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无忧早早便醒了过来,却见华青玄榻上竟没了人影。心感疑惑之际,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
华青玄今日着了一身蓝衣,外罩同色大氅,鬓角沾了些清早的雨露,再加上身形一贯纤瘦,衬得整个人朗朗似山间清泉,不染凡尘。眉目间也没了昨夜的妖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溢满了笑意。
“姑娘早啊,今日林府寿宴,下人们都忙不过来,我去厨房拿了些小点心来,姑娘凑合着吃吧”。华青玄端着几碟小盘,笑意盈盈。
“叫我无忧便是。华公子今天心情不错呀”。无忧随手拿了个萝卜糕吃了起来。
“林老爷子祝寿,我自然也跟着高兴”,华青玄的狐狸眼睛眨了眨,一脸诚恳。
无忧扯了扯嘴角,附和着敷衍地笑了笑,随后似想起了什么,“话说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被林府相邀,华府小公子”?
“我曾与你提过,我习过些占卜玄术,也炼过些奇丹妙药,曾于西玄山上修行半载,懂些道法,如今下山谋生,自是以道士身份前来,为林府驱邪行医,地位超然,你也可以称我为华道长”。
说罢,华青玄昂了昂头,眼睛虚眯,袍袖一抚,倒还有了几分道士的样态。
“当今天下道行比你深的人比比皆是,如北福山道观的不真天师,可是唐皇御用道长,不真天师其下弟子也各有所长,其首徒林谦之道长更是声名传外,以林府的财力,怎么会请你一介修行半载,道行浅薄之人”。
“咳”,闻言,华青玄也不觉得尴尬,狭长的眼睛微微一转,轻咳一声,“我行于长安之时,偶然间曾救林府小女林婉芸一命”
“原来如此”,无忧了然,又拿起一块萝卜糕,带了些戏谑,“就是昨晚给你送羹汤的女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可是我记得,那羹汤你可一直未动过……”?
华青玄懒于解释,敛了笑意,身子忽然前倾,贴近了无忧的耳侧,呼出的气酥麻酥麻的,无忧耳根一下便红了起来。
见状,华青玄低笑了声,又贴近了无忧一分,语气惫懒,“以前怎不知无忧姑娘如此八卦,对华某之事更是十分上心”?
无忧闻言提腿便要袭向华青玄,却不料华青玄早一步退了退身。
无忧也懒得与华青玄逗笑,心里却有些打鼓,暗暗打量着华青玄。
短短两日的相处,她只觉得华青玄心机颇深,又来历不明,令她琢磨不透,言语间不知真假,不得不防。但为了银子和身世……”唉”,无忧狠狠咬了一口萝卜糕,神色间有了果断决然,白玉糕盘也随之见底。
午时,林府一派喜气洋洋,处处皆张贴着大红寿贴,众多高官达商也早早便到了此地,奉上贺礼。
无忧随着华青玄落座在了大堂不甚显眼的一处小桌,无忧轻轻抚着小桌上的雕刻花纹,打量着到场的各位官商,尤其是听见一些达商竟直送金银上千两,一时心中风起云涌,恨不得将那一箱金银珠宝尽数夺来。
但无忧的理智终究战胜了心中的欲望,在克制之下只能狠狠抠着小桌上的花纹,并将桌上的一小盘枣泥糕吃了个干净。
华青玄瞧着无忧的反应,心中好笑,却也并未出声。
一刻钟后,林老爷子被扶至桌案之前,旁边礼侍便立即宣礼开宴,一时贺声如注,乐舞纷纷,席间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一番祝酒之后,终于轮至华青玄,林绅老爷子罕见地对着华青玄拱了拱手,红光满面,“您便是我府特请的驱邪占卦先生吧,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轻才俊,华道长不若何时替老夫占一占卦”。
“原来这老爷子竟如此痴迷占卦一事”。无忧暗暗腹诽,心里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跟华青玄学学占卦,竟还能混进户部尚书的宴席,想来也是十分赚钱的行当。
华青玄甩了甩袍袖,躬身行礼,朗声道,“林尚书客气了,若您想要占卦,随时唤我便是。在下华青玄,也恭祝林老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说完再施一礼,便欲坐下。
还未等华青玄入座,大堂便传来一声娇笑,“爷爷,您可别打趣华公子了,小女曾听闻他可是燕山华府的小公子呢”。
只见林家小女林婉芸婉笑中站起,肤色凝白如玉,貌容秀丽,姿态婉约有礼,俏脸微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竟是掩也掩不住的少女情意。
林老爷子瞧着林婉芸的神色便也知晓了其深意,微微侧头向着周身的夫人们打听。
“老爷,最近婉芸欢喜华公子的事已是人尽皆知,又不知听谁说到这华公子或许是华府的小公子,所以,要不老爷替婉芸这孩子做个主?”旁边的夫人温声催促道。
燕山华府的老爷子乃是前朝大将,显赫有名的辅国大将军华霍大将军。而今乱世之下,又人才辈出,华府当家华长渊更是官至从一品,为太子太师,膝下仅有一子,年少便送出外游,尚不知名。
暗根盘错,华府于江湖间更是广交善友,多处立有暗坊。如今若此人真是华府小公子,能与林家结两姓之好,林家必可趁势而上,仕途无忧。
思及此,林老爷子也十分开怀,满意地看着华青玄,“老夫眼拙,倒是不知竟是华府的小公子。不知小公子可有婚配?”
