就亲手将他丢进这油鼎之中。”

段钰坤立刻还了一礼:“多谢将军。王兄令小王带来的条件有三。一:金国进城之后不许杀害百姓一人,不许抢夺百姓一分财物。二:进城之后不许辱掠妇女,烧毁房屋,绝不能让百姓再受流离之苦。三:大理百姓自古崇佛,金国不许强逼百姓改变信仰,需知日后大理百姓便是金国的百姓,需像对待本国百姓一般善待大理国百姓。这便是本国的三个条件。”

完颜兀术听完思索了一会:“贵国的条件本王知道了,该说好处了。若本王答应你们的条件,你所说的泼天大功,是什么?”

段钰坤善意地一笑:“若是将军答应本国的条件,我段氏也断然不会亏待了将军。将军的军队,不会在大理国再因为折损一人一马。皇宫之内,有大理皇室数百年所积累的财富,通通送予将军以充军资。皇宫内的粮草有数万万石。

拢共这些加起来,足够将军两年之内,拥有一支能覆灭东边的宋国,继而一统天下的军队。并且,还能保证将军在夺嫡之争中胜出。将军,您觉得呢?”

完颜兀术当即拍板:“好,就依照贵国所言。我完颜兀术以姓氏起誓,答应贵国的三个条件绝对做到。”

“好,既然如此,小王幸不辱命。若是将军暂时不想要小王姓名的话,可否放小王回去向王兄回禀此事。”

“哈哈哈,王爷说笑了。王爷这等妙人,本王如何舍得杀你。待功成之后,庆功宴上,本王还有与王爷一醉方休。”

“多谢将军美意,那小王先行告退。”说罢,段钰坤起身告退。刚站起身,却是一个娘跄,站立不稳,直接倒在了一旁的阿骨打怀里。

“将军见笑了,小王身体不好,先前在军帐外站立太久,如今双腿麻痹地如同灌铅一般,不知能否劳烦将军派个人护送小王回去。”段钰坤倒在阿骨打的怀里,一脸虚弱地对着完颜兀术抱拳说道

“哎呀,都是本王的错,害得王爷遭了无妄之灾。本王有罪。阿骨打,我命你背负段小王爷回城。须得小心伺候,若是伤到小王爷,拿你是问。”

也许是为了讨好段钰坤,完颜兀术派了杀害了段正悟的阿骨打背着段钰坤回去,并且嘱咐他小心伺候,想来是想以此安慰段钰坤。

阿骨打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段钰坤,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完颜兀术率领账内众人出账相送,一直送到了大营门口,仍然注视着阿骨打背负段钰坤。

快到城门之时,在阿骨打背上,段钰坤缓缓开口:“阿骨打将军莫怪,其实小王也并非不能走路,只是耍了个心机,让完颜将军命令你背我回来。”

背着段钰坤一脸不高兴的阿骨打瓮声瓮气地回答:“你当我看不出来?元帅肯定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喜欢你小子,故意惩罚我讨你开心。所以我最不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和那个姓赵的一样,一肚子坏水儿。”

段钰坤哈哈一笑:“是啊,小伎俩上不得台面,都看得出来。可惜,我就是想要得到让你背我回来的机会啊,上不得台面又如何?”

“快到了,阿骨打将军放我下来吧,接下来的路,小王自己走。”

阿骨打像放一块玉壁一样将段钰坤轻轻地从被人放了下来。刚放下来,却听到背后轻唤了自己一声,正转头看去,却只见寒光一闪,被他视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段钰坤却拿着一把匕首直接刺进了他的喉咙。

阿骨打突然遇袭,不仅他自己没想到,连站在营门外目送的完颜兀术等人也惊呆了。此时他才明白自己还是中了圈套,他以为段钰坤不过是想借机羞辱阿骨打,谁知段钰坤却是看透了他以为自己猜透了段钰坤的心思,将计就计,利用这个突然出手,手刃了杀父仇人。

皇城大门前,呜咽的阿骨打一句话还没讲出来,段钰坤将刺进喉咙的匕首一转,轻轻一推。阿骨打连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铁塔般的身影轰然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段钰坤大笑出声,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如此畅快。

为王,他对得起一国百姓,用自己的气概从敌军的屠刀下保全了全城百姓的生命和未来。

为人弟,他对得起从小疼爱他的皇兄,他分担了兄长亡国之君的压力。

为人子,他对得起给了他生命和荣华富贵的父皇,用智慧和胆魄,成功手刃了看似不可能再有机会杀死的仇人。

这一刻的段钰坤,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段钰坤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孑然一身了。

