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起搜捕梁振的,另有五个村中猎户。几个人以两人或三人为一组,分别从三个方向搜索铁叶梧桐森林。魏长庆和赵羽轻搜寻的是灵猴岩小道,另外两组人马分别检查的是野狐小道和月牙走廊。
魏长庆对徐青牛提到的躲在某处的梁振十分上心,因而他行动得十分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森林中的一切动静。
他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十分懒散的人,对他来说修炼斗法之术不但浪费时间还容易引发争执,还有,他的那个一直无法摆脱的心魔。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十分不善于各类战斗。这从他最擅长的道术是阵法一道就可以看出来。从村民捕获梁振一事来看,魏长庆虽然猜测梁振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但这并没有减少他的小心。
或许是因为父母早亡,从小与兄长相依为命的魏长庆形成了某种直觉,某种擅长感受气氛的直觉。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麻熊村事件所透露的气氛总让他心下隐隐不安。
按照事先留下的记号,魏长庆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在野狐小道上找到了三名猎户。同他们讲了徐青牛之事后,让他们先去寻赵羽轻,魏长庆又朝着月牙走廊进发。
灵猴岩小道和野狐小道都是麻熊村的猎户从诸多杂草灌木中开辟出来的道路,月牙走廊则更像一条天然形成的石头路,一路上大小石头遍布,杂草荆棘极少,一直可以通向铁叶梧桐森林深处的月牙小湖。
魏长庆继续施展不甚熟悉地御风之术,飞跃森林中的灌木荆棘,向着月牙走廊行去。
对修士而言,由于修炼的功法不同,吐纳的灵气不同,施展不同法术也自然会产生效果高下。若是一个对风灵气十分敏感的风道修士来用御风之术,那自然是行云流水。魏长庆修炼的是魏家家传的正雷心法,乃是一个标准的雷道修士,用起御风之术的效果就差多了,这也让魏长庆暗自后悔以往在山上没有学一门雷道中的飞行法术。
风声阵阵,魏长庆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对于人类而言,在天上飞行毕竟不是一种天生的技巧。
树木愈发稀疏,但森林中却愈发黑暗。铁叶梧桐伸展着他们巨大的树冠和手掌般的黑色树叶,将阳光阻挡在外。
风吹过,穿过魏长庆的无袖褂子,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冰沁沁的凉意。树叶摩擦的密密麻麻的细碎声音挥之不去,即使是他耳边的猎猎风声也半点影响不了。
魏长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片刻的跳动,手脚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有人在附近!
血液喷涌冲入头顶,浑身所有毛孔冒出一场大汗,短褂子也紧紧粘在了自己身上。
他努力镇静下来,停在了铁叶梧桐的枝桠上,拔出长刀。
一条黑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枝桠之间。黑色身影的速度极快,树枝受到冲击被压成了一个极弯的圆弧形,似乎随时都会啪地一声断裂。
断裂并没有发生。
树枝如拉满之弓,嗡地一声猛然弹回,那道黑影借着树枝之力弹射而出,倏地就消失在了魏长庆的视野之中。
森林里庞杂的声音忽然重新响起,昆虫、野兔、飞鸟,还有那根兀自颤抖着发出颤抖余音的树枝提示着魏长庆刚才的黑影并非幻觉。
那明明就是道术啊,虽称不上多么高深,但确实是一门极其适合低阶修士的木系移动道术。魏长庆皱着眉头琢磨着。他就是梁振么?梁振如果会道术,他又怎么会被那些不通道法的村民捉到呢?若他不是梁振,那这个黑影又跟梁振是何关系?或者,其实是他放走了梁振?
黑影到底发现了自己么刚才短短数秒透露出的危险气息依然停留在魏长庆脑中,不安越发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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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如同魏长庆所担心的,他在月牙走廊的路线上发现了另外两名猎户的尸体。唯一的伤口在咽喉,精准的一刀致命,周围甚至连打斗痕迹都没留下。
魏长庆紧张的时候,他总会将腕上的流珠拿到手中。他现在也正在这样做。
“人类,你也感觉到危险了么?”突然,魏长庆衣兜动了一下,百灵鸟风灵探出头来——这还是两天来风灵进食以外说的第一句话。
瞄了一眼百灵鸟,魏长庆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整件事情有些蹊跷。”
“但是这些人说的都是真话。”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百灵鸟一族的血脉天赋,听音辨舌,可以分辨其他生物说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血脉传承之法缘自远古五圣兽之一,青龙。妖兽之属尽管繁衍极快,但有幸开启灵智者十中无一,因而妖族大能无法像人类一样以文字传承修炼之道,而是采取血脉传承之术将本族修炼之秘藏于血脉之中。故而,妖族往往比人类修士更早觉醒一些神通。
听了风灵的话,魏长庆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一点:“那么这件事恐怕比我想得要复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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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赵羽轻倒没有这份顾虑,即使是听完了魏长庆的猜测,她依然颇具自信:“就算这个梁振会些道术,但是能被普通村民俘获,想来也不会太高明。”
另外三位猎户听了两位猎户的死讯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摄于赵羽轻的修士身份,也没敢出言反对赵羽轻坚持探查木屋的建议。
唯一的问题是——“那么徐青牛怎么办呢?”
