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间里,贺君欢已穿戴整齐,倚着帛枕坐起来了,那帛枕看着很软,但硌着淤青怎么也会疼,可贺君欢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只有她苍白的嘴唇和额角的汗珠知道,她方才经历了什么。
“多谢谢公子救命之恩。”贺君欢朝谢如琢颔了颔首。
谢如琢点了点头,坐了过去,贺君欢乖觉地伸出手腕,静静地看着谢如琢给自己把脉。
“的确是肺死脉无疑。”半晌,谢如琢才开口,“贺姑娘有什么打算?”
“一介残躯,哪里还敢有什么打算,活一日算一日而已。”贺君欢边收回手腕,边把衣袖放好。
“贺姑娘可不像是没有志向的小户人家。”谢如琢站起来,从贺君欢的妆台上拿起一支簪子,“琉璃彩梅簪,当年西番皇族之物,整块的西番彩琉璃石雕的梅花,这个世上找不到第二支,西番被灭后,这支簪子便不知所踪。还有小公子身上的衣服,看着与寻常布匹无异,但却更柔软,是启鸿庄的布,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到的。”
谢如琢突然转身,双手撑着床栏,将贺君欢锢在自己两臂中间,盯着她。
“你究竟是何人?”
贺君欢却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乱,她抬眼和谢如琢直视着。
谢如琢看着她的眼睛,一丝波澜也没有,意料之中。谢如琢突然生了坏心思,向前倾了一下,腹部却觉得被什么扎了似的。
低头一看,贺君欢手上捏着一根银针,银针很细,很轻易地扎进了他的腰带,但贺君欢手上有数,只扎透了腰带,未进肉里。
“谢公子似乎,好奇过头了。”
“我记得上次在玉清观后山,曾和公子说过,莫要再往前,否则我这下一针,会要了公子的命。”贺君欢嘴角噙着笑。
“贺姑娘还真记仇。”谢如琢抬起一只手搁在了贺君欢额头上。还有些热,但瘀血已经排出,再过一会就可以退烧了。
谢如琢这才收回手,坐了回去。
“给你开那个方子的人,医术应当不在我师父之下,继续喝着,若无意外,尚可保你十年性命无虞。”
“但你若想活的更久一些,我可以……”
“不需要。”贺君欢打断他的话,“谢公子可以走了。”
“你还未退烧,我觉得我或许该在这里守你一晚上。”谢如琢指了指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
“君欢这太简陋了,只怕,”贺君欢抬眼看向谢如琢,“搁不下谢五公子,您这尊大佛。”
“你知道?”谢如琢有一瞬的惊异,但很快压在眼底,笑着问她。
“我的能耐要比谢公子想的,大的多。我能探查到的事情,远在你,甚至谢家之上。”贺君欢双手交叠,静静地坐在那里,谢如琢却感觉到一股气场,生人勿近。
谢如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贺君欢截断。
“君欢十分感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不过谢家应当不想被拖进是非里,即是如此,那谢公子应该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贺君欢的话一字一句打在谢如琢心上。谢家,可不就是个趋利避害,只懂得明哲保身的地方吗?
谢如琢垂头轻笑了一声,复又抬起头来看着贺君欢,说道:“贺小姐说笑了。”
达到目的的贺君欢也没有再咄咄逼人下去。
“平儿不清楚家中情况,诊金他给公子多少,公子便收多少,他日我自会差人再送五百两到您府上,还请谢公子记得答应我的事。”
“那贺小姐好好休息,聘之便不打扰了。”谢如琢朝贺君欢拱了拱手,便要走。
“还有一件事,”贺君欢叫住正要推门的谢如琢,语气冷冰冰的,透着杀气,“谢公子不要去查探我的身份,否则,就算是谢家也决保不住你。”
外间,平儿还在守着,见谢如琢出来了,拿起桌上的锦盒双手递给谢如琢,说是诊金。
谢如琢打开一看,里头搁了一百两的银票和十五两的碎银。
平儿见谢如琢不说话,以为他是嫌少,说道:“若是不够,过两日,我再叫人送到谢公子府上。”
“足够了。”谢如琢“啪嗒”一声扣上了锦盒,跟平儿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了。
平儿硬是叫小渝牵了自己的马出来,送谢如琢回去。
“家中贫苦,没有马车,好在这会已经不下雨了,只是得麻烦公子骑我那劣马回去。”
谢如琢也没推辞,便见小渝牵了一匹枣红色大马过来。耳如撇竹,眼如鸟目,胸宽臀齐,一看便知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这就是,你家小公子口中的劣马?”谢如琢觉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
“嗯,这是进京那年,小姐买给小公子,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小渝一脸心疼地说道,“这马儿又能吃,每月粮草也要二十两,但小公子喜欢,小姐也吩咐了好生伺候。”
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怕是只能买到一撮马毛吧。
谢如琢心里默默念叨。
“走吧。”谢如琢说着便要翻身上马,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险些摔了一个趔趄。
“聘之,这。”王顺培从马车里露出一个头来,朝谢如琢招着手。
谢如琢同小渝道了谢,就上了王顺培的车。
“王顺培,你要,你要,你要摔死小爷我啊。”一上车,谢如琢就给了王顺培三下,好报了刚才差点摔跤的仇。
“行了,小心眼。”王顺培边给谢如琢让地方,边给他倒茶,“给,你小子怎么不等我跟你一块来,你看搞得这么狼狈。”说着,踢了踢他沾满泥渍的衣摆。
“性命攸关,我若再晚来两刻,这家小姐情况可就糟了。”谢如琢接过杯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果然还是我配的醒酒茶管用。”
“这么严重?”王顺培随口问道。
“她主要底子差了点,若是你我,顶多躺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谢如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是个病秧子啊,那算了。”王顺培小声念叨着。
“说什么呢,大点声。”谢如琢把杯子一搁,发出一声响来。
“还不是你家老爷子,想你赶紧娶妻,都问到荣欣身上了。”荣欣是王顺培的亲妹妹,为人娇纵蛮横得很。
“这老爷子,还真是不死心啊。”谢如琢嘲讽地笑了一声,“原先逼着我娶陈家那个,现在连你妹妹那样的都不放过了,这可真够丧心病狂的。”
“诶,你小子什么意思,荣欣配你,绰绰有余好吗?”王顺培白了他一眼。
“行行行,你妹妹最好,谁都配不上。”谢如琢敷衍地说着,脑子里却想着该怎么叫人去查查贺君欢。
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
“少爷,谢公子,平栾来了。”马夫在外面毕恭毕敬地说。
“他来干嘛?”王顺培面色严肃地皱着眉。
“应该,是谢家那边。”谢如琢面色沉了沉,一撩帘子,见到平栾站在一旁。
“少爷。”平栾朝他行了一礼。
谢如琢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下,下了车。
平栾凑近,耳语了一番。
“我知道了。”谢如琢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回去守着,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还有,去查一下古盛街贺君欢。”
“是。”平栾行礼走了。
“怎么,老爷子逼你娶妻了?”王顺培打趣道。
谢如琢白了他一眼,一歪头,不理他。
“你这人。”王顺培瘪了瘪嘴,也不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