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手指戳戳桌子，显得十分闲散愉悦。
这位大隋国师看起来和和徐徐，性子温软，实则强势腹黑，几番言语便叫方岚进退不得。
方岚摸摸自己的脸，语气浮夸，“国师对我如此关照，莫非是沉溺于方某的美貌？”
恶心人谁不会呢，方掌门于此道可尽得门中众位师兄的真传。
然而沈眷面具下笑意不改，她眸子微阖缓缓出声，“明日八宝回了家，你便入主殿担任侍书一职。想你堂堂掌门，也不好做些洗刷茅厕的粗活。”
这话暗带威胁，却偏偏说的温雅平和，一派真心实意似的。
埋汰归埋汰，涮茅厕就大可不必。
方岚匆匆行礼，落荒而逃。
待方岚一脸见鬼的离开了，沈眷似乎笑了一下，手指敲着桌子似乎在思虑什么。
书阁外掌灯女官出言提醒，“大人，今日折子尚未阅尽。”
女官心中暗自纳闷，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大人偏要绕路来这书阁小憩，竟乱了平日里不许丝毫误差的行程。
沈眷将脸上青铜面具摘下，似笑非笑，“今日折子都呈进宫里吧。”
“大人？”女官以为自己听岔了话，
自昭武年间那档子破事儿起，国师似乎已经对天子家门失望至极。自扶持幼帝继位后，便再未让机要折子递进过皇宫。
要说这都得怪那位先太子殿下，得了皇位尤不满足，竟生出那等心思，差点让山河破碎，朝代更迭。
掌灯女官心中唏嘘，神色担忧的望向国师。
沈眷面无表情，淡声道，“终究是他隋家的天下。”
这些年她独自批阅奏折，已经十分无趣，如今皇帝长大了，自也该渐渐接触些。
只愿他别走叔父们的旧路才好。
女官垂首称是，接着问道，“明日八宝小姐就要启程回家，可要如往常备好马车行程，飞鹰传信，震慑绿林？”
“不必，”国师舒展眉眼，“那泼皮货这次中蛊，可让她那便宜老爹吓碎了一腔心胆，昨日传书打了招呼，说是这次要亲自来接这宝贝闺女回家。”
想必是要捉回去严加看管了。
女官暗想，若是那位要来，回头就要吩咐下去，让众人近日行事多留意些，免得丢了国师颜面。
在掌灯女官看来，自家国师与那人似敌似友，倒像是有些故事。内心好奇不假，她却是不敢问出口的。
待方岚回到偏殿时，八宝琉璃正在监督隋蓄帮她整理行囊。
赶蛇人隋蓄虽出身尊贵，但自小离家，没享受过几日荣华富贵，苦倒是吃了不少。
现今来帮红衣小姑娘收拾行囊，手下也是利索的紧。
这位从二品上官此刻低垂眉眼，当初在洛山叱咤风云的阎罗气势也尽数收敛了去，
八宝琉璃磨着牙，闷闷不乐的抱腿窝在椅子上。
此刻身份已被沈眷看破，索性也不装了。方岚手指轻点八宝琉璃白胖的脸颊，“你这是怎么了？”
八宝琉璃捧着糯糯的小圆脸，委屈道，“我爹要来捉我回家。”
方岚闻言有些舍不得，只能摸摸她的脑袋。
余下的日子倒也清闲，每日里不是哪家王爷前来献媚，就是哪个侍郎在门外抱柱痛哭。
真是热闹和八卦并存，吃瓜与看戏不误。
待又过几日，八宝琉璃便真的走了，就如方睿所言，离别总是悄无声息的。
方岚站在空无一人的偏殿里，心生迷茫。
师兄师姐们战死沙场，师叔师伯们也不在了，江湖上唯一说得上话的老道士也命不久矣，人生越来越孤独。
时也，命也，而她永远留不住指尖那点暖意。
世间最残忍的不是没有希望。是让你在黑夜里看到一点明媚，却又在你面前将它掐灭。
指间暖意转凉，方岚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可真卑微，手指抹净脸庞的泪水方岚垂下嘴角冰冷的自嘲。
她人生这几十年，总受他人恩惠，在山上枯坐的这些年头恍惚以为自己有所成长。
可到头来，遇事无助困惑，依旧要像儿时那般抱头痛哭。
如崔十二所说，“师妹这些年来，毫无长进。”
这位师兄就算死了，也要来她心里踩上一踩，真是敬业非常。
又如掌门师伯册子上那句，“善则善矣，不堪大用。”
师伯这话说的可真扎心，他老人家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没想到暗地留着册小本子，把门下弟子挨个评价了一遍。
要不是石三扫地扫了出来，她在山上呆着要少许多乐子。
身体越来越冷，方岚心知这是昭武时的隐疾发作，红着眼睛道一句晦气，暗想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以前发病多在两界山的冬日，她不敢让石三知道这事，便时常拖着被子躲到藏剑阁睡觉，夜晚牙齿咬着被角咯吱咯吱的响，满眼的刀剑都是各位师兄师姐的影子。
想着他们，方岚就不敢喊疼，也不敢埋怨了。
如今身在京都，无朋无友，旧疾发作满眼只能看见......看见……一条蛇？
方岚惊了。
不同于那条怂哒哒的“小铜板”，眼前这条巨蟒浑身漆黑，游动起来迅捷有力，一双蛇目黑中透红染琉璃颜色，头顶微微凸起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额而出。
方岚心中一咯噔，搁在平日里自己身法敏捷尚能逃跑但如今旧疾发作，动一动手指都艰难，可是逃不得了。
这么大一条蟒，能在登天观中自由游走却无人管束，应是那日小师兄所说的，九龙井里的神物之一。
这么金贵的东西，应该每日有喂饱的吧。
大概？
方岚心中将赶蛇人隋蓄问候了九九八十一遍，眼下再顾不得伤感缅怀，只能气若游丝万般无奈的颤声喊道，“......有没有哪位好汉路过，救命啊......”
这小声调又轻又飘，自带抖动，生怕声音一大惊扰了眼前神物，搞不好要被舔下一块肉去。
那条漆黑巨蟒，眼睛盯着榻上那腿脚发软又怂又欠的某人，目光中流露鄙夷。
总觉着这个人类与自己某条怂哒哒的同类有些神似。甚不威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