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止重重呼出一口气,眉间深藏一丝戾气,未几,阖上双眸。
陆九歌认出了他,他不会认不出陆九歌,那个他从小虽爱欺负她,却一直在保护的妹妹。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终究骨血相融,陆景止不可能再看着她,陷入与过往一样可怕的灾难。
至于绫罗与古兰的覆灭,多数传言是分散于三域四荒行踪不定的七修罗所为。
琉璃幸存者倪天曾放言,琉璃城灾难与七修罗无关,却也从未说出过真正原因。
若真是七修罗来九歌,这场灾难避无可避,他也只能尽力护她性命。
寂夜中蓦然传来清灵的笑声。
眼前出现女子的轮廓,沾雨的花瓣落入她衣袖,女子唇角笑意愈发灵动,她抬眼刹那,极力掩藏清眸深处的惊慌失措,耳根绯色蔓延至脸颊……
心头一震,陆景止一瞬睁眼,深黑的瞳眸似含霜雪,冰寒彻骨。
九歌城的危机,很快传到了阿欷和九歌城将相的耳中。
她一袭帝袍,神情没有半分忧虑,走过长长的庭院,来到了长阶前。阿欷往上看去,巍峨的长宁殿前已立满了焦急的将臣,她一步步踏上去,那些如热锅蚂蚁的将臣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齐齐转头去看他们的城主。
从上而下俯视她,也能看得到她眼中的淡然自若,将臣们渐渐安静下来,等待那个看起来就冰冷孤傲的女帝。
进了长宁殿,阿欷拂袖坐在高高的城主之位,听罢朝拜,她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近日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们已经知晓。九歌不会轻易倾覆,你们是九歌的主心骨,遇事若是这般慌乱,城民又当如何?”
殿下哗然,她挥袖制止,道:“扶桑四杰已在九歌城内,本殿会将他们召入,一同商榷应对之策。本殿已往沧阴传书,烦请各位组织好城民,今夜从南城门出,一路奔赴沧阴城。”
策臣江修上前作了一揖:“殿下,古兰和绫罗倾覆之时,消息就在闭城时传到扶桑,而后一夜之间化为焦土,仅提前不到半日才放出消息。”
“此次却是提前几日,看上去是给了我们逃难机会,但会不会是有人想假借七修罗之名,声东击西,待空城之际借机前来夺城?”
阿欷凝眉,思索良久,应道:“江老言之有理。但此事万不可犯险,不论是七修罗还是别的势力,他们留下也只会徒添人命,本殿会派一半精锐将士护送城民去沧阴,一半守在城内,若不是七修罗,扶桑四杰联合守城将士兴许能应对,若是……”
她闭眼,面色决然:“若是七修罗,即便阻止不了城破,也要护我九歌子民周全!”
这一声傲气凛然,超出生死之外,从那个羸弱的身影中,蓦然爆发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将臣齐齐跪地,长喊三声:“九歌万世长存!殿下万福千岁!”悠长寥远之声,响彻整个长宁殿。
停了一日的雨,又淅淅沥沥来临,九歌城内一派寂然。
深夜,南城门人头攒动,陆景止和沈暮歌撑伞驻足,目送精兵护着城民离去。
身后慢慢走来一个白色身影。
“陆公子,你带南寻姑娘来,是担心七修罗会来么?”
绘有浅淡梨花的素白纸伞微微晃了晃,顾尘沙温润的声音如雨穿石,他不等陆景止答复,径自摇头,“我早便说过,无论是古兰还是绫罗,七修罗都不是幕后之人。”
“尘沙,你和琉璃倪天一样,虽一直说不是七修罗,却从不说出真实原因。”沈暮歌低头转着手中的笔,幽然之光映照他眸中,“纵然我信你,也并非所有人都会信你。”
一直未出声的陆景止目光仍落在已经紧闭的南城门。
少间,他转身离开,雨声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会护她。”
顾尘沙垂眸叹息,与沈暮歌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
寂寥的雨夜,清月不期然挂于长空,透着被雨浸湿一般的水色,涟漪起落的青石板路,蓦然多出数十双暗红的鞋,再一瞬离地,红伞旋转环绕街道城楼大殿之间,无声无息,最终,齐阵静默落于一人身后。
“大人,看起来,除了那几人,似乎已经空城。”阵首站立的人出声,是女子的声音,媚不露骨,对着眼前的背影尊敬而惶恐。
那人转身,面上轻纱赤色绝艳风华,狐狸眼瞳噬魂勾魄,那女子未撑伞,发紧紧贴于脖颈,不时滴着水。海棠红的衣裙,于雨水润泽下愈发艳烈。
依稀可见她面纱下的红唇勾起,媚乱惑人,“好,门主所料果然不错,回去禀明,城祭之日再来罢。”
“那逃脱的城民?”
有人追问,她呵呵笑了几声:“管那些愚民做什么,他们留下也是碍事,尸体多了可不便处理,门主要的是帝魂,那莫无易也要抓回去。”
“是,大人。”
飞旋而过的红色身影,渐渐隐没于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