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溪畔,一着白衣戴斗笠者垂钓于此。忽然地动山摇,皑皑白雪自东北旷野袭来,霎时南边亦从地表喷涌而出大量火球。两股恶煞般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往斗笠者处涌来……
崇祯六年,仲夏之初。
虽时侯至此,但京师的天气仍旧凉爽。
日落多时,夜市关张,游人散去,白日喧嚣吵闹的京师逐渐归于平静。夜间的更夫走上街头,两人一组,一人持锣一人持梆,吆喝道:“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尽管此时,陕西的贼人已经转战去了中原地界,华中大乱;后金则在京师以北的不远边境上不断袭扰。但京师作为东亚地区最大的城市,天朝的都城所在,尽管居民们多了几丝担忧,秩序看起来却也还算良好。
京师南城正阳门外,南市客栈的小二把悬于门梁上的油灯从门外边收拾了进来,合上了大门,又熄了大堂的灯,准备歇息去了。
楼上西南角的一扇窗里却仍旧燃着微弱的烛火。
“二哥,二哥?”一年轻的俊后生正拍打着熟睡的苏逸轩。
躺在床上的苏逸轩一个激灵,好似鬼魂上身般顺势坐了起来,额头冒着的大汗不断滑落向嘴角。
“逸垣,不妙啊。方才我正在溪畔梦境中悠闲垂钓,怎知东北方飞来大量白雪,不消一会儿从南边又有大量的火球沿着溪涧河谷排山倒海而来。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然后呢?”
“然后你这厮就把我唤醒了。也罢也罢,省得再去回想这等修罗地狱。”苏逸轩现在也还未回过神来。
“二哥,你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凶兆啊?都已经连续做了好多天这般梦魇了。”
“嘿,你个挨千刀的,这么咒你二哥?”
“二哥,不是我说。二爷本让你参加乡试,你赌气不应,逃了出来。我素来和你要好,你往东我绝不向西。但这都快一年了,你赌气也该当消了吧,我们也该考虑回四川了吧?”
“你个小老幺懂个屁?我那是赌气逃出来的?”苏逸轩气道,“当时我不也是进入了一个梦境吗。有个身着道袍,身材魁梧的西夷人给我托梦,让我北上京师寻找宝物。”
“甚宝物?”
“你说可笑不可笑?整个梦境都颇为真实,唯独这宝物是啥我也不晓得。”
“二哥你说说你这人,就凭一个梦境就离家数月,北上千里?”
“幺弟,你就信哥哥一回,回去后咱们好好准备科考。”
“罢了,二哥你就早些休息。待会儿等杨六郎、郭儿和王公子回来,咱们再商议。”
寅时已过,已经匆匆睡去的两人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争执声。过一会儿,进来仨年轻人,先进来的那位身材魁梧,面相黝黑;后入门的两位则略显纤瘦。此三人便分别是杨六郎、郭儿和王公子。其中杨六郎和郭儿与苏逸轩苏逸垣是打小的玩伴;王公子则名唤王适宜,是四人北上京师时遇见的朋友,几人只知王公子家中是京师周边的富贾巨翁,与兄弟四人投缘才一同进京,同时也为借其直隶人士之便,其他便知晓不多。
“六郎,怎和人吵起来了?”
杨六郎先是对苏逸轩拱手,然后才道:“嘿,莫提了。那小二把大门已合闭,害得我和郭儿好一阵叫门。谁想那小二来开门,大骂我们扰了他困觉。”
“哼,你们也不想想这已经几时了?”苏逸垣插了一嘴。
“咱们花大价来住店,他们不得对咱客气点?”杨六郎反驳道。
“你俩先别慌着吵,每次聚在一起,你俩必先嘴上干上一架。郭儿,你说你们今晚探得了些啥?”
