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府大摆宴席,歌舞升平。众人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白衣公子不喜饮酒,只和靖江王寒暄了一会子,又与众官员打过招呼,便欲回到依依身边,他知道依依甚不习惯此种场合。老远见依依端坐着,极其认真地在听一折昆剧《西厢记?长亭送别》。走近见她听到动情处,泪珠盈盈欲坠。再看案上的菜肴几乎没动过。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江河,江河会意退下,不久,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汁牛乳。
“依依,来,吃了这碗牛乳再看不迟。”白衣公子柔声道,“小心烫。”
依依有些羞涩,轻瞪了一眼捂嘴取笑她的蓝萱,接过牛乳,小口小口吃了。
这会子台上崔莺莺却唱到了:“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频寄,你却休要金榜无名誓不归……”
依依蓦地停了下来,抬眼怔怔地望着白衣公子,却见他也正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坚定而温柔。依依放了心,回他一个浅笑,继续看起戏来。
鸡鸣时,依依梦醒,怕吵着婉芩,轻轻披衣起来,见对门明月轩的灯火仍通明。依依站在门旁,望了许久,才看到高畅和凌泉从里面出来,脸上隐隐有忧虑之色。
依依强行克制了想走过去的脚步,默默抬头望向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一片漆黑,宛若巨大的铙钹随时会倾覆而下。
第二天用完早食,白衣公子便向靖江王辞了行,又让婉芩去另一辆马车和蓝萱做伴。
众人刚要出城,遇见城门口一行脚僧人,年已过半百,虽一身百衲衣,却仪容庄严。
“阿弥陀佛。敢问禅师上下?”白衣公子与依依下得车来,恭敬合掌问讯。
“阿弥陀佛。贫僧好了。”
“敢问好了师父欲往何处?”
“云南鸡足山。”
“与末学同路。好了师父可愿一路结伴同行?”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
于是,白衣公子细细吩咐随从买回一辆马车和禅师路上的吃穿用品,以供禅师出行。
一路上风和日丽,深秋的桂林五颜六色,美得灿烂。白衣公子今日一早便觉察到依依心神不宁,一路便悠悠然与她说起了一些佛教的公案。依依听得入迷,渐渐忘记了心中的忧虑。
未时左右,他们来到义宁县桑江一带。桑江地处湘桂边陲,丘陵几百里,万山环峙,五水分流。有些山峰与山坡呈阶梯状倾斜,有些却是悬崖峭壁。若再往贵阳府方向便可见大山千里,茫无边际。
依依见着山谷深幽,树木遮天蔽日,不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檀郎……”依依侧转身看她的檀郎,欲言又止。
“依依别怕,我在!我会护你周全……”话音未了,白衣公子突然侧身护住依依,只听得外面“咻”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牢牢钉在车辕上。一时间,四周皆响起了吆喝打斗声。
高畅靠近马车,一边挥剑不停挡下羽箭,一边说道:“不出公子所料,他们确实已与山贼勾结。飞书来报,我们一出靖江王府,消息就被快马送出去了。他们正在宣山县装好了口袋,只等我们前往。虽说我们改了道让他们大队人马扑了个空,但暗中跟来的仍有百余人,且高手不少。看来他们是铁了心想置我们于死地了。”
白衣公子闻言,目光骤然一寒,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的极其古旧的翡翠玉笛,不缓不急,吹起了奇怪的曲调,如月夜狼群声声嚎叫,响彻云霄。
一曲吹毕,密林中“扑扑”连声,百鸟惊飞。
“高畅,护好好了师父和蓝萱姑娘!”
“公子放心。”高畅调转马头随即击马奔赴而去。
依依紧张得脸色发白,左手却稳稳地抓住一个小包裹。
白衣公子一早就注意到了依依身边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小包裹,见此光景,心下了然。一股从未有过的酸痛涌上心头。这是个多么令人心疼的人儿啊,平日里与世无争,善良单纯,就连蝼蚁都舍不得伤害,今日竟然为了我……胸腔里一阵揪心的疼痛传来,白衣公子抿了抿嘴,暗吸一口气,心底杀意立现!他决不能让依依涉险!决不能让依依为了他而手染鲜血!他要用自己的胸膛和臂膀,为依依挡下世间所有的罪恶!所有的污秽!所有的霜雪!他要给依依一片蓝天,一块净土,一个乐园!
