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不回家,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呃,你知道吗?就是一个离你生活特别近的女生和你接触久了,就会让你下意识以为她是你女朋友的错觉。
当然,我心里有数,我要是真有个田甜级别的女朋友,我立马去静安寺烧香。
但是没有啊。
在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放假,我和田甜接触的频率明显增多。直到除夕的前一天,田甜才开始进行黄金周的兼职。
我也经历过实习生的日子,那种低的像是麦当劳的日薪,减去年假不用出勤的时间,再扣除劳务税,她这个月的工资刚刚够那间小破房的租金。
田甜虽然是元气少女,但是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叛逆期少女”,春节不回家,孩子翅膀真的硬了。连一分钱都想省着花的女孩,怎么可能会低下头跟家里要钱呢?
当然,我要是有个田甜这样的女儿,就算她翅膀硬了,我也会给她偷偷打钱。女儿是小棉袄,叛逆期的女儿是防弹衣。
除夕夜晚上,情侣们回了老家,田甜的下午班要持续到半夜两点。我作为一个北方人,煮了一份火锅,又多下了一盘饺子,消灭干净,等十二点钟声敲过,春晚结束,我龟缩进自己的被窝。
当然,进被窝不是夜生活的结束,而是夜生活的开始。我给领导、大学导师、长辈们没人发了一段祝福信息。又跟爸妈谈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这才歇下。
我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因为厨房干净的很,排除老鼠,又因为住在这里的我们都是穷光蛋,排除小偷,所以只可能是田甜回来了。
我并不是一个睡得浅的人,但是我听到的声音并不算轻,再加上薄墙板,我的耳朵听的清清楚楚。
她在哭。
在女孩哭的时候,有两种处理方式,一是不管不问,因为相比较安慰,女孩子更不想被人发现那份狼狈的哭相;二是细声安慰,忍受女孩子的眼泪和被发火的风险,当一个暖风空调。
正常的操作,应该是不管不问,女孩子的脸皮真的很薄。但是我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毕竟田甜来上海第一天被淋湿的狼狈模样我都见过了,也不怕她更狼狈了。中央空调我当不了,不过看看情况总行吧。
我穿好睡衣,披了一件外套,慢慢打开房门。门轴的转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点刺耳,我房间里的台灯光照射出来,在漆黑的公共空间里划分出一片光明的自留地。
田甜坐在走廊里,抱着双腿在哭,鼻子一吸一吸,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随着眼泪不断溢出,后背也跟着一抖一抖,脑袋窝在两个膝盖中间,像是一只伤透了心的鸵鸟。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田甜抬起头看了一眼。在目光对上的一秒时间里,我和她大脑都一片空白。
我想,这姑娘哭相也很可爱。
田甜也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使出了尴尬时的经典手势,挠挠后脑勺:“嗨?”
“孙铭你怎么这样,”田甜怒气冲冲,眼泪还没擦干净,“你比那个老男人还可恶。”
“别瞎说,”我脑子里还在想老男人是谁,嘴里已经自动吐槽,“我没那个老男人可恶。”
田甜认真的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没错,你比他好一点。”
经过田甜的解释,我大概知道老男人是谁了。这不是什么狗血电视剧,所以老男人只是饭店里的一个普通顾客,就是有点流氓,有点为老不尊,点菜的时候想摸田甜屁股,结果被田甜看到了,顺手捞起盘子拍过去。盘子碎了,
盘子碎了,老男人手肿了,大堂经理生气了,田甜的工作没了。
“活该!”我当然不是说田甜,“我要是你我也揍这个老男人。”
“就是啊,”田甜同仇敌忾,眼泪又流出来了,坐在地板上鼻翼一动一动,又开始哽咽,“本来我就没错,为什么要怪我。”
“大堂经理也不是好人。”我同意田甜的观点,给这只生气的波斯猫顺毛,让她消气。
年轻人嘛,早晚都要吃点亏,每个打工仔都是弱势群体,上海让田甜知道了这个真理。
“你就是因为这个哭的?”我补了一句。
“才不是,”田甜一听到这个话题,眼睛又红了,这次是真的有点委屈,“我怎么这么倒霉,丢了工作还丢了钱包。”
她撸起袖子,给我看她的胳膊:“刚才骑单车走在路上,后边跟着一辆摩托,把我的挎包拉过去了。我摔倒了怎么也追不到。”
胳膊上有一道红红的伤口,显然是沥青路上摩擦造成的,受创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了小血珠,不是特别严重的伤,但也要几十处理。
我心想,你该庆幸没有被看到正脸,不然就不只是胳膊受伤的问题了,一不小心我就只能在报纸头条看到你的照片了。
这件事对她是个不大的打击,我这个时候要搬出长辈的样子,用大哥哥的胸怀安慰她:“别怕别怕,回来了就安全了,明天我陪你去报案。你有医药箱吗?”