“二哥,凭着你梦境,六郎、王公子和我去了正阳门外鲜鱼口市场打探一番。你猜如何?他们讲说西去不远宣武门内有一洋人修建的经堂,是万历年间一个东来的西洋神甫得了先皇恩准,买下了首善书院,改成他们的经堂。我们仨听闻后前去了经堂,现在那边是京城各界人士络绎不绝,或许咱可以从这处地方打探点什么。”郭儿道。
第二日大早,苏逸轩叫醒了郭儿和王公子,他本想把苏逸垣和杨六郎一同唤醒,但这俩厮可能是昨日睡的太晚,如死猪般如何呼喊也不醒。于是苏逸轩便只得留下便条一张,同另二人前去经堂一探究竟了。
京师较他们老家四川比,亮的更早,他们起床这个时候,京师的早市已经繁华起来了。经堂在内城西南角上,在宣武门里街的东侧,靠近宣武门。此处是内城西南处经宣武门通向广安门的必经之路,从西南各省走陆路北上京师的商贾都要经卢沟桥入广安门,再由广安门入宣武门,至西单牌楼后散至全城各处。是故,经堂周围的繁华程度可见一斑。只是时局所致,如今的繁华显然是无法和当年所比拟的了。
时间尚早,经堂周围的食店、小铺仍在准备饭食,尚未开张。另一方面,如今京师粮价上涨,一顿早食饭钱往年里边可以吃顿好的。这样一来,几人便打算暂不吃早食,先入经堂一探究竟。
经堂的大门仍是京师传统民居的模样,低矮的灰墙门房遮盖了院内的主建筑。若不经意间路过此处一定不会觉着和其他京师民居有异样。
院门半开,一个看门人坐在门边的矮凳上边抽着旱烟边啃着从怀里掏出的烧饼。那人见三个后生快步上前来,不慌不忙把烧饼粗略包好塞回怀中,起身提着旱烟杆迎上来问道:“敢问好汉几位上门可有请柬?”
“不曾有。”苏逸轩抱拳答道。
“那请回吧,这是私人场所。”看门人摆了摆手,便要转身。
“老师傅,咱兄弟三人有心拜访庙里的老神仙,还请您高抬贵手放咱进去。”见被拒,一旁的王公子急忙上前拉住看门人,看门人正要发作呵斥,王公子便往他袖中塞进一锭银子。
“这……”看门人心中一惊喜,“也罢,你们随我走后门进来罢。”说罢向三人招了招手。
一行四人离了经堂正门,往不远处一处拐角绕进了背后的小巷,左拐右拐从一扇破烂的木门进了经堂的后院。
“这庙是洋人开的经堂,就和咱的那些寺庙用处一样的。宫里受皇上宠信的洋人们不准在宫里布道念经,就得皇上恩准在此处私下改建了一座经堂。时常有洋人来此处吃斋念佛。”看门人道。
从后门入内,便能直接瞧见院子中央的主建筑。其实这主建筑较之周遭的民居也并无多大差别,低矮、灰瓦灰墙,只是在屋顶的位置树立着一杆木质十字架,数只飞鸟立于架上。
“老师傅,这么早咱院里就开始清洁打扫了?真是勤快。”苏逸轩本只想随口寒暄几句,但看门人却正经答道:“平日里来客稀少,院里可能巳时过后才开始打扫。这不今天有大来客嘛。”又走几步,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扭头又对几人道:“对了,这今日贵客来访,您几位若要拜见神明,可莫去正屋里。”
“自然,这些规矩道理我们还是懂的。”苏逸轩答道。
院子很小,数十步的距离几人便穿过院子进了一旁的厢房。看门人让三人在屋外稍后,他自己一人快步上前清敲房门,细声问道:“席先生?醒了吗?”
里边未有回应。
看门人又继续急促问着。
这时屋内才支吾着应道。
“席先生,这有三位公子诚心上门拜访,看样子是想皈依入耶稣他老人家门下。”
听闻这话,里边那位瞬时起劲,回应的声音立马高亢起来了。
“稍等,我更衣即来。”
“老师傅,这席先生口音好生奇怪。”王适宜问道。
“这席先生并非我大明人士,是西洋佛郎机国人。早年间随佛郎机国传教士来我大明,获皇上龙恩,便一直留在了大明。”
“感谢师傅引荐。”三人一齐像看门人表示感谢。
不一会儿,那席先生便从屋内走出。若不是看他的碧眼、深邃的眼窝和高耸的鼻梁,眼前这个头发略微花白,穿着中式汗衫,手持蒲扇的男子,你很难想象他来自外邦。
席先生见三人,很熟练的向三人作揖。
“三位公子相貌堂堂,从何处听闻我这经堂的?”席先生问道。
“先生说来您可能不信。前段时日,我梦中有一身着道袍,身材魁梧的西洋人给我托梦,让我北上京师。我们一行人到京师后多次打听,便寻得此处。”苏逸轩礼貌地回答道。
“哦?公子可真与我教有缘啊。若我想得不错,您所梦之人,正是我教创始之人我主耶稣。”席先生向苏逸轩微微鞠躬道。
“那为何这耶稣先生会附我身,入我梦境?”
