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青鸾再度将手探近,变故陡生。
门外忽响起几声惊慌惨叫,几个洛山弟子从外殿跌跌撞撞的入门,看样子吓得不轻。
只听一阵令人心胆皆颤的重物摩擦声缓缓靠近,一张蛇脸便从门槛处升腾而起,水桶粗的蛇身缓缓压过门槛,将陈年老木压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那巨蛇蛇身足足三丈有余,浑身布满金钱花纹,此刻在墨色的地砖上蜿蜒游走,竟令不少江湖好汉身子打颤,脚底冰寒。
方岚平日里就极怕蛇虫,更别说这种神物。幸好这桌子安置在大殿角落,与那大蛇相距甚远。
别说是她,就是面前这位性格傲慢的青鸾姑娘,此刻也端是一脸的花容失色。
谁成想边上一直借酒消愁的曹旭阳,见了那条巨蛇反应竟比女子还剧烈。方岚也只是颤着腿小退一步,他则直接从座上窜起,连退数步直接抵靠在墙角。
那巨蛇正朝着主桌蜿蜒而去,不紧不慢,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奇怪那紫檀木雕花大桌上端坐的十数位江湖掌门,竟都并无动作,此刻纷纷面露难色,似是心怀某种忌惮。
座下的江湖散人不知其中深意,有人急于斩蛇邀功,好在这江湖侠客间一举扬名。便见一人猛的起身,抽出腰间宝刀就向那巨蛇蛇身砍去。
精钢刀刃触到那滑腻的蛇皮先是一歪,然后那处只是微塌下些许,竟未能割破蛇皮。
巨蛇转头,嘶嘶几声,似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只见蛇尾猛的一卷,再听得“咔擦咔嚓”几声脆响,那位斩蛇猛士便被勒断肋骨,软趴在地上,发出一阵痛苦哀鸣。
那蛇似乎并无杀意,将男人摔在一旁,便继续慢悠悠的向主桌游动。它前行的十分从容,仿佛要向众人彰显一番自己的优雅姿态。
这想法也忒怪异,方岚转头去看那位洛山掌门的脸色。
这老男人沉着脸,道一声,“今日是小女大喜,上官还是快快现身,将这灵蛟约束一番罢。”
他这番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曹旭阳传音向师妹普及朝中秘闻。
殿上那条金钱巨蟒正是国师所饲,登天观中九龙井里的神物之一。因着背生鳞片,气息通灵,被江湖众人称作“灵蛟”。国师极少踏出京都,来者极可能是平日里掌管九龙井的“赶蛇人”,身负正二品官衔,当得一句上官。
方岚定睛看去,那巨蛇前半蛇身果然生了些许鳞片,苍古质朴,瞧着颇为神异。
那厢洛山掌门话音刚落,殿顶便响起一片刺耳笛声,气机悠长。
“灵蛟”闻声,果然慢吞吞的停住。
那位神秘的上官本立在大殿屋顶上晒太阳,此刻脚下一踏,大殿顶部瓦砾崩碎,他压下被风掀起的衣摆,落地无声。
但看去,来人身着玄色暗纹长袍,头戴齐眉嵌珠抹额,鼻子秀挺,眉眼狭长。正是眸藏临渊深深冷,一点漆光照寒霜,自降三分清凉意,神似人间阎罗王。
当是个神意邪魅的阴冷煞星。
他不欲客套,一句话便表明来意,“听闻贵派今日大喜,国师有礼相赠。”他话间一顿,“自也要向贵派借来一物暂用。”
洛山掌门压着心中怒火,客气问他,“不知大人要借何物?”
那黑衣阎罗抬起手,指向大殿高悬的那块匾额,轻声道,“便是那块定金匾无二。”
满堂鸦雀无声。
主桌那处,好几道气机翻涌一瞬。
洛山掌门抖着脸,道一声,“欺人太甚!”
的确欺人太甚,此番欺辱的还是整个儿武林。
那块上书古篆“石可定金”的匾额,来头甚大,寓意非凡。
此物要追溯到前朝大周,《周记》有载:“先师赐匾额四块,分悬于国都四门。后蜀王窃定金门定金匾,西走西蜀自立为王,自此大周国运倾泄,终分立三国。”
三国为:大隋、西蜀、南岭。国政不同,各有长处。
大隋重文喜道,开科举,立道观。国内卜师横行,可纵观道门玄妙。
西蜀重武,民风开放,虽然与大隋相比略显贫瘠,但多得是游侠儿剑客,自成一座江湖武林。
而南岭神神秘秘,无多记载。
后来大隋一统天下,蜀王被斩于惊鸟台上。蜀王次子遵照父命,带着这块匾额出逃蜀地,这一逃就是一年,沿路被人追杀,途中被游医所救。
这位皇子自知复国无望,将这匾额托付于眼前游医后,便举刀自尽。
那位开国国师手眼通天,本要将此物取回京都。但待国师大人向那几经波折的匾额瞧看几眼后,竟似笑非笑转了话头,道是将匾额赐予那游医了。
临走前道一声,“此物可保江湖气运,可要好生护持。”
三国一统,那游医便离开西蜀,在靠近京都的隋北之地建立一座山门,门下弟子悬壶济世,靠着一部医书《草理》,一部剑典《称金》闻名天下。
自此江湖不再只是西蜀的江湖,隋地更多人学起武来,原本那玄而又玄的卜术倒是日渐没落。再往后,不知何时,世间便已经没了卜师玄门。如同老妪打盹,一睁眼,那盛极一时的气机道法便骤然消失不见了。
自此修炼气机的散人自称为练气士,再如今,连练气士也消失无踪。江湖已是武道江湖,这一代代传说流转,这块定金匾额已经成为江湖武道气运的象征。
今日说要“借走”,别说洛山这老东西不会答应,在坐江湖武人自也不会同意。
赶蛇人抚了抚手里的翠玉笛子,细长的手指敲出一串怪异的旋律来。地上那条“灵蛟”脑袋一点,便又向主桌那处蜿蜒而去,此次游动的迅捷一些,似乎也有些不耐了。
按说座上那些个成名的豪侠义士,此时若同仇敌忾,管他有通天的本领,都可尽数拦下。可偏偏怪异的是,他们目含怒色,气息翻涌,却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更没人敢出手。
一身玄衣的赶蛇人有恃无恐,似乎早已料到此间光景。
他狭长的柳叶眼眼角微挑,对洛山掌门道,“国师说,若您不肯借她,倒可与我斗上一斗,若您本领更胜一筹,匾额之事她便永不再提。”
洛山那老掌门大掌一拍,倒颇有几分侠骨豪情,他道,“还请大人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