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方睿和孙璟,脑海中的记忆零零碎碎又仿佛无穷无尽,它们闪烁而出就像天上遥望不可及的星星。
方岚心知,人生那么多无奈,唯有故去的师兄师姐们令她放不下也忘不了。
洛山徐涂已然出剑,他剑势灵动,气劲沉稳,使的是洛山赖以成名的称金剑法。能当上内门弟子,论剑法他自是有两把刷子。
那称金剑气轻薄锐利,速度也是极快,剑气乱舞中自让人寻不到出招的时机。
方岚先是暗自观他气机,脚下一退再退,臂间剑鞘一挡再挡。徐涂心中得意,手中剑招越发肆意起来,让那原本趋近完美的气机倾泄,露出轻微的破绽。
方岚伸腿狠扫脚下土石,细碎石子崩溅向他气机疏漏之处,徐涂果然微显慌乱转势欲挡。
方岚凝神屏气,拔出腰间归鞘的来影,刀鸣声慷锵。
孙璟的断刀气机过于神妙,她要使出这招刀势本就勉强,更不可能如孙璟那般收放自如。必须以来影刀上留存的那道气息刀意为引,再乘以刀剑门拔刀式的刚猛劲道,方可使这招断刀重现天日。
来影刀漆黑霸道,伤人心胆,断刀气机诡谲,折人于无形。
徐涂抬剑,结结实实接下这一刀,他陡然神色大变,嘴角流出被气劲反震而出的血。
他一脸匪夷所思的惊诧,感受着自己此刻骤降的修为,满眼不可置信。
似是受到了打击,徐涂颓坐于地,怔怔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方岚没理会他,独自收了长刀,伸手去取马上绑着的那柄承翰。
方岚手指颤抖着抚过那雕纹繁复的剑鞘,此刻的失而复得竟令她心悸不已。脸上不知何时滑落一线晶莹。
她抱紧这柄昭武残剑,似是久别重逢,又像喜极而泣。
也不知枯立了多久,那徐涂早已拖着两个昏迷的师弟失魂落魄的离开,她怀抱着方睿的剑尚未回神。
那声羊叫便在此刻响起,贱里贱气,扭扭捏捏,还带着些许羞涩的熟稔。
方岚循声望去——此间山崖之上立着一道一羊,道士是很穷酸的道士,羊是很寒碜的羊。
她看着那只脑门快被削秃的老山羊,轻唤一声,“鱼肉。”
老山羊闻声两眼放出精光,先是掀起蹄子踹了身旁主人两脚,便几个腾挪从那山巅沿着峭壁蹦跳而下,身姿十分稳健灵活,颇有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
方岚摸摸它坚硬的脑壳子,它“咩咩”叫了两声,显得十分眷恋。
那穷酸老道身穿破烂道袍,脚下一双烂靴粘着泥泞,背负一长条包裹。此番捂着被自家宝贝儿狠踹的腿,一瘸一拐的沿着山壁走下来,一脸辛酸感慨,道一声,“儿大不中留。”
方岚将承翰别在腰间,向他见礼,“念前辈安。未曾想多年不见您风采未减,尤胜当年。”这话说的阔远,徒增两人心伤。
老道侧身避开这一拜,口中喟叹,“散人游侠儿一个,老头子哪当你这一礼?端端折煞于我。”
都是梦碎昭武,一朝灭门的可怜人。
方岚起身,眉眼清徐悲远,她缓声道,“此间英雄都当的我这一拜。”
老道复又叹息一声。
多少残刀玉剑碎,英雄踏马几人回?
几人回?不过是一个老弱一个病残,如今恰凑到一起,共叹一声秋意寒凉罢了。
他伸手欲摸那名为鱼肉的老伙计,却被它用羊角一顶,嫌弃的把那双糙手撞开。老道悻悻缩回手,心念一句“小白眼儿狼”,然后发出一声矫揉造作的叹息。
见方岚不欲说话,那老道便呲着牙花硬凑过来,贼头贼脑探头问道,“老道方在崖上看了许久,捉摸不透,你砍洛山小子那一刀是何玄机?”
他不耻下问,“贫道远瞧着也没多大力道,那崽子怎就剑心崩溃,心障如山了呢?”老人家一脸纳闷,觉得此间的江湖儿郎,心脏也忒脆弱些。
方岚道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老道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旁,将烂靴里的沙砾倒出吹走,闻言倒也不恼,只乐呵呵说句,“越发出息了。”
别看这老道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自昭武过后他老人家脱离门派做了散人,以一式诡谲难测的“滚刀雷”名震江湖,掀翻过不少豪侠。
不过这穷酸老道与方岚多年未见,也从未在她面前拔刀出鞘过,故方岚虽与他相熟,倒是真不知晓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滚刀雷,雷从何来。
老道人依仗这身神妙刀术,已然是跻身于此间天下排名前十的武林豪侠,更别说还是个从昭武战场滚着血踏回来的幸运星子,光论威望,若真要选个什么武林盟主,他自是人选之一。
想起熊孩子八宝琉璃的毕生心愿,便是成为老道这般的人物,方岚幻想一番那熊孩子瘫坐地抠脚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
老山羊蹦蹦跶跶地踏着小碎步围着方岚打转,方岚捏捏它的羊脸,叹一声,“有缘再见。”
老道闻言忙提上靴子,口中道,“不急走,不急走,同路,同路。”
方岚纳闷,“前辈要去我两界山做客?”
老道动作一顿,目露疑惑,“你怎的,此行不是来洛山庆贺的?”
“庆贺什么?”
“你竟不知?”他啧啧称奇,“洛山那二人喜结连理,广发喜帖,请了半个江湖的掌门豪侠坐镇,牌面可大的很哩。”
可惜方岚对洛山谁家喜结连理并无兴趣,于是拜了拜手,抬步欲走。
老道定在原地,他奇道,“奇也怪哉,你那师兄大喜日子你竟能忍住不去,莫不是师兄妹间闹了误会?”
方掌门脚下一顿,迟疑道,“哪个师兄?”
他答,“名唤十二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