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朱馆长也不会过分溺爱他,纵然周尘兮拥有着血脉天赋,但如今他的身份也不过就是个奴仆。
这种身份的烙印在龙国近似于终身制,不是说改变不了,而是想改变真的很难很难。所以该惩罚的时候朱馆长还是会惩罚他,罚他不准吃晚饭,打扫卫生到深夜之类的。可如此一来,周尘兮自然更加瘦弱。
用燕儿姐姐的话来说,“这孩子就是一根骨头加一张皮!”
燕儿姐姐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讲师,有着平民身份,红袖馆里所有女孩子的业务都由她指导完成。她生得很漂亮,皮肤像贵族用的白瓷杯那般莹润,嘴唇不用上唇脂就能呈现出亮眼的红润之色。朱馆长平时骚扰最多的就是她,若不是家里有只母老虎管着,保不定已经做了什么禽兽之事。
漂亮的女人总能让人产生亲近感,馆里孩子们年纪是小了些,但也有了基本的审美。燕儿姐姐一出现,他们就表现的乖乖的,若是换了其他的讲师,它们立马就不听话了,什么在讲师背后扮鬼脸,在讲师茶里加点料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
小孩子们很希望得到燕儿姐姐的关注,可燕儿姐姐的眼里却只有周尘兮。
……
……
又是一天落下帷幕,周尘兮借着梯子爬上屋顶,眺望西方落日的方向。
大晚山的日落很美,夕阳沉入其中的时候,天边的流云都会燃烧起来,风拂过,绯红的光缕就从云间迸射出来,为宽广的田野铺上红妆,为起伏的山头蒙上红盖头。牧场里的牛羊会伸出头哞叫,像是迎亲队伍敲锣打鼓。
周尘兮喜欢爬到屋顶上看这些景色,按理说,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美景,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偏偏每次坐在屋顶上他都会流泪。并非小孩子受了委屈时的嚎啕大哭,而是默默地落泪,不发出一点声音,也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就那么傻傻地坐着、看着,直到太阳完全沉没,黑夜降临大地。
今天燕儿姐姐得到了的通知,说夔州城里有一个大户出高价要在它们这里买十个奴仆回去使唤,朱馆长确认了名单,其中就有周尘兮。所以,当她看到周尘兮又一个人蜷缩在屋顶上静静流泪后,她便爬上屋顶,坐在周尘兮的旁边,想和他谈谈心。她将裙摆拉过膝盖,用手摸了摸周尘兮的头,凝视那张小脸。
“怎么啦?又被馆长骂了吗?”她轻声问。
周尘兮摇摇头。
“那干嘛哭呢?是在想父母为什么把你丢弃吗?”
周尘兮还是摇摇头。
燕儿姐姐不知道周尘兮为什么会流泪,在红袖馆里工作了有七八年,她自认为对孩子们的心性有很深的了解,可她却偏偏看不透这个孩子。
这个精致的男孩有着干净的肌肤,冷峭的面庞,在红袖馆待了七年却一点也没沾染奴仆的俗气,很孤独,也不怎么爱和人说话,干完活总是一个人发呆,也不和其他小伙伴们抢东西吃,感觉什么都无所谓。
当然了,如果她知道周尘兮是从另一个世界重生来的话,那她就不会惊讶了。
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他看这个世界的目光早已完全不同,又怎么还可能和小孩子们打成一片呢。
不过有一点燕儿姐姐倒是猜对了,那就是周尘兮确实是个孤独的孩子。
其实周尘兮刚刚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蛮兴奋的。
作为一个游戏工程师外加游戏爱好者,一个全新的、未曾涉猎的世界,它的魅力如同上手一款顶级的游戏大作,充满了挑战和新鲜感。可新鲜感总会褪去,随着时间推移,曾经的那些伤痛很快便又占据了他的内心。重生前,他的父母吵架、打架最后离婚,他爱到死去活来的女孩也不要他;而重生后,他索性直接被父母抛弃,沦为一个奴仆。
有人说,时间会抚平一切,然而整整七年过去了,周尘兮还是走不出来。
三千个白天和黑夜,一样的死寂与冰冷。
他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因为他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但这个世界却连一点点好意都不愿给他,所以他才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那个他爱的女孩对他说过夕阳很美,于是他就傻乎乎地看着天边,看啊看的,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今天他又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大半个太阳沉入山脉,才将目光收回来。
“这个世界不喜欢我。”他忽然说。
世界不喜欢你?惊讶于周尘兮提出的问题,燕儿姐姐短暂地张了张嘴,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会去思考世界喜不喜欢你这种问题。
“为什么觉得它不喜欢你?”
“因为它像极了一个美丽的梦。”
美丽的梦?真是个奇怪的比喻。如果是噩梦,说它不喜欢你倒也合情合理,但既然是美丽的梦,为什么还会不喜欢你呢?这世上之人不都渴望做一个美梦么?
“美梦不美吗?”
周尘兮摇摇头,“美梦很美,但它实现不了。”
他不是那种文采很好的人,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居然装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文艺青年模样,满嘴都是些恶心的漂亮话。这要是摆在前世,还没等到被朋友圈里那些知识分子吐槽,周尘兮自己就要被自己恶心死了。
可话又说回来,周尘兮是真觉得这个世界像一个美丽的梦。
梦很美,诱惑着人不断地去接触它、拥抱它,然而梦终究只是个梦,是梦,那它就是虚妄的,无论你多么努力、多么拼命,就算是发了疯地去追求,它也不可能实现。当你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泡沫般破裂,渣都不剩。而他能做的,除了摔个瓶子,骂几句“草尼玛”以外,再干不了什么。
其实说的很玄乎啊,而且燕儿姐姐也不知道周尘兮前世发生的那些辛酸往事,可她还是听懂了,因为她从周尘兮的话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