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死如灯灭……”元夕莺啼般的娇语一直在他的梦中不断响起,如同魔咒一般不断灌入他的脑海。“小爷我还没灭呢!”方锦游在漆黑一片的虚空中大喊。随之而来的,则是不久前被骨道人祭炼的痛苦……方锦游只觉浑身如烈火焚烧般痛苦,皮肤和骨骼似乎全部化为了焦炭,连血液都被烈火所蒸干,眼球也在干涩如木炭的眼眶中坍缩……
不,不对!
自己早已被离阎那老匹夫炼化,生魂与魄灵相合,又怎么会有身体?
“怎么不能有?”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自耳边缓缓流淌,“凤凰涅槃不也是被火烧了个干净么?”这声音说不出的悦耳,令人心情舒畅。“凤凰可以,汝怎就不行?”
方锦游不由的苦笑一声,“当然不行,我可不是那传说中的神兽,只是个普通人……”他说着便卡了壳,他现在,还算是个人吗?
那低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如泉水滑过山涧般的笑声响起,“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汝若是真的不行,吾便帮你一把,如何?”
如何?不如何。方锦游朝发声之处瞥去,却仍是漆黑一片。
“这里,”那声音的主人又笑了起来,黑暗中慢慢现出一丝金色的火苗,将周围都照亮了。“看见吾了吗?”
方锦游一怔,方才自己明明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啊?
“因汝已知吾之身份,才得见吾。”那缕金色的火苗抖动两下,“不是吗?”
方锦游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是被离阎老匹夫放入炼器炉中,意欲炼化我生魂的那缕凤凰之火。”方锦游肯定地说,“你不是被耗尽了吗?”没错,他看得清楚,那缕金色的火苗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后,眨眼便不见了,徒留炼器炉中原本的魂炎。
“没错,吾本是凤凰涅槃所残留的一丝凤凰之火。但他无从驾驭吾,只是莽撞地将吾丢进炼器炉中,所以汝不但生魂无损,反而同魄灵合为一体,不至于和魄灵一同散为灰烬。”那一丝金色的火苗又快速地抖动了几下,“而汝蒸发的血气则被我焚吞,与吾融为一体,换句话说,现在吾为汝之肉身,而汝之魄灵成为了汝之本体。”
方锦游听得晕晕乎乎。什么乱七八糟的?若是这缕火苗真成了自己的肉身,又哪来他人的意识?
“吾只是一道神念……”凤凰之火似乎看得到他的想法,无奈地叹息道,“待汝接受了来自凤凰的传承,神念就会自行消散。”
“凤凰的传承?”方锦游先是大惊,而后又有些欣喜,自己这是捡到宝了啊!可这凤凰乃是传说中的神兽,如今自己这副模样,又如何修行呢?心至此处,方锦游又垂头丧气起来。
只见那缕火苗又跳动两下,“不,若不是汝这副模样,还真不能接受凤凰的传承,”那温和的声音中带上了笑意,“汝知否?人与神兽之体脉并无相同之处,汝若是身躯完整,吾绝不现身。”
“这么说,我还可以修行?”方锦游一时大喜过望,生魂几乎跳了起来。
凤凰之火又发出了笑声,“自然可以。汝甚至可以在驱使你那人突破魄皇之时破体而出,化为凤凰腾空于九天,只给那厮留下一个看似魄灵的假壳。”这招不可谓不损了,显然那离阎师徒俩歹毒的谈话这丝神念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若汝已无异议,吾便将传承予汝。”
方锦游赶紧点头。开玩笑,好不容易有了能够继续修行的机会,还有什么异议?
凤凰之火霎时蹿得极高。方锦游抬首望去,只听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顿时昏了过去。醒来时,眼前已不再是那一片黑暗了。方才,莫不是在做梦?
“醒了?”风易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你可真是好用,仅仅三炷香的功夫,我便达到了中级意者。”他暗自心喜,心道这生魂虽桀骜不驯,可魄灵却是一等一的宝贝!
可不是一等一的宝贝么,才短短三炷香的功夫,就让一个没有魄灵的废物达到了大多数天资上乘者一个月才能达到的境界,若是真有风声流出,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谁料还没等他过了高兴的劲头,那扇钉处的眼睛便鄙夷地一瞥,风易又是吐出一口鲜血来,“很高兴?”方锦游抽起他的魄意来毫不留情,“没有我,你还不是废人一个?还不快再弄些魄灵孝敬一下小爷?”虽说不知方才是否为梦境,但方锦游早就过了为此事就怒火攻心的坎了,不管这厮说什么,先抽他一次魄意再说!方锦游打定了主意,这也让拟订了熬打他主意的风易竹篮打水。
“真不简单,”风易捞过一旁静置的蚕丝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方锦游却是瞳孔一缩。“你这么快就摆脱了为人所驱使的愤怒,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的确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然房间的桌子上也不会静置了一整摞的蚕丝手帕了。说起这蚕丝手帕也是不一般,其原料,名为冰蚕丝,是为许多中型家族所用,为其天赋较好的后辈制作护身之物的必需品。这些护身之物虽质量参差不齐,但制作精良,蚕丝参杂较多的护身之物,甚至可抵挡上位魄灵的一击。
而风易,居然将此物当做用来擦去污物的手帕使唤!可见风家究竟有多财大气粗。
“这也是多亏了你,”风易将那手帕价值千金的帕子往地上一丢,“风家虽然不穷,但对于没用的人,可是连冬天的碳火都不肯烧的。”不知怎的,方锦游竟从他满不在乎的语气中读出了悲哀来。
但看看被丢到地上那张价值千金的帕子,方锦游眨了眨唯一的眼睛。风易这厮,不值得同情!