只见他转身向城墙上怒喊:“替小王回禀皇兄,就说段钰坤不辱使命,但卖国之人无颜再见兄长和举国父老,唯有以死谢罪。”

又转身,对着金营大喊:“多谢完颜将军成全段钰坤,不能与将军把酒言欢,实属段钰坤生平唯一憾事。

段钰坤言而无信,答应了将军不会再折一人一马,然而为人子,报仇心切,终究还是负了将军的信任,唯有以此残躯,以谢将军。将军大恩,段钰坤只有来生再报。在此祝愿将军得偿所愿,一统天下。”

言罢,段钰坤仰天大笑三声。一头撞上城墙,当场气绝。

眼见皇子殿下殉国,城墙之上哭声一片,立刻有人飞奔进皇宫禀报。城墙上的守军红着眼睛,想要出城抢回皇子殿下的尸首,却不敢违抗军令私开城门。只能干瞪着眼,看着金军派人接近了皇子殿下的尸首。

只见金军来人到了城下大喊:“我军兀术大王感叹贵国小王爷慷慨气魄。命令我等收敛英雄尸首厚葬。贵军放心,我等绝不会对小王爷做出任何不敬之举。”

金国之人说罢,便立在原地等待守军反应。墙上守军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城下的金军便开始收敛两人的尸首。

消息倾刻便传进了大理皇宫,听闻小王爷殉国,整个皇宫哭成一片。只有原本端坐在皇位之上的手握佛珠,口诵佛经的段钰贤突然睁开双眼,哈哈大笑:

“好一个段钰坤,为国尽忠,为子尽孝,为民尽仁,为弟尽义。忠孝仁义集于一身,我弟死后,必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佛,继续光佑我大理国百姓。哈哈哈哈,好一个段钰坤。”

说罢,段钰贤便嚎啕大哭,直接哭得昏死过去。

当天,大理使者连夜出城,拜见完颜兀术。言道大理太子殿下哀痛皇弟殉国,要为皇弟举行国葬。举国哀悼三日。请求三日后再献上皇城。完颜兀术没有为难对方,不仅答应了段钰贤的请求,更是将段钰坤的尸首还给了对方,约定三日后接受城池。

第二日,大理皇城飘满了白幡,举国哀悼。

第三日,只见城墙上却是皇旗飘扬,普天同庆。金营里众将皆疑惑,以为有诈。派人打听才知道,居然是段钰贤在今日登基为帝,改元乾终。

下令大赦全国,整个监狱里的犯人不论何等罪行,全部无罪释放。听到消息,整个金营笑炸了锅,到处传笑。当张弘范领着众将将这个消息告诉完颜兀术时,完颜兀术呆滞了许久。良久,他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然后便是一阵叹息。

看到完颜兀术这幅神情,张弘范心中奇怪,便开口询问:“东家,您这是怎么了?”

完颜兀术叹息了几口,对他说:“弘范,依你看,大理太子为何如此着急登基为帝。”

张弘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体验一把九五之尊,生杀予夺的快感了。”

完颜兀术摇了摇头:“弘范,你是我甚为倚重的臂膀,我不希望你遇事思考如此片面,你不能只想到别人都能想到的,要思考别人想不到的才行。”

张弘范本就心思缜密,念头通达。经过主人提点,他立刻冷静下来思考。

“段钰贤此举,确实不是单纯的好大喜功,是有其他的意义。段氏和东家约定了不害百姓一人,段钰贤将囚犯全部释放,是想将囚犯变成百姓。告诉我们,就算是他大理的囚犯,我金国也没有资格处置。日后这些受了段氏恩惠的囚徒,便是留给我金国驻扎大理皇城守军的麻烦。”

“嗯,不错,继续说。”

得到了主人夸张的张弘范像得到了骨头赏赐的狗一样,开心的笑眯了眼睛。他原地踱步,不一会,像是福至心灵一样,突然出声道:“我知道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段钰贤想替他老子背黑锅。”

完颜兀术大笑鼓掌:“怎么个背黑锅法,弘范且说来听听。”

“是,东家”赵弘范低头行了一礼,便起身摇头晃脑,装腔作势地讲了起来:“起先,我惊讶于段钰贤在破城投降前一日还着急登基做皇帝,如此荒唐的事情,让我以为他是想临死前过一把皇帝瘾。