白衣公子轻轻牵起依依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目光坚毅而温存。瞬间,依依便不再畏惧。
“依依别怕。我早已联系了一支神秘的力量。方才已发出信号,他们不久便可到达。你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依依,我在!我定能护你周全!”
说话间,外面的打斗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依依你在车里千万别出去。我到外面看看就回。”白衣公子柔声道,轻抬右手给依依理了理鬓发,心里眼里百般的温柔透过指尖,妥妥地抚慰了依依飘忽的心神,眼神。
“你去吧,我不怕。”依依安下心来,浅浅笑了笑,放开了一直被握住的手,“檀郎,你千万小心。”
“嗯,好生等我回来依依。”白衣公子也回了一个恬静的笑容,“依依,千万别出去。”
“嗯,檀郎你放心。”
待白衣公子出去后,依依一手拿起包裹,从里面抽出一把刀鞘镶着一颗红宝石的小匕首,慢慢摩挲着。这是她义父早年间送给她以备防身之用的,一直压在箱底从未动过。看来今日要用上了。依依轻叹一声,为了护她心悦之人,今日少不得会伤人或是伤己了。
外面的打斗声喊叫声越发激烈了,车内却静得可怕。依依心如擂鼓,狂跳不止,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但目光却越发地坚定了。
仿佛是过了上百年,外面的声音渐渐归于宁静。
“依依。”白衣公子掀帘进来,对依依微微一笑。浑身的血腥气,面如白纸,原本雪白的直襟广袖长袍上大片大片染透了鲜血,分不清是他的抑或是别人的。这红艳艳的妖冶顿时刺得依依眼角发酸发痛!
“檀郎!你怎的伤成这样了?!哪里痛?要不要紧?”依依惊呼出声,心中瞬间刀扎般疼痛起来。慌慌忙忙扶住他,小心坐下。再也顾不得其它,把外袍,长衣,中衣一层层轻轻脱去,仔细查看伤势。见腹部、肩膀、手臂、背部均有多处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骨!急忙拿出金创药,哆哆嗦嗦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敷起药来。眼泪也随之一串一串地滚落。
“依依别怕,我不妨事。他们也都平安无事。山贼剩余十几人俱已远逃……这些都是小伤,不足为虑。你别担心。”白衣公子有些心慌,连忙解释道。
伤得如此重还说不妨事!他们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依依登时泪如雨下。
白衣公子心疼不已,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急急伸手给依依抹去泪水,却愈抹眼泪愈多了。白衣公子慌了,忙不迭地道歉:“依依别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好生爱惜自己的……”
“你别动……小心扯到伤口……”依依轻轻责备,轻轻仔细包扎好伤口,轻轻给他换上干净衣裳。
白衣公子心里不禁一热,嘴角悄悄翘起,目光温柔地追随着依依,追随着这个倾心之人,再也舍不得挪开。此刻的欢欣,让他如饮甘露,如服仙丸,四肢百骇酣畅非常。
“檀郎,你先好生躺着,我去看看他们可都包扎好了?”依依想着出去看看。
“依依你尽管放心,我们平日里都随身带着上好的金创药,他们会互相照应的。你就先别去了。依依,你还是留下来照看照看我吧。”白衣公子耍赖般轻轻拽了拽依依衣袖,竟似乎有些眼巴巴的,“依依,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呀。”
依依愣了愣,百感交集,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依了他,留了下来。他这会子怎么竟似个孩童呢?依依低下头看着脸色苍白,躺在自己怀里似乎是睡着了的人儿,心里瞬间柔得就要滴出水来,又似痛得无法呼吸……
其实依依不知道的是,白衣公子不愿依依出去,不愿依依看到那种光景。那外面早已是个修罗场!尸横遍野,血染山川!白衣公子的十几人,加上后来的那支神秘力量,共计四十几人对抗“山贼”近两百人!对方也是高手如林。因此,双方都在惨烈地殊死搏斗!对方剩十几人业已仓皇溃逃。白衣公子这边虽然人人都受了重伤,幸好还不至于致命。这会子高畅他们包扎好伤口,休息片刻后,众人便须按原计划跟随那支神秘力量进入贵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