“我不怕,”田甜说,“孙铭,我就是很生气,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坏呢?我没有医药箱。”
不怕你哭个锤子哦,怪吓人的。
“世界虽然没那么好,但也没这么坏。我这里有医疗箱,给你消毒包扎一下。”我安慰她:“你看,我也是你生命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却在大年初一的清晨给你包扎伤口,这个世界有黑暗,也有光明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打我主意,”田甜好像心情好了不少,还能调侃我,这样就放心了,只是让人觉得好不爽啊。
包扎完伤口,已经过了三点半了。这个时候的我毫无睡意,看着白天还元气满满的女孩在晚上哭出了泪花,总替这个城市抱有负罪感。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上有好人自然就会有坏人,就像是某篇互联网稿件里来自河北省的北京清洁大妈说的,她以为北京人都有素质不会乱丢垃圾,但现实恰恰相反,北京人不但有人乱丢垃圾,大妈还要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她才能脱离黄土地有了这份相对高薪的工作。
“新年好,”我说。
“新年好,”田甜回复,“你是今年第一个对我说新年好的人。”
这个傻姑娘,一定是怕家里担心才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吧。
这个晚上,我和卸妆后的田甜聊了一夜,从一开始一起大骂饭店经理,到后来聊到高中时期的生活,我仿佛也被她带回到十多年前的中学时代,那个没完没了偷偷上课睡觉以及单恋校园女神的时代。
等我们缓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青色,太阳就要升起了。
我们又煮了一锅速冻饺子,我贡献了二十个猪肉白菜,她贡献了十五个虾仁蒜蓉,最后在一个锅里沸腾着。
吃完就睡,这个大年初一真有灵性。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眼睛还有红血丝,熬夜对于中年人来说已经有点顶不住了,肚子因为早上的饺子现在还撑的要死。房间里没开灯,新年的阳光泼在我的脸上,我只想闭上眼再睡个回笼觉。
但是今天还是有事要解决的,想睡觉却不能睡,这也是成年人的标志。
我穿上人字拖钻进洗手间,给牙刷抹了牙膏,塞进嘴里四处乱搅。一边刷牙,我一边敲田甜的门。
“田甜起床,去趟派出所。”
我们要去报案,毕竟丢了那么多钱和证件,这也不是小事。就算钱包里没钱,有初恋的照片那也是很重要的纪念物。
没错,我就是那种把学生时代初恋照片从合照上剪下来的男人。
门从里面拉开,田甜皱着眉头,看到我站在门口,这才露出一个微笑。
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角因为打哈欠泛出一点水花:“等我半小时。”
众所周知,女人的时间单位和男人的时间单位不同,所以女人让你等半小时,你不妨抱着等一小时的心态,等到之后记得夸她真美。
不过田甜还没有彻底离开校门,所以这个定理不完全适合她。她很给面子,只花了40分钟。
在地铁上,我一直盯着她看,有些愣神。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不主动接触的情况下,他们有多大的几率会成为朋友呢?