折腾了一下风易,方锦游心情舒畅,眼睛一合,就又不管事了。他很快又将意识沉入了那一片空旷的黑中,现在最要紧的事,无疑是确定自己方才是否真的得到了凤凰传承。
果然,在一片漆黑中,那丝金色的火苗还在。方锦游伸手触之,只觉心中澄明,体内仿佛一股清流不断流转,连毛孔都张开了,仿佛整个人就在天际翱翔一般……方锦游沉浸在这种舒适中,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一般!同时,一篇篇篆刻着心法的奇异纸页张张铺散于眼前。方锦游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纸张,分明是一片片染着金色火焰的绒羽!而绒羽上篆刻的文字他闻所未闻,却看得懂……
方锦游急忙按照绒羽上的心法运转自身,顿时遍体通泰,周身如清风游过。
恍惚中,手脚好像更凝实了,他尝试着踏出了一步。
“你是谁?”身后突然传来风易的声音。
方锦游一个激灵,顿时从方才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中脱离。他向身后望去,只见月光如水,显然已是深夜了。昏暗的卧房内,风易惊骇地瞪着他,这厮手中还持着一柄利刃。而他的身旁,是已经破开的枕头。显然,风易手中的利刃是临时从枕头中抽出的防身之物。风易,也是被自己惊醒的。
“你不是自诩聪明么?那就猜猜我是谁。”方锦游暗暗心惊,这厮果然不简单……自己出现得无声无息,还是能惊醒他。若是对方按兵不动,自己又想趁机干掉他,保不齐会吃下这一刀。
却见风易松了口气,将那把小刀一扔。“唉,我还是不够沉稳。”方锦游一愣,随即恍然,这小刀藏在枕中,必是为了在他人接近时施展必杀一击,风易抢先将此物暴露,已然失了先机,自是无用。
“至于你,我不想猜。”风易像是没了骨头一般恹恹地靠在床头,“反正你生得好看,被你弄死倒也没什么关系。”
方锦游心中作呕,面上却不显。他踏前一步,蠢蠢欲动,“当真杀了你也没关系?”说实话,他很心动,若是能杀了他再逃跑成功,那杀身大仇就报了一半。
可还有个骨道人离阎呢。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还是两码事,万一这老匹夫和风易有什么师徒感应,提前来追杀自己,那不就糟透了?
“哼,果然是你。”风易还是像没骨头一样靠在床头,“我还当是你之前拜过什么隐士高人,如今找上门来了呢。”方锦游暗道糟糕,可如今形势又反了过来,风易体内也魄意全无,想要拿捏对方显然不现实。
他面上自是不显的,“你怎么知道?”方锦游也很好奇,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才使得对方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风易只是懒懒地伸手点了点方锦游踏出的那只脚,“蠢货,你仔细看看你那只脚,像是活人有的的么?”他讥笑道,“就这点道行还想骗我,先给我当个几百年魄灵吧!”
“哼,那刚才被吓得出昏招的又是谁?”方锦游先是反唇相讥,而后才低头一瞧。这一瞧,他自己也苦笑起来:他踏出的右脚在月光中近乎透明,且没有影子,露出这等破绽,自然无所遁形。
再一抬头,风易已然翻身倒回那只破烂的枕头,瓮声瓮气地道:“反正你也睡了一天,半夜就给少爷我守夜吧。”他也不反驳方锦游,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声音。
方锦游冷哼一声,他才不给这厮守夜!索性在房内寻得一块软垫,在上头盘腿打起坐来。不料他刚坐下,就听得一声熟悉的嗤笑。
“你还是歇了这等心思吧!”房门被人推开,方锦游甚至都不用定睛去瞧,便知是离阎这黑心道人。“修行者修炼,需魄灵沟通天地之脉,聚灵慧之气,再引入经脉。如今你至多是个有意识的魄灵,谈何修炼?”
“少说屁话!”方锦游冷哼一声,“待我脱困,定要杀你祭天!”
离阎只是嗤笑。在他看来,方锦游已是锅中的熟肉,再翻也飞不出锅去。“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脱困。”说完,他便施施然地离开了风易的房间。
离阎倒是真的没带怕的。毕竟他也是歹说也是天周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要他惧怕一个尚未修炼的孩童,显然是痴人说梦。
显然,他是被风易给惊动的。方锦游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骂这一老一少。若不是造业过多,怎会防得这般紧实?亏得自己没有真动杀心,否则以离阎那老匹夫的毒辣,搞不好会想其他办法让自己这辈子都昏昏噩噩。看着离阎离开的背影,心中要变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坚定。离阎却是不知,若非他师徒二人接二连三的羞辱和敲打,凭着方锦游怂善的性子也许还真的会稍微老实一段时间,而不是从此将目标转移到变强上。
方锦游暗叹一声,自己真的要等风易的魄皇劫?不!若是如此,倒不如好生修炼,拼一把!他重整旗鼓,运转自身吸附天地脉络,大量吞食灵慧之气,再次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喀嚓——”脑海中陡然传来一声脆响,方锦游猛地从软垫上跃起。再看房内,虽有些昏暗,但清冷的月光已被温暖的阳光所取代。而他的感官,和对于天地的感受,如今也更上了一个台阶,甚至比身躯完好时更甚。
风易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