赵羽轻兴致勃勃又漫不经心地盯着树林深处,毫不犹豫地说:“带上他一起走啊!不能让他落单,那个什么梁振就喜欢捡软柿子捏,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他们继续朝着森林深处的木屋前进。
“丁兄,为什么要把那个梁振锁在木屋里呢?”魏长庆一边小心防备着四周,一边跟旁边的猎户交谈,多收集一些情报。
“仙长,这件事是咱村里的邹医生吩咐的。大概是这个梁振伤人太多,怕关在村里让大家不安吧。哎,关押得如此偏僻,现在要重新找他可就不方便了,只希望天黑前能完成任务,今晚可得早些回去……”
“这个梁振会道术么?”
“大概是会一些的,这个凶人估摸是偷学了些道术。不过都是些三脚猫功夫,连咱村里的邹医生都比不过。”
魏长庆来了精神:“哦,这么说村里的邹医生也会道术?”
“那是自然。哎哟,你可不知道,当时这个梁振在村里持刀行凶,伤了好些人,幸好邹医生用道术将他定住,然后大家伙儿一拥而上才把他抓住。后来也是邹医生妙手回春,替大家治好了伤。”
“咦?这个邹医生是什么来历,他竟然会道术?”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来村子的时候,邹医生已经在村子里行医了。你去问收留过你的赵老伯,他在村里呆了最久,他应该知道的。不过说起邹医生啊,他真的是咱们村的活神仙,听说他治疗麻凶病的疗法是从一个大修士那儿求来的,真是太感谢了。”
普通修士也能治疗麻凶病了么?这倒是魏长庆闻所未闻的,倒也觉得有些新奇。
“此事为何不上报鲁家阁?照理讲,这一带的安全都应由鲁家阁的修士们负责。若是早日将这个梁振移交过去,那不是简单多了?”
“仙长,咱们这村里都是些麻凶病下偷生的人。鲁家阁的仙长愿意给咱们一块地生活那就是救世心肠了,咱们怎么敢拿这些事去麻烦他们?”
“既然你们麻凶病已经治愈,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既然邹医生救了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丁猎户这话说得轻松,魏长庆却听懂了这背后的隐情。
麻凶病实际上是一大类疾病,其中又有不少细类变种,易传染又难治愈。因此碧游洲从来视此疾病为禁忌,人们都不愿意同病人接触。按照习俗,处置办法便是找个地方让他们聚集在一起自生自灭。恐怕鲁家阁的修士便是抱了这种打算,因此他们必然是不会管这些病人死活的。
魏长庆暗叹一声,心下虽然觉得这些人甚是可怜,但却毫无办法,也只能暗自难过。
所以,这件事真的只是单纯的仗法行凶么?在暗自跟风灵确认了刚才获得消息的真实性后,魏长庆似乎安心了一些,直到他进入了那个看起来颇为坚固的小木屋。
魏长庆时一个人进去的,赵羽轻和其他几个猎人在外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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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凝固着阴沉污浊的空气,仿若一片陷入沼泽的空地,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除了魏长庆手里蜡烛发出的光芒),角落有一堆稻草,魏长庆猜测那曾经是梁振的床。
地面是结实的泥土,一眼就能看出毫无机关密道的痕迹,稻草下面魏长庆也探查了,依然毫无所获。魏长庆无法想象梁振是怎样逃出这样一个坚固的木屋还不留下半点痕迹的——除非他是从正门离开。
如果说屋顶与地面是毫无掩饰的两端,那么没有窗户的四壁却让人简直不知道从哪儿看起才好。
四面墙上被钉满了画着人头像、布满血色污渍和文字的布帛——圆脸的邹医生,面目和善的老头,疮疤位于额头的村长,右脸布满疤痕的徐青牛,红色酒糟鼻的丁猎户……魏长庆见过的没见过的麻熊村村民似乎都被画在了这些布帛上,配上文字。
血色污渍似乎有着什么规律,圆圈代表还活着?叉代表已经死了?
不对……如果按照这个规律,这人的头像上就不应该被画叉……带着疑惑,魏长庆摘下了那幅布帛。
布帛背后,由粗犷的铁叶梧桐圆木建成的木屋墙壁露出了他的本体,铁灰色的树皮暗红色的卷曲符文。
咦?是阵法?符文流动处,展露出种种难解的奥秘。魏长庆将布帛一一摘除:“不是雷道,不是水道,也不是风道……”
阵法之道,向来有一道容万道的美誉,举凡擅长阵法的修士,往往要多多了解天下间各种道法、道术的原理,这对于研究不同种类阵法以及布设诸道混合的阵法大有帮助。
魏长庆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天地大道光大类就有二十四种,何其深奥复杂,人力又何尝能尽知?因此,直到看到那个智道标志性的菩提叶符号,他才大概知道这个阵法是一个智道阵法。
忽然间,魏长庆脑中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豁然洞开——智道阵法,不应被画叉的头像,右脸的疤痕……
糟糕!赵羽轻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