在那趟地铁上,我和田甜都只是对方的过客,但是现在这趟地铁上,我们却能成为对方的依靠。能让一个人感到轻松,心里真的很有成就感。
田甜偷偷用余光看我,发现我一直盯着她连眼睛都不眨,有点莫名其妙,却又不敢直说,怕暴露她也在用余光看我。
结果她还是没忍住:“我的妆花了吗?”
我本想挠头傻笑,却想起这趟是要去报案的,顿时一脸严肃:“不,我只是想起了你淋雨的样子。”
田甜有点炸毛:“孙铭你个王八蛋!快点忘掉。”
如果是我的男性后辈说我王八蛋,即使是开玩笑也让我无法接受甚至生气;如果是女性后辈说你是王八蛋,那你恐怕会欣然接受。再说了,田甜的威胁一点威力都没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我假装憨厚地笑了笑,田甜更不爽了。
下午的事情很简单,报案、回家、吃饭。
我在门口拉了一张椅子,敞开房门等湿漉漉的地板干,难得有机会打扫卫生,我给屋子做了一全套保洁。
厨房里田甜在准备明天的早饭,这样她就可以睡个懒觉。
我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蜷曲,有点忍不住想抠脚丫子,但是看到不远处还有田甜在,只好作罢。
“田甜。”我没话找话。
“嗯?”她在看着水的刻度,怕把米饭煮成粥。
“那个单纯的田甜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喜欢欺负老人的臭小孩了。”我无奈地叹气。
田甜气不打一处来:“我一直都很单纯,你才是臭小孩。”
“我还记得你刚来那会儿,说话都会脸红,两眼看着我,都想叫我哥哥了,叫我哥哥你一定很有安全感,现在叫两声我听听?”
“呸,谁去了新地方不怕生啊,我刚来的时候还怕你是个禽兽呢,结果是个大龄宅男。”田甜不输架势,“想让我叫你哥哥,门都没有。”
其实这种想法每个人都有。如果你和一个人关系越来越熟,你一定很想从他的记忆里删掉刚见面时候的那些黑历史。比如说,你自我介绍时候的外号“大刘”、“Jack”,或者是你对他畅谈过的人生理想。
年轻人们都是这样,只有陌生人之间才喜欢庄重和客气,熟人都叫你儿子和弟弟。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让我给你送东西,你公司地址在哪?”
田甜大概想到有求于我不好意思过分毒舌:“就在陆家嘴三件套附近,放心,还在浦东这边,不会让你跨过黄浦江。”
其实我有时候挺想说,那你自己回来拿呗。
不过我想了想,万一她没钱包没手机什么都没有就像是这次东西都被抢走了呢?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大概知道这么久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了。可能就是因为我嘴欠。
“田甜。”我叫她的名字。
“又干嘛?”田甜把电饭锅定了时,搬了椅子坐在她的门口和我闲聊。说实话走廊里有点冷,幸亏门开着,透出点空调的热气。
“田甜,”我斟酌了一番,“你请我吃饭吧。”
田甜有点懵,反映了三十多秒,终于说话了:“啥?”
我重申一遍:“以后要是我给你送东西,你就请我吃个午饭吧,吃什么都行。”
“我以为你又抽风了。”田甜这才明白过来。
“吃什么都行?”田甜问。
我点点头。
“面包?”
“不行。”我摇头,“起码是饭菜啊。”
“全家便当?”
“可以。”
她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想吃什么呢,便当还是请得起的。”
我觉得让她请客吃超过20元的,后果可能是我买单,除非她周末打零工。而且就算是便当,我也不会让她付钱,这次是真的在开玩笑。
田甜掰掰手指,算了一下:“只要我每个月忘拿东西不超过10次,那都可以付得起你的饭钱。”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看我,“你可真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