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雨夜,雨歌楼。
谢展盘腿坐在软席上,骨骼分明的手指紧紧扣着银镶丝夜光杯,双目微掩,一脸怒气。
身边的秦安像是没见着他一般,一边揽着腰肢细软的紫衣美人低声咬耳朵,一边让穿蓝裙的美人往自己嘴里喂葡萄,另两个艳色的女子则掩嘴轻笑,细声软语地给秦安倒酒捏肩。
包厢里的珠帘后,是秦安特地点的雨歌楼红牌歌姬。女子慢悠悠地抚琴弹唱,清脆的嗓音跟着满屋子的调笑声一遍遍荡漾在谢展耳边。
烛火惺忪,熏香袭人,谢展却偏偏觉得生烦。
窗外的雨已是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秦安也喝到第二壶了。
谢展眉头紧皱,终是忍不住,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猛地站起来抽出腰间佩刀,声音微怒。
“秦遇安,你闹够了没有?”
琴声戛然而止,几个女子均是吓得身子一颤,其中一个还撞到了摆在桌边的果盘,里面的水果哗啦啦撒了一地。所有人慌乱地跪到一旁,珠帘后的歌姬也连忙跑出来跟着跪下,声音颤抖:
“二位郎君息怒!若奴婢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望郎君指出来,奴婢们给二位郎君赔罪!”
“……啧,”秦安也是愣了一下,但立刻笑嘻嘻伸手,将那把刀按下,“瞧你把娘子们吓的,伤了大雅。”他一边说,一边冲一旁跪着的歌姬使了个眼色:“去,把你们雨歌楼的主事喊来,如若惹了谢家郎君,下次可不是道歉这么简单,还不快去?”
这些女子也是被那把刻着云龙花纹的刀吓到了,连忙应了声,低头退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似是小了些。
谢展抿着唇坐下来,又想起刚刚那些惧怕的女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盯着秦安,咬牙切齿:“秦遇安,我何曾是生她们的气?我气的是你!你把我喊出来,就是为了来这里喝花酒?”
“阿展,你瞧你这喊得都与我生疏了,我怎会仅仅喊你出来喝酒呢?”秦安轻笑,“莫要生气。这不是你刚刚回长安,我为你在咱们长安最大的酒楼接风嘛。”
“酒楼?哼,歌伎舞女,荒淫颓靡,不过是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何来接风?”谢展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理秦安。
秦安笑嘻嘻挪了位置,给谢展倒上一杯酒,“你看你这就不懂了,这雨歌楼是寻乐的好去处,我现在还能喊你出来喝酒看美人,你该珍惜。不然等到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便无法与阿展再来这里了。”
“明年不能?怎么?”谢展也没客气,直接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满口的甘甜清凉叫他不禁眯了眯眼。好喝,就是太清淡了。自从自己驻边喝惯了那大漠的烈酒后,这种歌楼里面的酒便只能当水喝。“明年你怎么就没办法来这里寻欢作乐了?”他又倒了一杯。
“我家大人与林家商量好了,等到长安的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我就得娶林家大娘子。”秦安的眼神瞟向窗外,这是今年入秋之后的的第一场雨,往年从不在意,今年竟觉得略冷。
谢展喝酒的动作一顿。
“哪个林家?”
秦安望向谢展道:“这朝堂上与你我两家相识的不就那一个?林侍中的嫡长女林玉,字知画,名列长安才女之中。但这两年你在军营有所不知,去年的春日宴上,林知画凭借一身好才艺博得圣人开心,圣人颜悦,赏赐她许多东西,更是大加赞赏林家嫡女是长安才女里难能可贵的佳人,故此林知画名声大噪。”
“……”谢展也盯着秦安,“所以就因为这个,秦刺史要你去娶林知画?”
秦安苦笑:“主要是阿耶很满意她,再者我也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谢展把酒杯放下,沉默不语。
“人人都说,林家大娘子温婉大方,精通音律,自幼又是跟着兄弟读书的,所以大概是没问题。”秦安看了看突然没声的谢展,替他满上酒,“阿展怎么了?”
“……胸闷。”
男人好看的剑眉皱得很紧,一双眸子滚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秦安不禁笑出声来:“你胸闷什么?我要成亲了,你该高兴才是。”
“高兴?”谢展紧紧盯着秦安,“你和我说实话,你要成亲了你自己开心吗?”
“……”对方没了回答。
烛火轻轻晃了一下,风从窗外飘了进来。
秦安自己给自己满上酒,却迟迟没端起来。他看着谢展,“阿展,我们已经成年了,也该过了那个贪玩的年纪。今后我定是要谋一文职,而你会是个年少有为的将军。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是聚得少了而已。”
谢展皱眉:“可是你和那个女人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你又不喜欢她。”
“官家之间的嫁娶,真心喜欢的又有几何?”秦安嗤了一声,语气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无奈,“阿展,要是这辈子都不用读那四书五经,这辈子都不用应付那些人就好了……如果我独身一人,就不必管这世俗的条条框框,那我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展盯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我啊,”秦安突然就笑了起来,“我只想与阿展一起,喝酒,骑马,赏雪,看烟花,快意人生,潇潇洒洒。”
谢展明显一愣。端着酒杯的秦家郎君此时满眼是笑,话语像个稚童,但听在他耳里,却是字字清晰。