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入简郡,扁舟渡大河。
与梁子心告别,孤身一人的尚书来到大河的沿岸,问夏侯将要来一叶扁舟,乘船去了大河对岸的简郡。
夏侯将封锁大河沿岸,不许任何人下河,尚书带有郡守的手令,从封存的扁舟内随便找了一个,助尚书去往大河对岸。
三千七百多人的大军若是可以成功渡河,也是一份平定简郡乱局的力量,夏侯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河的水师掌握在简郡的驻军,天常郡没有一艘大船,简郡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水师来进攻简郡。
夏侯将带兵日夜防范简郡的水师。
扁舟靠岸,尚书找到岸边的一处僻静地方,将扁舟藏了起来,徒步走进了森林,先去探查简郡的乱象。
郡守从斥候收到的消息,简郡是一片乱象,十二座城池失去了秩序。郡守做了一个简单的评估,若是十二座城池的百姓全部反对南梁,现在的天常郡也会变成一片乱象。
可是,现在还没有。天常郡依旧完善灾后重建,修缮废墟般的天常城。
简郡的百姓们并非想要反叛,而是被裹挟了。
尚书此行的目的,救出简郡内的无辜百姓们,瓦解乱军的目标。
森林内多见尸骨,尸骨衣衫褴褛,明显是在逃命。许多大树的树干还留有刀痕或者剑痕。潮湿闷热的森林化作一个天然的囚笼,困住了无处逃生的生灵们。
穿过森林,便是官道。
简郡内连日大雨,官道泥泞,被骏马和乱民们踩成水坑。足印互相乱踩,分不清楚去向。尚书沿着官道各走一边,看不出端倪,最终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
空中小雨霏霏,老树出新芽,一身黑衣的尚书带着一顶斗笠,逆着雨水,沿着官道奔跑。尚书不清楚道路的最终方向,但能听闻声音便是好事。
天色渐黑,官道没有一个尽头。
尚书坐在路边,摘下斗笠,散去头发的热气,思考简郡现在的形势。
简郡的消息大多被封锁,郡县外的人只知道简郡很乱,真实的情况不得而知。
无辜者到底逃向何处,盛恩如的用兵方向会往何处,毫无章法的乱民们到底想要去做些什么?
太子、上将军、尚书和梁子心等人都不知道。
“天下混乱,对你们到底有何好处?”
尚书带上斗笠,钻进了森林,不由得嘲讽自己,自己可能是还没有完成目标便倒在道路上的人。
森林昏暗,不辨路径。尚书凭着感觉四处乱走,来到了一处山洞。
山洞前还有一堆黑色的粉末。
山洞的岩壁、四周的大树还有厮杀的痕迹。
“这里发生过搏杀。”尚书俯下身,看到一个清晰的马蹄印,想起此前在官道见过的马蹄印,“为什么?”
山洞内还有一些存粮。
尚书将就着对付一顿,在山洞内支起一个火堆,思考今天看到的景象。
“简郡内出现骑兵,骑兵与无辜者搏杀。官道通往四面八方,大多是海岸渡口和与周围郡县接壤的关键路口。盛恩如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天常郡没有正规的骑兵,石开统帅的军营内只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小队。
南梁律令,不允许各个郡县拥有骑兵,否则视为谋反。
“培养出一支骑兵,代价不小。简郡是如何瞒过四周的眼线,秘密地打造出一支骑兵?”尚书越想,越是想不通其中关键。
综合眼前线索,简郡的动乱并非一时之举,而是盛恩如有意为之。
一阵凉风吹进山洞,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尚书离开火堆,躲到山洞的深处,贴着岩壁,望向山洞的入口,一只手贴在腰间的匕首。
三三两两的无辜者逃进山洞,没有精力去注意山洞的安全,围坐在火堆边。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多是窟窿,头发上满是雨水和淤泥,脸上也是灰尘和血迹。
逃难至此,何必多言。
尚书蹑手蹑脚,走出山洞,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你是谁!”他们缩成一团,手无寸铁,靠向山洞的出口。
“我只是逃难到此地的人。你们大可以放心。”
“胡说!”一个稍微壮实的糙汉子吼道,“你这身装扮,怎么可能不是盛恩如的手下!你们都是一群坏人!”