“未有”。
“那不知小公子对我最宠爱的小孙女婉芸意向何如”?
林老爷子的开门见山着实令得华青玄有些反应不及,狭长的眼眨了眨,不知为何轻轻扫了下一旁吃着点心看好戏的无忧,复又笑道,“晚辈尚幼,还未曾考虑此事,恐要辜负林姑娘和林老一番美意,见谅”。
林老爷子一听此话立刻敛了笑容,“华家小公子是觉得我家婉芸配不上”?
“林老严重了,华某实是未曾思量此事,况且华某也未曾说过自己是华府小公子,只是一介布衣道士罢了”。华青玄躬身一礼,言辞间虽颇有礼节,明眼人却也知这是推脱。
宴上一阵沉默,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正当林老爷子要再次询问时,林婉芸身子轻摇,苍白着脸站了起来,“爷爷,若华公子实无此意,芸儿也不强求”。
话语中带着哭音,一副泫然若泣之样令无忧都心生怜惜,想来身为林府最得宠的女子,林婉芸也从未受过如此之辱。
林老爷子要看自己最宠爱的孙女这番模样,正要不管不顾发怒之际,下桌旁又传来了一声轻咦,随后便见方才送林老金银的一位达商站起躬身道,“拜见林尚书,小的江南盐商王大盐。”
“噗”,听闻此人之名,无忧一口茶水忍不住喷出,不知为何竟联想起了初入长安时遇到的王喜财,忍不住默默吐槽,“这长安之人取名竟都如此直白吗”?
“想不到华府小公子随身之人竟是这等不知礼数的粗莽小儿”。王大盐面带懊恼,狠狠瞪了一眼无忧。
看到周围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无忧缩了缩头,讪讪笑了笑,小手一拱正要起身行李道歉之时,却被人轻轻按住了头,随之传来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小仆不懂礼数,还望各位见谅”。无忧心下一暖,也随之拱了拱手。
王大盐不再理会无忧,只冷哼道,“恕王某直言,王某曾于早年间与华府做交易时见过华府小公子,并非是如今这番模样啊,此华公子可能非彼华公子,林老可要仔细审审呐”。
说罢,大堂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寂静不到片刻,只见一旁有守卫急匆匆赶至林老爷子面前说了些什么,林老爷子瞬间震怒,起身指着华青玄颤抖着道:
“你好大的胆子,原来你就是长安城最近通缉的江湖骗子,冒充华府小公子不说,竟还敢假冒道士来骗取我府贵宝银财,骗取贵宝不论,所占之事竟还一概不准,所炼药丸毫无效用,导致我林府上下多人腹泻难耐。”
林老爷子越说越气,酒色上头,更是满脸赤红,“江湖骗子,还欺瞒我孙,是欺我林府无人吗?实是该杀,实是该杀……来人,给我拖下去打,生死不论”。
众人听闻此人竟就是长安城内的通缉骗子,一时在震惊间议论纷纷,尤其是林婉芸,想要站起来辩解片刻,又被一旁其嫡母玉华夫人按了下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便索性直接趴在桌案上一哭不起。
无忧也在细想间回忆起了当时于城门处瞧见的缉捕文书,还不等多想,一旁的华青玄便拉住了无忧的手腕,狐狸眼睛眯了眯,似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没有丝毫的慌张,温声催促着无忧:
“无忧姑娘,说好的,快保护我走”。
无忧一看这局势,想来若是华青玄被逮,她也绝不会好过,必定会被认为是其同僚,不禁咬牙,一边反拉着华青玄向外跑去,一边恨声道,“华青玄,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