“公子屋内稍憩片刻,这边我还有点事儿,待我回屋细细讲与公子听。公子先请自便。”
说完席先生嘱咐看门人照看三人,便匆匆离去了。三人在看门人的招呼下进了里屋。屋内仍就是中国传统的民居布置,推开屋门,椅、桌恒定地放置在中轴线上,一幅巨大的牌匾挂在其后的白墙上,上用行草书“行善乐施”四字。但某些家具的摆放却有所不同。
在中轴线靠左一侧有一座巨大的机械,“嘀嗒”行走的声响颇引人注意。
“这巨大柜中装的是洋人记时的玩意儿,十分准确,你要说弹指之间的时间它亦能感知。”看门人很是神气的向三人介绍到。巨大的机械充满了压迫感,把三人为之数惊,停留于前好一会儿。
厅堂两侧的墙面上还裱着多幅西洋画,有人有物,似真人真物,也颇为真实。
“老师傅,那墙上的小窗中关着何人?”郭儿突然注意到了西洋画,十分惊愕地问着看门人。
“公子可说笑了诶,咱经堂可是正经营生,怎会随意拘束人啊?那是他们西洋人所作之画,说来十分神奇,好像是面明镜一般,把所画的人啊物啊全都印射其中。”
“苏兄,如此看来我们是来对了地方!”王公子道。
“是啊二哥,这小小屋内竟有这么多般稀奇之物,说不准整个经堂里宝贝更多!”郭儿避开看门人,凑近苏逸轩耳边说道。
正当三人窃窃私语时,席先生推开门回来了。
“老王,你怎么招待几位客人的?我离去这么久你一杯茶都还未给别人沏上?”
“我这就去。”看门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几位随意些,我主耶稣让我等要懂待客之道。”席先生招呼三人坐下,和蔼可亲地说着。
“这耶稣先生莫非就在经堂内?那我等能否前去拜谒?”苏逸轩反问道。
“怎会啊。我主是千年前的大秦国人士,他三十岁那年在约旦河受了洗,随即从水里上来。天忽然为他打开了,他就看见神的灵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
“而后我主便四处传播福音,所到之处皆留下了其神迹。后来他受到了叛徒的出卖,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之上。但他不愧是神选中的人,他神奇的复活了!”
“再后来,福音越穿越广,信徒越来越多,被救赎的人散布世界。”
“耶老爷子必是位德高望重之人。”三人听后起身深深地作了一揖。
席先生笑而不语,顺手从身后的橱柜中取出几本崭新的书籍递予三人。
“这书名曰《圣经》,乃我教信徒之基石。几位若诚心想入教,可先回去翻阅此书。而后可再来此处,我给三位洗礼入教。”
正巧,一小道士进来给席先生道说贵客马车已进胡同。
苏逸轩见状急忙道:“那就有劳先生了,我们先行告辞。”
三人在看门人的引领下又重新从后门绕了出去。不远处胡同的路口停着一架马车,几个仆从正在一旁交谈。
苏逸轩想这或许便是今日看门人所说的贵客吧,于是当他经过马车时,仔细瞧了瞧挂在马车车头的灯笼。灯笼上边醒目的书写着一个“徐”字。
“王公子,还请教这京师周遭有无姓徐的大户人家?”
“这姓徐的大户颇多啊。光和我爹有来往的便不下五户。但你要说也信这西洋人的神的,怕只有当今礼部尚书徐光启徐大人了吧。”
“徐大人我是早有耳闻的,精通颇多,倒是不知道是个西洋教徒。“
“徐大人信教之事京中已是人人皆知,他在朝中时常力推西洋事物。“
“那如此说来,咱更当去请教一番了。“
说完苏逸轩又领着二人重新返回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