他们的恐惧更甚了,没有想到一个避风港潜藏着一头吃人的猛兽。
“我并非盛恩如的手下。你们许多人,还会害怕我一个人吗?”尚书后退几步,不想引起他们的反感,“我此来简郡,是来救你们,不是来害你们。”
足够的距离便有了安全感。
他们人数占据了优势,对尚书也不再感到害怕。
“救我们!浑话,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谁还能想到我们!”一个老人叹气道,似乎见多了风雨。
大家又坐回火堆边。
尚书坐在山洞的另外一边。
“你们没有想过跑出简郡,去往其他的郡县吗?”尚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浑话。整个南梁都乱了,跑出简郡有什么用!”糙汉子吼道。
尚书略微皱眉,整个南梁除了天常郡和简郡,其余的郡县都是正常。
南梁已乱的说法从何而起?
“我是南梁书生,本想到简郡探亲,今见到简郡一片混乱,听到老伯的话有所不解。南梁境内的郡县,除了简郡和天常郡,其余的郡县均是正常,没有发生混乱。老夫是从何处得知南梁发生了动乱?”
尚书的一番话令众人产生了动摇。
毕竟,此时撒谎没有必要。
“后生,外面真的没有动乱吗?”老人将信将疑。
“我就是从外面来到简郡,不敢欺瞒前辈。”
山洞内的气氛沉默下去。无辜者互相眼神试探,并不是相信尚书的话。无辜者内混入盛恩如的探子并非新事,事事小心其他人的陷阱。
“算了,后生。即便是简郡外面无事,我等也无法出去了。盛恩如的爪牙封锁了简郡的出口和渡口,我等只能留在简郡,听天由命了。”
这便是无辜者的命运了,既不知道躲藏的地方,也不知道重见天日的时间,只能像是一只老鼠,东躲西藏,疲于奔命,或是死在路上,或是等到天亮。
“诸位还知道其他人的位置吗?”尚书问道。
“大家都是各自奔逃,谁知道谁啊,还能活命就不错了。”糙汉子捂着额头,内心也是有苦说不出。
乱世,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希望。
尚书沉默无语,望向山洞外的大雨。
夜色阴暗,雨水刷洗,乱世的逃难者聚集在山洞内,盯着灼热的火堆,思考着来日的希望。
希望就是一朵鲜花,既美丽,也虚幻。
“后生,你还想要去探亲吗?劝你一句,简郡乱的很,能够早早地离开,还是早早地离开吧。能走一个是一个吧。”老人劝道。
糙汉子想说什么,忍了下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山洞外的大雨停了,明媚的阳光又回到了大地。
山洞不是久留之地,无辜者们要去逃往其他的地方了。
“后生,能够早点回去就回去吧。”老人再一次劝道。
尚书微微点头,叫住了队伍内的糙汉子,“你过来一下。”
糙汉子疑惑地指着自己,看到尚书确认是在叫自己,跟着尚书走到山洞的别处,“你喊我做什么?”
“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糙汉子楞了一下,只好尬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尚书围绕着糙汉子走上一圈,威严的气势压迫着糙汉子的心情,“说,其他的灾民们都在哪里?”
天旋地转,呼吸艰难。
糙汉子脸色发白,努力地想要捕捉到尚书的身影,却发现尚书的身影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心头压上一块大石,“我就是一个逃难的人。我怎么会知道其他人的踪迹?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其他人啊!”
尚书抽出匕首,抵在糙汉子的脖子,“死到临头还嘴硬。”
糙汉子连忙举起双手,呼吸被一把匕首遏住了,“别生气,别生气。我确实没有看到嘛。”
“很好,你没有看到。”尚书连连冷笑,匕首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匕首划过,清脆声响,亮起白光。
糙汉子连忙跪下,趴地痛哭,“我就是看到一群人被骑兵们押送。我不想死!我还想要活下去!”
尚书收回匕首,先前做出一个假把式。
贪生怕死之人,必然会在死亡面前说出实话。
这是尚书最为坚信的一条规律。
“说吧。他们被带往哪里了?”
糙汉子挺直身子,摸了摸脖子,从恐惧变成了惊喜,双手扶着地面连连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死鸭子嘴硬。”尚书又亮起了匕首。
糙汉子的目光紧盯着匕首,感觉到脖子一凉,“我可以带你过去。到了那里,你就自己过去吧。”
“这是自然。”带着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会有诸多碍手碍脚的麻烦,尚书自然会孤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