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进入第四个一百年的一天,桃花源头金光一闪进来一个陌生人,自称武陵人,还说始皇已亡故,现在是另一个乱世东晋与北魏对峙的乱世。
真是太有意思了,所有源里人本已经如死灰沉寂的心思又动起来。所有人都想看看武陵人老洛带来什么消息,哪怕是怎样不长寿能够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办法,可是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前来躲避乱世的后来人,不是救世的神仙,不是伟大的英雄,大家都感到由衷的失望。
于是有了每家每户邀请洛德海到家吃饭攀谈,每户都做了三个同样的菜,仙桃果盘,黑猪炖肉和白米饭,都一样的没有味道,但这对于老洛来说就十分奢侈了,就是没有鱼肉和酒,要是有就十分完美了。
除了吃和向每家每户重复自己的故事,就是美女刘倩跟着这点乐趣了。刘倩也是一个善于言谈的姑娘,可是遇到老洛这个闷葫芦,也真没有办法去斗他开心。
如何斗一个心如死灰,性格木讷的人开心,对于刘倩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因为在这源里充满着木讷不开心的人,西村老李来源时一家人被兵灾冲散,来到这里后孤苦伶仃,一百年后他就给一家十二口做了排位,就放在房间里,每日木讷的看着他们,只有刘倩来给他送仙桃时,斗他给他讲笑话,才会将木讷的脸挪开排位一会儿。东村刘阿婆是另外一种木讷,全家三十八口都来到源里,每天大家无所事事,就爱喝茶,也没有什么好茶就是桃树嫩叶制作的茶,但是烧水的累活儿落在刘阿婆身上,忙的不亦乐乎,只有刘倩来时才能替她烧水,才能舒展一下眉头。
更不用说村南,暗恋刘倩的道士王杨,平时只知道看看道德经,画画道符,只要刘倩一到就会倒茶陪笑,烧饭煮肉,一时间活跃了不少。
可是,当信心爆棚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信心即将崩塌。洛德海已经过了来到源里最初那阵子的新鲜劲儿,开始想起家人,怀念结发的妻子李氏,她是个性子宽厚的女人。十六岁就嫁到洛家,一辈子没有想过福,早年间生儿育女,近些年来还要操持一家的衣食住行,曾经秀气的女人已经被劳作和苦难的生活折磨成一个标准的农村老太婆,可是洛德海打鱼回家仍然盼望在码头老婆子那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从婀娜多姿到丰满结实再到瘦小干瘪,变化很大,但是洛德海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因为在他心里,妻子就是他的灯塔,只要灯塔在,就有了目标,有了生活的希望!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兵灾,一去不复返了。
刘倩看到老洛发呆,就问他想上面呢?
老洛说没有什么,我想我的家人了。
刘倩的思绪也随着他的这句话飞向远方:
那天,秦兵开始灭国之战,金戈铁马的秦兵把村子围住,所有村民都四散奔逃,刘倩跟着全家走到村口,眼看就要跨上河边的小船,锋利的秦箭如雨点射来,父亲被三支箭射中胸膛,用最后一口气推刘倩上船,一支秦矛投将过来将母亲刺穿,鲜血如柱,爷爷拼命拉着自己和弟弟,向小船方向疾走,还是有一支箭在船前射中了弟弟的后心,一家五口,三口人顷刻间毙命,只剩下刘倩与爷爷逃了出去。
刘倩小小年龄就见识了战争的残酷,战争中无所谓人性,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杀人的一将名成,被杀的万骨成丘。
一个人冷静的方式也许有很多,但让人心如死灰的方法就是让他在战场上看亲人流血。
刘倩此时此刻深刻的理解洛德海的心情,能够认真的体悟他的心思:
一将名成万骨毁。
历代王朝兴亡:“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史的舞台上历来来往着秦皇汉武,晋帝八王之类的英豪,因为历史的记载都是他们来主宰。有谁能够记得每一次兴亡更替老百姓们中的甲乙丙丁,有谁能记得老百姓的生死苦难。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次分合多少聪明的脑袋掉了,又有多少聪明的脑袋带上了王侯的冠冕,有更多的老百姓失去了土地,家园乃至生命,离乡背井走上流亡之路,但历史的记载能有他们的影子吗?
无怪乎鲁迅先生说翻遍了历史的故纸堆,从中就看出了两个字“吃人”!
刘倩和洛德海只是被战乱祸害的人中的普通的两个,他们肯定不是最惨的,但身心俱损,痛彻肺腑。
两个苦命人相互安慰,抱团取暖。
刘倩对老洛说:“我们虽然在这里能够长生不老,但一样割舍不下亲人们,那怕是能够看看他们的坟茔或是枯骨。”
“你想好了,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想好了,与其在这里不生不死,毫无希望可言,还不如回到你们那里,就是死了也能回到那片孕育我们的土地,落叶归根,死得其所。”刘倩这样说到。
于是洛德海带着刘倩沿着来时路,带着刘倩来到洞口,洛德海先行穿过了发光的洞口,招呼刘倩也跟着穿过,但当她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刘倩的面容和身体竟然瞬间衰老,一点点在消逝,当最后一刻刘倩誓死如归的眼神告诉老洛,谢谢你让我摆脱了这不生不死的状态,让我死得其所,得以轮回。
洛德海呆呆的站在洞口,仿佛经历了南柯一梦。整个人感到麻木,不知是变化太猛烈,还是这一切太离奇,洛德海无法解释,无法理解。
回到家乡,把这件事告诉了官员,官员怀疑有流民隐居,让他带路去抓流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洞口,只得作罢,后来还有一个叫刘子冀的读书人听说了这件事,约老洛再探桃花源,还是没有找到,回去后郁郁而终。
马畅侃侃而谈,柳林博士说这真是一个悲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长寿的秘密,多少年来就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前往探险,前去寻找桃花源的秘密。每一个都没有好的结局,仍然吸引着大家去冒险。
难道长生不老就那样有吸引力吗,不生不死,毫无希望的活着与一块坚硬的石头有何区别。
生生不息,蓬勃向上的生死轮回的自然界循环,是最正常现象,唯有此才是真正的世界的本来面貌!
川予
2020年春于沁河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