可我仔细思考之后,发觉了不对劲。一般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年,都会沿用老皇帝的年号。直到第二年,才会和群臣商议一个新的年号。可段钰贤登基第一天,便直接定下了年号。这在史书上,便会记载大理亡国于乾终元年,而不是元符二十四年。而且他定的年号用了终字。对于象征祝福国运的年号来说,终这个词简直是忌讳。

乾终,乾终,乾坤大业,至我而终。这段钰贤还真是铁了心要替他皇帝老子被黑锅啊,对自己够狠的,做亡国之君还不够,还要做个亡国昏君。

啧啧,火速登基,竟然是为了替他皇帝老子背下这亡国之君的名号?这名号又不是皇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这一登基,就永生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完颜兀术听完叹息:“是啊,这才是我叹息的原因。原本我以为段正悟是个英雄好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何等豪迈气概。

现在看来,段正悟不过徒有虚名。他才是那个胆小鬼。真正的英雄,是他两个儿子。也不知道这段正悟前世积了何等的福报,今生居然生了如此优秀的两个儿子。”

似乎是想到自己不中用的几个儿子,完颜兀术气的锤了一下茶案:“他段正悟何德何能?能有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一个为其忍辱偷生,背负千古骂名。一个为其负重而死,了却荣华一生。若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一向善于阿谀奉承的张弘范这次却没有出声了。因为那几个少东家实在是……让他想不起什么好话来哄东家开心。

说来也是奇怪,完颜兀术是他父亲最优秀的儿子,所有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比的上他的才能一半。然后完颜兀术的儿子却是个顶个的草包。说他们是酒囊饭袋废物点心都是抬举他们了。他们若不是生在完颜家,只怕三岁都活不过。

关于继承人的问题一直是完颜兀术心中的痛。他的能力早就冠绝了所有的兄弟,然后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像样的儿子。他始终成为不了金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金国老皇帝虽然对儿子完颜兀术无比满意,却很忧心儿子没有像样的继承人。担心皇位传给他会传不过三代。晋朝白痴皇帝导致八王之乱,西晋一朝二世而亡。这教训可还没有过去多久。

这当完颜兀术懊恼嫉妒段正悟天生好命,拥有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子时。张弘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对着主人说:“东家,小人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解东家烦恼。”

“哦!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一听到张弘范有办法解决他继承人的问题,完颜兀术顿时来了精神。

“既然东家这么欣赏段钰贤和段钰坤。明日待我军接受大理皇室投降之后,东家尽可以在大理皇室中挑选天资出众的孩童收为义子。

尤其是段钰坤,东家既然和他惺惺相惜,若是东家收养他的儿子。这天下便会流传东家收养至交好友之子,待如亲子,抚养长大。如此,东家不仅完美解决了陛下那里继承人的问题,更能得到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还能收获好名声。此乃一箭三雕之计。”

这个时代,义子的分量是很重的。义子在法统伦理上,与亲子无异。亲子拥有的一切权利,义子也有,包括继承权。像金国这种少数民族,攻掠一个部落后,收养这个部落出色的孩子成为义子简直是家常便饭。

听完张弘范的话,完颜兀术立刻眼放精光地站了起来。他来回踱步低头思索,不一会便开怀大笑:“好奴才,果然好计策,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一边笑着,完颜兀术一边解下自己腰间的酒壶甩给了张弘范。

张弘范如获至宝地接过来,打开壶嘴,喝了一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畅快地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收起酒壶,张弘范陪着笑脸对完颜兀术说:“东家,关于明天的入城接受段氏皇族投降事宜,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完颜兀术是何等人精,一下子便明白了张弘范心中所想。他大方地一挥手:“明天就由你率军第一个入城,接受段氏皇族投降。”

张弘范顿时感激涕零,伏地不起:“小人张弘范替我张家七十余口人感谢东家替我家报仇雪恨,让我在段氏面前雪耻。大恩大德,张弘范此生必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东家。”

看到张弘范这个模样,人精一样的完颜兀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顺手的收心机会。他蹲下身来,扶起了跪地不起的张弘范:“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你为我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我当初便答应了你,会替你踏平大理,为你报仇。等到天下一统,本王坐上那九五之位,本王就将这大理皇城,赐给你,作为你的封地。让这大理段氏,世世代代都在你张家脚下。”

听到主人的许诺,张弘范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多年来忍辱负重背井离乡的委屈和苦闷一瞬间发泄了出来。

他伏地大哭,哭声甚至惊动了门外的守卫。守卫大惊提着武器冲进营账,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完颜兀术的斥退下,灰溜溜地退出营账。

第四日,天还未亮,张弘范已经穿戴整齐,坐着高头大马站在万军之前。

此时的他,是此生最高光,最辉煌的时刻。一想到待会段氏皇族的人会跪在他面前献出大理传国玉玺,他便激动地一夜没睡。

今日,不过寅时,他便起身点兵,弄得士兵连连埋怨。不过张弘范可顾不上这些。现在的他,在马上坐立不安,时不时看看城墙上,时不时看看城门。他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难过。

终于,城墙上人影晃动,城楼上一排排的段字旗帜被撤下。而城门,也缓缓地打开……

见到城门大开,张弘范喜出望外。立刻下令,大军浩浩荡荡随着他冲向了大门。待张弘范策马来到城门外,只见城门密密匝匝地站着无数人。

有身穿朝服的官员,有披甲无械的军人,更多的是城中的百姓。他们将城门围堵地水泄不通。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军,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跪下。为首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捧着大理的传国玉玺,把他交到了张弘范的手里。

张弘范一把夺过玉玺,不住地把玩。心中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直冲云霄,忍不住大喊:“大理张弘范灭大理于此!”

发泄完了心中多年的苦闷,张弘范拔出佩剑,抵住老者的下巴问道:“老头,你是皇室什么人?段钰贤呢,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

老者没有理会张弘范小人得意的嘴脸,面色如常:“老朽乃是大理国前任宰相,大理太学苑苑长。受皇帝陛下所托,在此交出传国玉玺。

如今,陛下所托老朽已经完成。老朽深受大理四代皇帝隆恩,如今却将大理国玉玺交予贼人,无颜再立于世,唯有一死,向历代先皇赔罪。”

言罢,老者避开张弘范的佩剑,一头磕在他怀中的玉玺,顿时脑浆迸裂。鲜血溅了张弘范一身。张弘范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本来该是他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一天。一个老头,却用自己的命,毁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抱着鲜血淋漓的玉玺,张弘范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他挥舞着佩剑质问另外一人:“段钰贤呢?段氏的人呢,叫他们滚出来!”

那人被剑抵住脖颈却没有丝毫惧意,冷冷地说他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爱当狗吗?我大理国皇室绝不称臣可不是说说而已,皇帝陛下是为了我们才献出城池,可不是打算乞活。君王死社稷,你今天不会见到任何一位皇室的大人。”

“你什么意思?”张弘范有些慌张了,从对方的话里他隐隐猜出了一些。完颜兀术可是吩咐了他进城之后将军队一分为二,一半去控制粮草和宫中财富。另一半由他亲自带队,为完颜兀术挑选义子。完颜兀术对义子的看重甚至超过了粮草和财宝。更是下了死命令要找出段钰坤的儿子。

“快,进城,把段氏所有人给我找出来。”

就在张弘范慌忙率军进城寻找皇室下落时,大理国寺中,皇城之内所有皇室中人,不论男女老幼,共二百余人,都聚集在段钰贤身边。

国寺内,段钰贤在莲花台上盘膝而坐,他的腿上躺着段钰坤的尸身。他手里捏着一串念珠念念有词。

这是他父亲段正悟送他的念珠:“在千军万马面前,不论是礼佛之心还是盖世武功,都这么脆弱。父皇,您安心去吧,大理灭国,是天命所归,作为一个皇帝,您已经做到做好了,后世史书不会记载您是亡国之君,只会记载您是一位伟大的皇帝。坤弟,若有来生愿我们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到时我们再做兄弟,阿弥陀佛。”

说罢,段钰贤一挥手,皇室所有人盘膝而坐,随他们的皇帝陛下一起闭目诵经。一位眼含热泪的小沙弥,则强忍着痛苦,点燃了预先备好的干柴。

顿时,国寺火光冲天。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段钰贤也闭上了双眼,像那传说中将要化身为舍利子的圣僧一般。

国寺之外,得知真相的张弘范带着军队赶过来时,早已经来不及了。段氏一族,至此消失在了神州大陆的历史长河中。

或许是天可怜见,不愿段家就此灭绝。一道金光,射进了冲天的火势中。随后金光消失不见,但所有人都看见,那道金光,带走了两颗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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